81 12.(15)
南山寺那道不祥的雷火為由,不許司禮提及世子生辰之事。
也正是那時,江湖上瘋傳九州各國聽聞阿語死後,尚有鳳神血脈在世,紛紛花重金雇傭重花宮與幽怨谷的殺手,欲入滄溟刺殺鳳神血脈。幾乎快被仇恨吞噬掉理智的他,為了報複,故意讓暗血閣散播世子即是鳳神血脈的消息,讓那個女人的孩子為彥兒做擋箭牌。
他恨了這麽多年,念了這麽多年,辛苦籌謀了這麽多年,現在卻有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錯的,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生平第一次,像一個懦夫一樣,不敢去面對那個殘酷的真相。
碧城眼眶紅得愈發厲害,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王後很快便發現,奴才的父親逃出了鐘樓。她斷然不可能容許一個知道她秘密的人留在世間,便派出殺手,對我們一家人窮追不舍。奴才的父親不堪其苦,便帶着家人隐姓埋名,遷居幽州一座不起眼的小鎮裏。我們一家人平靜的生活了兩年,本以為磨難總算結束了,誰知,王後還是找到了這裏……她根本無需親自動手,當地官員便心領神會。短短數日,他們僞造證據,誣陷父親殺人,使父親冤死獄中……”
說到最後,他已泣不成聲。這些蒼涼的往事,即使有一朝能夠沉冤得雪,那些逝去的親人,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四周宮人及一衆妃嫔已然聽得心驚膽戰、震驚不已,連老練沉穩的獨孤信都極為動容,雲妃更是滿臉淚痕,心痛如絞。唯獨湘妃依舊目光清冷如初,緩緩掃過衆人,及癱軟在地、慘無人色的巫後,眉尖一挑,道:“王上,事已至此,您還不願相信麽?”
這句話,如一聲驚雷,乍然劃過腦海。巫王悚然一驚,身體猛地晃了晃,清醒的一瞬,卻是提着劍,一步步朝巫後走了過去。
青龍劍冰冷的光華瞬間逼至眼前,巫後渾身抖如篩糠,驚懼的盯着殺氣騰騰的巫王,連連搖頭,強笑道:“王上別信他,他是騙人的,他是騙人的……”
巫王雙目散發着可怖的血光,被這連番打擊折磨得渾濁不堪的眸間,陡然迸出幾近絕望的悲苦之态和世上最濃烈的恨:“你、知道麽?就是将你千刀萬剮,都難解孤心頭之恨。”
他聲音很輕,卻比任何一把刀都鋒利無情。
巫後只覺一顆心被人活生生撕碎,不知是悲哀更多,還是恨意更濃。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這樣,對她毫無半分情分和憐惜。她不禁咯咯笑了起來,滿目凄涼:“你做出這幅為她癡情神傷的樣子,到底要給誰看呢?你心心念念的那個女人,她眼裏只有別人,真正愛你的人是我,是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踐踏我這顆心,不過是因為她踐踏了你的心,讓你這一輩子都活在痛苦和悔恨當中。你和我,其實一樣的可憐。”
巫王雙目驟然一縮,面露癫狂之色,從牙縫中擠出絲絲寒意:“你、不得好死!”
“呵,你說得對,我不得好死。”巫後嘴角露出一抹惡毒的笑:“這麽多年,你折磨我,折磨我的孩子,不過是恨我害死了她。為何你不敢承認,真正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巫啓!”
“你閉嘴!”熟悉的悶痛感,再度襲來,巫王踉跄一步,如看鬼魅一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巫後,眸中熊熊燃燒的仇恨火焰,恨不得将她燒成灰燼。青龍劍嗡嗡震動,劍氣暴走,奪命冷刃随着主人心意,不受控制的逼向巫後。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一人跌跌撞撞的從遠處疾奔而來,擋在巫後身前,驚恐萬分的看着那柄青龍劍和陷入癫狂的巫王,高聲哭道:“王上!王後她是真心愛您敬您的!您不能殺她!”
