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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根神經,定了定心神,咬牙道:“有更要緊的事,孤現在,沒時間處置她。”

這夜,整座巫王宮異樣詭靜,诏獄卻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文時侯趁着獄卒清理夭黛的時候,竟越獄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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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第 171 章

幽蘭用紙團把離恨天帶到活泉附近時,遙遙便望見青岚正引着一個黑袍人從洞內出來。

那人周身隐在黑袍裏, 看不清面容, 只一頭披散的烏發順肩披下,染滿飛雪。幽蘭心一沉, 隐約猜出此人身份, 又驚又惱,便欲上前問個明白。誰知, 她剛抽出腰間彎刀, 一個青色身影,已搶先她一步, 朝洞口掠去,堪堪擋住那黑袍人的去路。

黑袍人與離恨天似是舊識, 見他驟然出現, 先是愣了愣,才微微擡起頭, 唇角微勾, 露出一雙邪魅狡猾的眼睛。

離恨天二話不說,揪起那人領口, 紅着眼怒吼:“你騙我!”

一開口, 才發現自己喉間如被填了張砂紙,幹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這憤恨至極的三個字,聽起來聲調怪異,如同鬼哭。

黑袍人被他如此粗暴的對待,也不見惱怒,反而露出些憐憫之色,坦然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你怪我有何用?不過,見了你這番模樣,我倒忽然明白主公為何不願讓你摻和進來了。”

嘴角依舊挂着那絲欠扁的笑。

“曲、照、汐——”“砰”得一聲,離恨天一記狠拳,直接把黑袍人打飛出去。

曲照汐?!

幽蘭暗暗吃驚,她雖然猜到,對方是護靈軍重要人物,卻斷沒想到,他竟是護靈軍現任首領曲照汐!

眼見着黑袍人噴出一道弧度優美的血線,如斷線的風筝般飄向溫泉外,青岚先是大驚,後是大怒,霍霍掄出斧頭,劈向離恨天面門。

一道寒光,恰隔在他和離恨天之間,憤怒扭頭,便見幽蘭柳眉倒豎,惱道:“別添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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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你讓開!”青岚自然不肯罷休,此人竟敢欺負到他們護靈軍頭上,不教訓一頓,他可出不了這口惡氣。

泉水對面,傳來“啪啪啪”清脆的擊掌聲,幽蘭轉眸一看,那黑袍人正悠哉的盤膝坐在石頭上看熱鬧,口中不忘挑撥離間:“小岚啊,今日你要是能砍掉他一只手,我就銷掉你過往不及格的成績,直接提拔你做中靈士,要是能砍掉他一雙手,我就提拔你做上靈士。”

因為中靈士考試屢屢不及格,他不知被其餘王族子弟嘲笑過多少次!這等丢人之事,被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提起,青岚一張臉頓時如熟透的大蝦,又紅又漲。很快,他把這份羞恥歸罪于離恨天那一拳,大吼一聲,逼開幽蘭,朝離恨天迎面劈去。

離恨天本不屑于和這愣頭青計較,奈何青岚殺氣騰騰,倒是要動真格,他一怒之下,直接彈出幾道劍氣點了他周身大穴,将他定在原地。

青岚氣得險些吐血。

泉對面,照汐撫額,甚是牙疼的道:“唉,小岚啊,你這資質,這輩子恐怕也升不了中靈士了。”

青岚又羞又怒,兩眼一翻,直接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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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洞內,九辰依舊如往常般,坐在石榻上玩石子。除了這項自小谙熟的游戲,他實在找不出第二件事情來打發時間了。

耳邊聽見腳步聲傳來,他摸石子的手微微一滞。這聲音,不似青岚的步子急躁,也不似幽蘭的步子利落幹脆,反而輕飄飄的,還帶着幾分遲疑和探究。

自從失明後,他耳力變得極好,就算是周圍極細微的動靜,傳到他耳中,也能放大到十倍。鑒定完這腳步的主人,既不是幽蘭,又不是青岚,他不由悄悄扣住了袖箭機關。

越是靠近,離恨天的腳步越是踟蹰。

隔着洞中昏暗光線,他心痛如絞的盯着石榻上的黑袍少年,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面。

是真的……這個孩子,真的還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原本絕望的心,忽如枯木逢春,這一瞬,生出了無數希望,以及無數念想。他何其慶幸,日後他還有機會傾盡一切所能,照顧他,愛護他,把他成長過程中缺失的所有的愛,都補償回來。他想成為那個值得信賴和依靠的長輩。

即使沒有目睹他的成長,他也能從那一條條蛛絲馬跡中猜出,他幼時過得如何孤獨辛苦。若阿語知曉這一切,又該如何心痛?