說罷,又急急轉過頭,哀求道:“公主,冤冤相報何時了!事已至此,你何苦再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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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班師回朝後,一場大雪,掩蓋了戰争帶來的所有殘酷痕跡。從烏嶺至壁亭,大雪綿延數百裏,蒼茫遼闊,關隘城牆皆是銀裝素裹。
岐黃關外,大雪封山,阻絕了所有道路,唯獨大山深處那處活泉,依舊熱氣蒸騰,潺潺流動。
一個青色身影,敏捷的在雪中飛縱跳躍,渾身濕淋淋的,挂滿冰淩,手中拎着一條他剛從冰河裏摸出的活鯉魚。待行到活泉邊上,他才從樹梢躍下,撿了一捆木柴,一路往裏走去。
活泉的發源處,是一個岩洞。因山底有岩漿湧動,洞裏溫暖如春,絲毫感受不到山間的嚴寒。洞內別無長物,桌椅榻皆是用石頭替代,石榻下鑿了大坑,裏面填滿燒得通紅的木炭,可充當地龍。
一個黑衣少年,正盤膝坐在石榻上,用石子當棋子,自己跟自己玩棋子。聽到動靜,他循聲微微側頭,頗是意興闌珊的皺起眉毛:“今日又是什麽魚?”
“香噴噴的活鯉魚!”
青岚一臉幽怨的把魚挂到石壁上,咬牙切齒道:“九幽這家夥,天天逼我下河捉魚,還慣會拿你當幌子,依我看是她自己想吃魚吧!遲早有一天,我會被她折騰死的。”說罷,徑自去石榻旁就這炭火烤起衣服來。
九辰一時無語。提起此事,他也甚是無奈,自從失明之後,幽蘭每日都要逼他吃掉一雙魚眼,說是從某本醫書裏看到的明目偏方。
他自小就對這些滑膩膩的東西敬而遠之,第一次咽下時,幾欲作嘔,第二次便趁着幽蘭不注意,悄悄吐到一邊。這一招很快便被幽蘭發現,她一怒之下,逼着他連吞了兩雙魚眼才肯罷休。
被逼到今日,他已淡定許多,往往不等幽蘭開口,便主動讓她把魚眼剔出來,就着湯一口吞下。幽蘭心情便格外爽快。
見九辰不說話,青岚托着下巴絮叨:“她這法子若是管用只怕全天下的魚都要死絕了。”忽得,他眼睛一溜,嘿嘿笑道:“等雪停了,你跟我去西楚吧!我們那兒,少陵曲氏、浮陽金氏、平丘董氏,還有熊氏,都是極厲害的醫學大家,總有一個能治好你的眼睛。”
九辰不動聲色的落下一顆石子,道:“這主意不錯。正巧,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青岚立刻警惕道:“你又想套我話!”
“這次,是開誠布公。”九辰重新撿起一顆石子,細細把玩着,道:“這些時日,有位貴客,一直在洞外晃悠,你打算何時向我引薦?”
青岚頓時如吞了只蒼蠅似的,艱難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吭聲。不由奇怪,這家夥眼睛明明看不見,是如何發現的?
“若我沒猜錯,他應該也是護靈軍的重要人物。”九辰斟酌着道:“你屢次護我于危難之中,我承你們護靈軍情誼良多。我雖不知你們真正的目的,想來,應與我腕間那個怪異的圖騰有關系。我這人向來不喜歡欠別人東西,既然各取所需,不如我們坐下來談一談?”
青岚甚是尴尬的抓了抓腦袋,嗫喏半晌,道:“我、我去問問他。”說罷,便落荒而逃。
幽蘭正巧從外面進來,見青岚這番模樣,隐約猜到幾分,轉念一想到自己懷中揣的那件麻煩物件,不由嘆了口氣。
剛嘆完,便聽九辰問:“出了何事?”