這浩渺天地間,唯有一個阿語,他沒能護住。若再護不住阿語留在這世間的唯一血脈,他枉為男兒,更無顏承受當年漢水之畔,他為那紅衣少女許下的諾言。

思及此處,他原本躊躇的腳步,忽然快了起來,此刻,他只想不顧一切的奔到石榻旁,緊緊護住那個孩子,再也不離開。

眼見着,那石榻已近在咫尺。

一道勁風驟然迎面襲來,中間夾着一縷淩厲寒光。

離恨天猝不及防,青袖一揮,化掉殺氣,将那抹寒光握在了手中。定睛一看,卻是一支暗箭。

他猛地愣住,擡頭,石榻上的少年,正警惕的扣緊袖箭,目光在他立身之處四下搜尋,微皺着眉毛,問:“何人?”

那雙原本明亮如星的黑眸,黯淡一片,再無昔日光華。

莫非,照汐當日在信中所言,竟是真的!離恨天心口如遭重擊,已分不清是驚是痛,發瘋一般朝石榻掠去。

九辰慌亂之中,只能毫無章法的射出暗箭,耳邊陸續傳來幾聲利箭入肉的聲音,應是擊中了那人。可奇怪的是,這人明明內力極深,卻并不躲避,只一味的朝石榻竄來。

袖中暗箭很快用完,九辰還沒來得及思考逃生之策,右手手腕,已被人用力扣住。被扣住的地方,正是命門所在。

“你到底是何人?”

九辰心跳如鼓,咬牙又喝問了一句。他雖不懼生死,可眼下連對方身份都不知曉,若真葬身此地,也太過憋屈,他化作陰魂厲鬼,都不知該找誰報仇去。

此刻被他挾制,唯一活命的機會,就是拖延時間了。

可問了許久,那人都沒有回答。更奇怪的是,扣住他命門的那只手,竟然在劇烈的顫抖,緊接着,他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哭聲。

似是嗓子啞了,哭得很是難聽瘆人。

九辰無端豎起一身汗毛,該不會,這山中真有傳說中的精怪,來附近覓食,被他給撞上了罷……

以前,他曾在書上看過,一些深山老林裏,有一種鸠妖,一到夜裏就會哭着出來找孩子,還常常把過路的百姓當做它的孩子抓進洞裏。

難道這就是那種鸠妖?可鸠妖明明在夜裏才出來,現在可是白天……

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只「鸠妖」終于開了口:“師父……來晚了……”

聲音雖然依舊粗啞難聽,九辰幾乎要破膛而出的心,如緊繃的彈簧,驟然收了回去。

師父……

他默默念了這兩個字,許久,才回過神,後背、額角、掌心已溢滿冷汗。

過去的種種,對他來說,已如大夢一場,九辰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離恨天的聲音聽起來很沉痛,甚至還帶着幾分追悔的味道,如果這些情緒是因他而起,他着實有些無所适從。

這個青衣男子,雖是他名義上的師父,但他們之間的舊賬,已清算的差不多,他确實不虧欠自己什麽,也沒必要如此。

離恨天注視着對面少年茫然疑惑的表情,喉間那股洶湧翻滾的苦澀,幾乎要令他昏将過去。他喉結滾了幾下,千言萬語凝在心間,終是無法說出口。

九辰卻忽得揚起嘴角,問:“可是阿幽帶師父過來的?”

離恨天無聲點頭。

九辰似感受到了,便笑道:“是她太過緊張。我所遇之事,也不算大麻煩,認真籌謀一番,足以自保。師父想必有許多更重的事要忙,不必因我涉險受累。”

不料,扣着他手腕的那只手,陡然緊了緊,繼而,是離恨天黯然傷神的聲音:“你這麽說……可、可是在怪師父沒能替你手刃仇人?”