幽蘭坐到石榻上,坦白道:“父王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今早來了密信,命我帶你回風國養傷。”
不等九辰開口,她便果決的道:“如今風國局勢混亂,此事自然不成。不過,那些護靈軍,這兩日活動的愈加頻繁,我實在是擔憂。”
九辰卻道:“無妨。我已打算,和他們開誠布公的談一談,這樣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
幽蘭一驚,急問:“你怎麽不同我商量一下,這些人虎視眈眈,定然沒安什麽好心。至少,等雪停之後,我暗中調派一些親随過來,此事才有可行的餘地。”
九辰倒沒她這麽緊張,只是心中疑窦頗重,道:“我現在眼睛不方便,又沒有巫國世子的身份做依傍,他們若想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你難道不好奇,他們為何只日日在暗中徘徊,卻一直未有進一步動作麽?上次岐黃關上,薛衡在帥帳埋下火藥,青岚不惜以性命救我,可見,他們不但不會傷我性命,還十分愛護我這條命。”
幽蘭垂眸沉默半晌,忽想起一個主意,便有些猶豫道:“那個人,還在岐黃關上,我知道,你不大願意和他相見。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對付護靈軍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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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 169 章
連日大雪, 岐黃關上積雪已能沒膝。因關中地勢險要, 道路又結了厚厚的冰,除了駐紮在此地的将士們,百姓和來往商客皆縮在室內取暖,皚皚古道上, 鮮有人煙。
積雪最深之處, 是關內一處名“岐嶺”的地方, 據說一腳踩下去, 雪能沒到大腿。這裏緊挨着關口, 易守難攻,每逢戰事, 巫軍都會在此地安營紮寨。即使戰事結束,這裏的哨樓上也會安排重兵把守,若遇危險,将士們會立刻點燃煙火,以及時示警傳信。
因為這個緣由, 來往商客是不允許靠近岐嶺的,百姓們若要進入, 也要經過嚴格的盤查。這些時日, 因懼怕山路險滑,幾乎沒有百姓冒險上山,空茫茫的岐嶺之上,只有一抹青影,扶劍跪在荒蕪的雪地之中,形銷骨立,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往來巡邏的将士似已習慣他如此,經過此地時,只例行驅趕一番,便淡定的走開。他們皆揣測,這人只怕是個聾子兼瘋子,根本聽不懂人言。這青衣劍客剛闖上岐嶺時,神情癫狂,一路奔到昔日大軍安營紮寨的地方,對着那處燒焦的營帳抱頭痛哭,發瘋似的用手去刨挖已成焦土的地面,似要從裏面挖出什麽重要的東西。
駐守此地的将士們都清楚,那處營帳,正是世子殿下生前處理軍務所居的帥帳。因大軍星夜回朝,營盤內外還未來得及收拾,再加上一衆老将因世子英年早逝傷心不已,也有意在此地正式辦一場葬禮,便特意吩咐将士們莫要破壞這裏的一草一木。
青衣人挖了一日一夜,直至十指指甲鮮血直流,也沒挖出他想要的東西。将士們憤怒不已,嫌他擾了世子安息,不止一次想驅趕他離開,可惜那青衣人劍術驚人,又兼神志不清,旁人稍有靠近,他便是一通亂打,連馬彪等老将都不是他的對手。
挖了一日,又瘋癫自語了一日,到了第三日,這青衣劍客總算安靜了下來。也是從那日起,他便徹日跪在那片焦土上,不吃不喝,形容枯槁,目如死灰,若不是偶爾大哭大笑兩聲,将士們幾乎以為他已然死去。
他這番形容着實可憐,馬彪等人暗暗揣測,此人恐怕是九辰的舊識,因得了世子戰死的消息,才急急趕來此地。将士們慨嘆不已,連日觀察下來,見這青衣人确實只是跪着,也不鬧事,便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去了。
積雪已掩蓋了那場大火留下的所有痕跡,那青衣劍客卻依舊不肯離去,執拗的跪在那裏,任由落雪将他一點點吞沒。最後,還是将士們看不過去,用兵器砸開雪窟,硬生生把他從雪堆裏刨了出來。
他氣息仍在,眸光卻漸漸渙散,俨然已無求生之意。
将士們不由困惑,究竟是何等情誼,才能令一個人追悔、自傷到如此地步?