九辰不由皺起眉毛。自打上次在明華臺被此人撿回一條命,他對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異常的好。想來,是因為刺心草之事,他那副俠義心腸被激發出來,對自己這個受苦受難的倒黴世子心生憐憫吧。

如此一想,頓覺了無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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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蘭進來時,便見離恨天身上被戳了好幾支暗箭,直挺挺的倒在石榻下,似是暈過去了。

她訝然不已,似沒料到離恨天會栽在九辰手裏,驚問:“發生了何事?”

九辰淡定的把玩着一顆石子,揣測道:“大約,是我抹在箭上的迷藥起了作用。”

幽蘭有些憐憫的望了眼洞外,九辰抹的迷藥,是她貢獻的,沒有兩個時辰,這離恨天是醒不過來的。這就意味着,青岚還要繼續在洞外站兩個時辰。

轉念想到照汐之事,她立刻又有些惱怒的道:“你背着我偷偷約見照汐,是不是想撇下我,獨自行動?”

不等九辰回答,她便很是傷神的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涉險,可我的心意,你也應當明白。若你真出了什麽差池,我只怕要成為這九州裏唯一一個沒成親就要守活寡的公主。”

九辰沒料到她說得如此直白,默了默,只得好聲承諾:“日後諸事,我不瞞你就是了。”

幽蘭這才展顏,貼心的倒了碗茶遞到九辰手裏,才問:“你們都談了什麽?可探出他的目的?”

九辰平靜道:“我已經決定,跟他們去西楚。”

幽蘭容色唰的慘白,強忍着顫抖,問:“如果,我不同意呢?”

“阿幽,我總有一種感覺,我和西楚、和護靈軍,好像有些說不清的牽扯。當初,那個楚人在我腕間種下的圖騰,似乎也和這份牽扯有關。”

九辰想起今日初見照汐時,從他身上感受到的那股神秘又莫名熟悉的氣息,這種不安感便愈發強烈。

“你還記得嗎?在诏獄時,我跟你說過,從小到大,我常做一個奇怪的夢。在很深很深的水底,有一座古老的宮殿,那裏面,沉睡者一個女子。無數薜荔女蘿不停的從她的身體裏滋長出來,一直蔓延到水面之上,化作青色的花朵。今天,照汐竟問我,是不是經常做這樣奇怪的夢,他所描述的夢境,和我這個怪夢一模一樣。”

“他竟然說,這不是夢,而是,真實存在的,和我有極深秘的關系,只有在西楚才能找到答案。他還說,我的眼疾是天生寒症,也和這夢境有關,只有到了西楚,才能尋到救治之法。從小到大,我生病之時,眼睛的确都會酸脹的難受。我雖不願信這些鬼扯之語,可不弄明白這些事,我又不甘心。”

幽蘭自然也不信鬼神之事,可若照汐真這麽說,此事确實有些玄妙。

西楚……

她知道這兩個字的分量,那意味着狼窩虎穴、千難萬阻。默了半晌,她才嘆道:“你既然心意已決,我攔不住你,只能陪你去闖一闖。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九辰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幽蘭決然道:“讓離恨天和我們一起去。一來,他乃西楚第一劍客,在楚國有些根基,有能力護我們周全。二來,他此番尋來劍北,得知你的「死訊」,在岐黃關上跪了五日五夜,幾乎要自絕心脈。可見,他極愛重和你的這份師徒情誼。”

九辰微微一怔,許久,道:“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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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第 172 章

第二日,大雪果然停了。

吃早飯時, 九辰主動和離恨天提起去楚國的事,本以為, 離恨天會追問幾句,沒想到,他竟十分爽快的應了下來。

唯獨青岚悶悶不樂, 一想到要和這家夥一起上路,便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又想到昨日在照汐面前出了那樣的醜, 愈覺生無可戀,今年他想升中靈士的美好願望,只怕又要泡湯了!

又過了兩日,被雪封住的山路總算通了。幽蘭和青岚一起到附近鎮上雇了輛馬車, 又買了些貼身的物品和幹糧, 便到山坳口去和照汐彙合。

照汐果然已在約定地點等候,後面, 還跟着二十餘命黑衣騎士, 俱是黑袍隐身, 把臉遮得嚴嚴實實。想來, 都是護靈軍的靈士。

見到離恨天, 照汐露出一個迷人的笑,極友善的和他打招呼。離恨天板着臉,顯然沒這興致,只擰眉走過去,說了幾句警告的話,照汐都一一點頭應了。

又和幽蘭說了兩句客套話,照汐便翻身下馬,親自到馬車旁邊,隔着車簾和九辰見了一禮,并極關切的問了問他這兩日的身體狀況。

九辰客氣的回答完,便聽照汐道:“這兩日岐黃關各關口盤查的很緊,似乎在找什麽人,為免節外生枝,還要辛苦殿下和我們一道走山路了。”

用力拍了拍負責趕車的青岚,鼓勵道:“小岚啊,這趕車技術,可是下靈士主修的課程,你須得學以致用才行。若這趟趕得好,這次的中靈士考核,我悄悄漏幾道題給你。”

青岚精神一振,連忙激動的握住馬鞭,看金子似的看着照汐:“統領,你可得說話算話!”頗有種被幸福沖昏頭腦的感覺。

照汐無害得摸摸他腦袋:“好說好說,本統領何時騙過你。”

事實證明,照汐這番鼓勵着實有用。積雪剛化不久,山道還有些泥濘,馬蹄踏過之處,皆是污泥四濺,砸出一個個泥坑。在青岚驅使下,那馬車似長了一雙翅膀般,在山道上疾馳如飛,穩得如履平地,速度絲毫不遜色于騎馬的照汐等人。這等本事,除了娴熟的駕車技術,還需要深厚的內力做倚仗。

九辰坐在車裏,不由納悶,青岚既有如此內力,怎麽會将那把劈天斧用成那副德行?還有照汐屢屢提及的中靈士考試,緣何他考了很多次,都沒有通過……

莫非,西楚護靈軍的真正實力,遠遠超過自己的想象?可若真是這樣,楚王西陵衍,又為何要一心複活神女樹來威懾天下,直接真刀真槍,豈不更有說服力?

九辰離開巫國的第二日傍晚,兩列快騎,皆披着血紋缁裳,冒着嚴寒日夜兼程趕到了岐黃關下。

馬彪聞訊出關,待看清勒馬立在關前、被衆血衣衛簇擁在正中的威嚴男子,登時吓了一大跳,忙噗通跪倒在地,幾乎驚得魂飛魄散:“末将叩見王上!”

磕完頭,又朝着策馬随在巫王身側的白袍少年行禮:“見過侯爺!”

巫王奔襲了三日三夜,雖滿面倦容,依舊抑制不住眼底的期盼之色:“可有消息?”

馬彪羞愧道:“自接到王上密旨,末将便派守将們拿了殿下的畫像,在關中和各個關口仔細盤查,并未發現殿下蹤跡。”

若要離開巫國,岐黃關是必經之路,莫非,他還在劍北?

巫王眸間頓時升起一抹希望,急忙問一旁的白袍少年:“劍兒,你幫孤想一想,世子還可能躲在哪裏?”

季劍本是打定了主意,就算咬碎牙吞進肚子裏,也絕不說出那個地方。可這一路上,他們風餐露宿,晝夜不停,每個人都累死了兩匹馬,巫王卻不知疲倦般,死命往前趕。向來淩厲果決的君王,短短幾日,鬓邊不知多了多少白發,連冷峻的側顏,也被痛苦和悔恨所包裹,蒼老了不少。

他控制不住的生出幾分憐憫之心。猶記得,宮中那件驚天風波傳入東陽侯府時,母親眼底的驚詫。因為阿辰那位名義上的生母,母親這些年待阿辰極是冷淡,宮宴之上當着其餘王族子弟的面不知拂過阿辰多少面子,想必,王上此刻心中的追悔,定勝過母親千倍萬倍吧。

這世上,若能有家,無人願意漂泊在外罷。更何況,阿辰雙目失明,正是需要照顧的時候。他咬了咬牙,迎上巫王期待的目光,道:“有一個地方,興許――”

他還沒說完,巫王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煥發出光彩,口中激動道:“立刻帶孤過去!”