不遠處的石壁後,一個素衣少女,獨立在雪中,正目光複雜的注視着那抹青影。眼見着天色漸黑,她拿定主意,再不猶豫,從袖中取出一物,伸指彈出。
那物件精準的落在青衣人身前的長劍劍鋒之上,發出“叮”得一聲響動。寂靜的雪地裏,這輕微的響動,無異于一聲驚雷。青衣人布滿血絲的雙目,本能的動了動,過了許久,他似乎才凝聚起一絲神識,緩緩伸出沾滿血泥的雙手,從雪地裏撿起來那個紙團。
紙團展開的那一瞬間,青衣人身體劇烈一晃,雙目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先是大笑,繼而無聲大哭,喉間因太久沒說話而發出奇怪的聲調,仿佛即将斷裂的老弦。随着情緒的大起大落,他整個人都劇烈的顫抖起來,直如風中落葉。
待第二日雪停,将士們驚訝的發現,那個在雪中跪了數日的青色身影,已杳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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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千裏之外的巫王宮,正是日光融融的正午時分,垂文殿內卻已點着重重燭火。所有的宮人都被屏退到殿外,緊閉的殿門,昭示着殿內不同尋常的沉重氣氛。
因為牽涉王族秘辛,殿內只有巫王、巫商和隐梅三個人,巫後則被獨孤信帶人羁押在偏殿內。
事态已經朝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若再任由隐梅在大庭廣衆之下揭露舊事,整個王族都要顏面掃地。巫王雖然被刺激的神智昏聩,但因着一線清明,總算接受了巫商的建議――把隐梅帶回垂文殿,單獨審問。
作為巫後的陪嫁丫頭,及後來的章臺宮掌事女官,怕也只有她,知道當年的全部真相。
巫王紅着眼睛坐在禦案後,雙手支在案上,每一根神經都高度緊繃,那柄殺氣騰騰的青龍劍,始終被他緊緊的攥在手中。
巫商一襲金袍,站在禦案下,神色肅然的掃過跪在殿中的隐梅,斟酌道:“你護主心切,定然能夠明白,此刻唯一能保住你主子的方法,便是如實坦露當年真相。”
隐梅滿面倦容,眼圈紅腫烏青,想來也是糾結良久才走出這一步,聞言,便恭敬的朝着禦案磕了個頭,含淚道:“王上可知?當年,公主是寧死也不願意嫁入巫國的。為了逃婚,她甚至被風國夜錦衛逼得跳下山崖,重傷昏迷三日,被太醫斷言傷了根本,日後恐難生育。”
“公主自小被王上視為掌上明珠,即使上戰場時,也沒吃過這等苦頭。王上傷心不已,百般逼問,公主就是不肯說逃婚的緣由。直到後來,奴婢聽到公主昏迷之時,口中一直在念叨一個叫「阿七」的名字,奴婢才知道,原來公主是有心上人了。正因為這個緣故,她才寧死也不願嫁入巫國。”
“阿七……”巫王目光一縮,似是想到了什麽,縱使眼底恨意燃燒,亦不免怔了怔。
“三日後,公主終于醒來。她告訴奴婢,阿七是數月前,王上召集各國使團圍獵時,把她從獵人陷阱裏救出來的一個銀衣少年。那少年告訴公主,他只是江湖上一個游俠,因覺得這圍獵之戲甚是有趣,才躲過護衛偷偷溜了進來。”
隐梅沒有注意到,禦案後,巫王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只心痛的回憶道:“兩國聯姻是大事,豈會因為她這個小兒女心思而改變。公主性情剛烈,登上婚車時,竟在嫁衣袖口中藏了一把匕首……”
巫商暗暗感嘆,這風南嘉原來竟是如此癡情之人,既然如此,她為何又好端端的嫁入巫國做了王後,還因愛生恨,設計了這驚天的換子大局。正困惑,便見隐梅目中陡然點起一抹光亮,似是被當年舊事所感染。
只聽她語氣甚是複雜的道:“公主本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可當婚車抵達滄溟,她隔着車簾望見前來迎親的巫國世子時,忽然哭了起來。”
“奴婢當時陪她坐在車裏,眼見着那把匕首滑到地上,自是驚訝不已。公主哭了半天,才破涕為笑,告訴奴婢,原來她心心念念的阿七,不是旁人,就是巫國世子。在宮中侍候那麽久,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公主那般歡喜。”