暖泉流動如昔,布置簡單的石洞內,石凳石桌尚在,石榻下面的炭火卻已熄滅多日,只留下一堆冰冷的灰燼。

石榻上,還擱着一堆石子和半碗沒喝完的涼茶。

巫王怔怔的撿起一顆石子,棱角處已被磨得十分光滑,顯然是被人長期把玩的結果。茶碗旁,是一個由十幾顆石子擺成的棋陣,每一子之間都相互挾制,這等玩法,他幼時曾見人玩過,多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厮磨時間。

他失明之後,便日日躲在這個石洞中,靠玩棋子打發時間麽?

巫王用力攥緊掌中的石子,心痛如絞,他來的路上,其實并未想好要如何跟九辰相處,方才進洞之時,甚是有些忐忑難安,一顆心,跳如急鼓。

可終于确認了事實,他心底空蕩蕩的,幾乎想無助的大哭一場。他知道,錯過了這次機會,日後,天地茫茫,四海渺渺,他恐怕再無希望。

這時,一名血衣衛在洞外禀道:“王上,山坳口發現了車轍痕跡。”

馬車行了十日,終于到了西楚境內。

穿過越女關,再走兩日,方能抵達寰州。一路舟車勞頓,衆人疲累不已,照汐和守将打過招呼,本想在驿館內休整半日,再繼續趕路。

誰知,剛入了關,數十名護靈軍分作兩列,正簇擁着一位老者占在道路中央,顯然等候已久。老者坐着輪椅裏,精神矍铄,雙目神采奕奕。

待看清那老者面容,照汐和離恨天俱是一驚。照汐急忙翻身下馬,正欲作禮,老者已攔住他,爽朗笑道:“你一去這麽多時日,族叔我實在放心不下,昨夜得了消息,便立刻厚着臉皮趕過來迎接貴客,你還不快給我引薦引薦?”

照汐摸了摸鼻子,知道老者不願暴露身份,便厚着臉皮喚了聲“族叔”,親自替老者推着輪椅,朝馬車那邊走去。

幽蘭隔着車簾悄悄打量那老者,登時變色。這老頭兒不就是那次在浮屠嶺上,設下機關、阻撓他們取神女枝的人麽?

她本就對此次西楚之行顧慮重重,一見此人,愈加生出一種羊入虎穴的感覺。

那老者一開口,九辰便已辨出他身份,悄悄握住幽蘭的手,示意她不要緊張,沉眸道:“扶我下去。”

不料,那老者已在十分自來熟的掀開車簾,爽朗笑道:“小子,好久不見。”

幽蘭對他這種無禮行為甚是反感,不由微微蹙起柳眉。老者似有所覺,見車中還坐着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女,呵呵笑道:“你這女娃,模樣極好,就是脾氣差了些,這小子定然沒少被你欺負。”

幽蘭咬牙別過頭,不願理會。

老者笑得愈發爽朗,餘光往後一掃,青岚立刻如老鼠見了貓一般,跳下馬車,規規矩矩的站好,腰杆要多挺直有多挺直,更難得的是那十分自覺的目不斜視。

九辰揚起嘴角,淡淡笑道:“的确許久未見。正好我心中有許多疑惑,想請教前輩。”

他以「前輩」相稱,顯然是因為那次救命的恩情。

老者颔首,暗暗感嘆,這小子雙目失明,還能如此沉得住氣,倒是随了阿語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愧是他西陵衍心心念念的外孫。

這麽一想,他心頭大悅,道:“不急。今夜下榻,你和老夫一屋,想問什麽都行。”

青岚立刻覺得背脊涼飕飕的,有些同情的觑了眼九辰。

幽蘭驚得瞪大水眸,剛欲反駁,便見九辰皺起眉毛,斟酌着道:“我向來不慣――”

“就這麽說定了!”