巫商驚詫不已,目光一掃,禦案後,巫王已然捏緊了拳頭。
“奴婢本以為,公主得償所願,日後總能和世子相敬如賓,一輩子幸福快樂下去。誰知,世子待公主卻甚是冷淡,成婚當夜,竟跑到軍營和手下将士徹夜飲酒,獨留公主一人守着洞房,第二日方歸。婚後,世子從不以正妃之禮相待,只安排了一間側妃住的院落給公主。”
隐梅似乎忘記了當年的世子便是今日的巫王,目光忽轉黯然,道:“成婚不久,巫雲兩國開戰,世子領兵出征,一走就是數月。好不容易挨到戰争結束,世子連府邸都沒回,便匆匆出使楚國,半年不歸。公主日夜翹首以盼,不惜啓用風國暗探去楚國打探,卻得知世子愛慕上了楚國那位九州公主。為了讨那位公主歡心,世子不惜花費重金,在巫山上建起一座宮殿,還日日邀那位公主到神女樹下飲酒作畫。”
“公主傷心不已,卻依舊強顏歡笑,勸慰自己世子不過是一時興起,等回國後自然會忘了那位公主。不久,公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這着實是意外之喜,她重新燃起希望,愈加急切的期盼世子回來。可不料,半年後世子歸國,竟入宮向先王求國書聘禮,要将那位楚國公主明媒正娶到巫國做正妃。九州之內,數楚國強盛,那位九州公主又身負鳳神血脈,先王起初不肯,卻拗不過世子一片癡心,只得允了此事。”
“那日,世子回府,奴婢見他歡喜的模樣,和公主在婚車裏初見世子時,一般無二。奴婢當時便明白,公主這一生,只怕注定要坎坷波折了。公主似乎也死心了,只字未提她身孕之事。兩日後,世子親自攜國書聘禮,再次遠赴寰州,去向楚王提親。公主徹底絕望,對着窗子發呆了數日,竟不顧有孕在身,也跟着去了楚國。”
“這一去便是數月,奴婢不知道公主在楚國究竟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只知道公主回來的第二日,外面便傳來消息,說那位楚國公主,在和親途中突然溺水而亡。”
隐梅目露沉痛:“奴婢隐隐猜到些什麽,去問公主,她卻一個字都不肯說,只笑着告訴奴婢,再無人能阻擋她和世子。”
“公主又開始沒日沒夜的期盼,可她萬萬沒料到,楚國那位公主死後,世子非但沒有回國,反而在巫山結廬,要替楚公主守墓一年。許是失望了太多次,公主這次倒沒有消沉,又派暗探去打探了一番,便主動向先王請旨,要去南山寺養胎。當時,公主已懷胎五月,正值暮秋,天冷得厲害,先王記得南山寺後山有一處溫泉,便允了公主所請。”
巫王目光終于起了一絲波動,啞聲問:“你是說,那時,王後已懷胎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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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 170 章
“不對!不對!”巫王神色驟然激動起來,躁怒不安的道:“她是太殷三十七年九月才生的世子, 怎麽可能太殷三十六年暮秋時已懷孕五月,你分明是一派胡言!”
巫商亦發覺這時間完全對不上,可事已至此,隐梅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編出這等粗陋的謊言,便問:“依着蘭臺那邊的起居注記載,王後明明是太殷三十六年九月才被診出有孕, 當時不足一月。先王怕胎像不穩, 起初還不同意王後到南山寺休養。而依你說的這時間,那會兒子王後都已懷孕五個多月, 只怕肚子都挺起來了,太醫怎會診錯?”
隐梅忍了半晌, 終于止不住哀聲哭了起來,抽泣道:“公主從楚國回來後,奴婢便一直奇怪,為何懷胎近五月, 她的腰身還是那麽瘦, 絲毫顯不出孕态。當時公主一心記挂着世子, 心思根本不在孩子上, 奴婢少不經事,只當她是憂思過重,才導致胎兒發育不好,便悄悄去西市請大夫開了些安胎藥,給她調理身子。直到後來去了南山寺,先王派了杏林館的醫官景衡過來為公主診脈,奴婢才知道……知道……”
她滿目哀戚,已然泣不成聲,可見是回憶起了極哀傷的事。掩面哭了許久,她才強忍着悲痛道:“奴婢才知道……公主腹中懷的竟是一對雙生兒!”
“雙生兒?!”
巫商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巫王躁怒之中,也本能的露出意外之色。
“沒錯,是雙生兒。”十多年過去,再憶起這件舊事,隐梅依舊心痛到不能呼吸:“可景衡診出此脈時,卻發現,其中一個胎兒,是個死胎……因太久滞留腹中,另一個胎兒,也停止了生長。公主當時,幾乎要瘋掉了……奴婢料想,這定然與她那趟楚國之行有關。奴婢只恨,當時沒有攔住她,由着她來回奔波,釀成如此苦果。”
“公主是個驕傲的人,當時便跪到地上,不停的磕頭,懇求景衡一定要替她保住另外一個孩子,并替她保守秘密。正因如此,景衡回宮向先王回禀時,才會說王後懷孕不足一月。當時,另一個胎兒,因為受那死胎的影響,确實不足兩月大,先王便也沒有懷疑此事。”
“景衡……”巫王此時已恢複了幾分理智,不由曬然一笑:“看來,他與當年這件舊事,果然脫不了幹系!”一想到被身邊的親密近臣欺騙了這麽多年,他忍不住怒火中燒。可如果景衡真的有嫌疑,當年南山寺那場雷火之災裏,其餘醫官皆葬身鐘樓,只有他一人安然無恙,恐怕絕非巧合。若非巧合,那碧城所言,便是真的——
巫王忽然心跳如鼓,鬓邊淌下兩行冷汗,不敢再深想下去。可一絲懷疑的火苗一旦生出,越是逃避,某些東西,越是抑制不住的沖入腦中。一時間,他莫名想起那次禁室之中,他當着巫後的面刑訊九辰時,巫後眸底那抹複雜的摻着嫉恨的笑,他當時疑是看錯。一時間,他又想起墨姑姑的話,司衣坊中,從無世子的身量尺寸,其餘各司,亦無世子分例,她說,這些全是王後吩咐……
他一顆心,幾乎要破膛而出,不知不覺,已出了一身冷汗。
巫商心中卻是另一番疑惑,風南嘉這番經歷,也算是凄慘,可巫王神色之間,竟無半分憐憫。他素來了解這個弟弟,愛極了某樣東西,便是愛極,恨極了某樣東西,必也恨極。這風南嘉,究竟做過什麽惡事,竟能令他厭惡嫉恨至此?
隐梅默了許久,似乎也沒料到巫王反應如此平淡,便繼續道:“後來,幸得景衡日夜翻閱醫書,研制藥膳,助公主慢慢引出那個死胎,另一個胎兒,才得以保住。公主依舊隔斷時間便要派風國暗探去巫山打探世子情況,跟以前不同的是,聽了探子的彙報,她再不像以前那麽傷心傷神,反而開心的叫着奴婢一起去前殿聽主持講經。”
“日子就這樣平靜的過到了六月。奴婢記得很清楚,六月十一那天,南山寺的蓮池裏開出了第一朵蓮花,公主正在池邊賞蓮,突然腹痛不止。奴婢算着時間,猜着公主只怕是要臨盆了,慌亂中,便欲去尋寺中的女尼幫忙。公主卻攔住了奴婢,只讓奴婢扶她回房,請景衡一人過來,萬萬不可驚動其他人。奴婢只當她被死胎之事吓怕了,怕再出什麽意外,便依照她吩咐,只匆匆叫了景衡一人過來。
“事實證明,奴婢果然沒算錯。當夜,公主便誕下一個男嬰。”
想起嬰兒出生時那可愛的模樣,隐梅嘴角不由浮起一絲笑意,補充道:“孩子足月而生,很健康。”
那顆幾乎就要破膛而出的心,驟然停止跳動。巫王好似從刀山火海裏走了一遭,渾身虛軟,手足冰冷,艱難的扶案站起,眼珠子幾乎要瞪得滾出眼眶。他死命盯着隐梅,癡傻了一般,張着嘴,喉結滾動不止,就是發不出音。
她六月已經誕子,九月生下的,又是哪個?
九月……九月啊……
太殷三十七年九月,他永不會忘記,那一年,那一月,正是阿語在巫山誕下孩子的日期……
那時,巫山秋雨傾盆,一夜便能漲滿水池,阿語難産,疼了兩日兩夜,才生下一個只有七月的孩子……
一個答案,幾乎要呼之欲出,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窗紙,不堪一擊,卻足以将他的心蹂躏的支離破碎。
他強忍着喉頭湧出的那股腥甜,踉跄走下禦案,走到隐梅跟前,噗通跪了下去,一瞬間,淚流滿面,沒有怒意,沒有恨意,似哀求一般問:“告訴孤,九月那個孩子,又是誰?”
那件事……終是罪孽啊……
隐梅登時心痛如絞,無顏再面對巫王飽含期待的目光,埋頭哽咽道:“誕下嬰兒的當夜,公主不僅不準奴婢去宮中向先王報喜,還……還發瘋一般,求景衡用法子抑制孩子的生長。此事違背醫者之德,奴婢本以為,景衡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可最後,公主不知使了什麽法子,他竟答應了……”
“什麽?!”
巫商震驚至極的盯着隐梅,半晌,罵道:“這個瘋女人!”
隐梅無聲咽下滿腔苦澀,道:“最後,景衡用力金針穿穴的方法,抑制住了孩子的生長。孩子還那麽小,奴婢每每見他痛苦萬分,卻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甚至都怨恨過公主。原本健康紅潤的孩子,不過半月,便變得蒼白羸弱,跟個不足月的孩子似的。”
“公主只調理了不到一月,便再次遠赴楚國。奴婢依舊不知道她都去做了什麽,只記得,兩月後的一個夜裏,她突然回來了,懷裏,抱着一個只有七個月大的嬰兒……”
“七個月……”巫王艱難的抵住心口,失聲大哭,喉間那股腥甜沒了阻礙,肆無忌憚的噴流而出。
巫商大驚,這副模樣,俨然是內力暴走、自斷心脈的前兆,他急奔過去,忙運力抵住巫王後心,穩住他體內橫沖直撞的氣血。
“王上……”隐梅大驚失色,愧疚的急喚一聲,不知該如何應付。有了巫商相助,巫王混沌之間,終于獲得一絲清明,他用力咽回餘下的腥甜,目光仿佛一把能穿山破甲的利劍,狠厲的盯着隐梅,沉聲道:“說!繼續說!”
隐梅渾身一顫,道:“奴婢那時才知道,太殷三十六年九月,迎親途中,那位楚國公主,并沒有溺水而亡,而是被王上救了起來。之後,王上沒有返回巫國,并不是去巫山為楚公主結廬守墓,而是……為了照顧因溺水生了重病的楚公主……!後來,楚公主便在巫山有孕……公主抱回的孩子,正是楚公主生下的孩子!聽說,那位楚公主生下孩子之後,才真正的沉水而亡。”
“當時,那孩子生了重病,又不足月,命懸一線,被王上秘密送回巫國救治。公主帶人在半途截殺了暗衛,把孩子搶了回來……然後,又派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杏林館館主華谙的手裏,頂替了楚公主的孩子……後來,先王見公主懷胎十三月,還沒有動靜,斥責景衡無能,硬是派了華谙等醫官來南山寺助公主生産,公主怕此事洩露,才有了後來的雷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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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來獨孤信将隐梅帶走之後,巫商才扶着巫王在禦案後坐下,嘆道:“事已至此,王上也許看開些,與其為往事傷神,倒不如想想未來之事。”
巫王目光有些渙散的盯着黑壓壓的殿頂,一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他費力咳出喉頭一點腥甜,自嘲地長笑起來。這些年,他到底都經歷了什麽,又做了些什麽!他試圖找出這痛苦的源頭,卻無論如何也算不清那一筆筆血淋淋的舊賬。
眼前,又浮現出那紅衣少女含睇宜笑的雙眸,和巫山上那永難忘懷的日日夜夜。難怪這些年,他總夢到她滿目愁予的向自己走來,原來,他不僅沒能守諾,護她,護他們的孩子一世長安,還生生将他們逼向了死路。
他不由憶起,那少年明亮如星的黑眸。他第一次發現,那雙明亮的眼睛,和阿語生得那般像。如今,那少年雙目失明,身邊無親無故,帶着一身傷痕,不知漂泊在這九州的哪一個角落。他一顆心突然痛得痙攣起來,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當年,若非他一念之差,對那女人手下留情,阿語不會死……當年,若非他因阿語的死,意志消沉,滞留巫山,那女人如何有機會将孩子掉包……終究是他太過蠢,太過傻,當年之事無法改變,可這些年,但凡他對九辰有半分上心,只怕,也不會造成今日這番局面。
巫商見巫王依舊沉溺于往事難以自拔,複嘆道:“風南嘉雖于九州公主之死脫不了幹系,可她一胎死于腹中,也算是得了報應。你打算如何處置她?”
“胎死腹中?”巫王驟然發出一聲瘆人的寒笑:“她不配擁有那孩子,更不配做一個母親。”
那是他一生最深最刻骨的恥辱,即使是在巫商面前,他也羞于提起,她是怎麽利用先王設計他,懷上那一胎的。
巫商心陡得一沉,莫非,宮中的傳言,竟是真的……若是那樣,依阿啓的性子,也難怪會恨風南嘉入骨……
巫王只恨不得快刀斬斷藏着這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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