老者甚是霸道的一錘定音。

九辰眉毛皺得更緊,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照汐偷偷摸了把鼻子,暗自腹诽,他們這位王上,就算要認外孫,也犯不着這麽着急吧。

最郁悶兼犯愁的,當屬離恨天。

這些時日,一直是他日夜守在九辰身邊。如今剛入西楚,他更是有許多話想跟九辰交代,最重要的是盡快找一個合适的時機,告訴他真相,讓他有些心理準備。

他萬萬沒料到,楚王竟迫不及待的親自趕來了越女關。看楚王這架勢,今夜,只怕是要告訴九辰真相,認回這個外孫,順便聊一聊以前的舊事。

且不論,九辰先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宜情緒大起大落。就算他是個正常孩子,這樣的真相,也需找個合适的時機,有章法有技巧的說出來,把傷害降到最低。以楚王的脾氣,一件事能說一句絕不說三句,不一道天雷劈下已是不錯,哪裏指望他能拐彎抹角……

似乎為了應和他這念頭,離恨天右眼毫無預兆的跳了跳。自然他還有另一重顧慮,若這真相從楚王口中說出來,九辰會不會怪他這個師父,欺瞞他這麽久。

無論如何,他須得想辦法阻止此事才行。

楚王親自駕臨,越女關守将戰戰兢兢,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裏,哪裏還敢讓他老人家住在簡陋的驿站裏,忙着人把供外使下榻的鹿鳴館仔細收拾裝點一番,請衆人下榻。

也因沾了楚王的光,晚上的飯菜極為豐盛可口。

飯桌上,向來饑不擇食、狼吞虎咽的青岚,一反常态,束手束腳的握着雙筷子,每道菜必先恭恭敬敬的給楚王碗裏夾一口,他自己才敢吃,且格外細嚼慢咽。

而楚王則在不停的往九辰碗裏夾菜,九辰每嘗一口,他便要問一句:“合不合胃口?”語氣要多慈愛有多慈愛,聽得青岚直起雞皮疙瘩。

九辰起初還客氣的回他一句,後來越聽越覺得不對味兒,不由再次皺起眉毛,心中那股怪異感愈發強烈。

幽蘭和離恨天整場都在緊張的盯着楚王,一頓飯下來,就屬照汐吃得最舒坦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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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 173 章

吃完飯,青岚主動去收拾衆人碗筷。

九辰借着消食的理由,在院子裏的長階上坐着吹風。西楚正是和煦如春的季節, 芳菲滿院, 晚風吹在面上, 說不出的閑适舒服。

青岚從膳房出來,覺得腹內空空的,顯然沒吃飽,便挨着九辰坐了下去,喝點香風填填肚子。

九辰辨出他腳步聲, 憶起今日餐桌上他各種怪異舉動, 問:“你很怕他?”

青岚如被踩到尾巴般,看怪物似的看着九辰, 暗暗腹诽這家夥眼睛明明看不見,是怎麽發現他這些小秘密的。

抓了抓腦袋,頗是懊惱的道:“我也不想這麽沒出息的。可每次一見他,我就忍不住很緊張,生怕做了什麽不好的事,讓他失望。”

原來如此。九辰了然笑道:“莫非, 他就是你那位爺爺?”

青岚重重點頭, 意識到九辰看不見,特意“嗯”了聲。

語氣裏,頗有些驕傲之意。

九辰道:“你爺爺一定對你極好罷?雖然害怕,但你依舊很仰慕很尊敬他。”

“那是自然。我自小就在爺爺身邊長大,我爹是個不争氣的,若非爺爺教我本事,我早被那些王族子弟給欺負死了。”

說到這兒,頗是牙酸的瞅一眼九辰:“你且瞧着吧,日後,爺爺待你,定會好過待我百倍千倍的。”

九辰揣測着,今夜飯桌上,那老者的舉動只怕誤導了青岚,不由道:“這豈能相提并論?他待我好,不過是因為我身上有他所觊觎的東西,哪像你們是血脈相連的親爺孫。”

照汐既然喚那老者一聲族叔,想來,青岚也是曲氏一族的。曲氏乃西楚大族,和王室關系深密,難怪青岚能有資格入選護靈軍。

聽說,現任曲氏族長曲靜蘭,是曲照汐胞妹,年紀輕輕便憑着一雙回春妙手享譽九州,是曲氏一族近百年難得一見的醫學天才。

曲氏作為百年望族,能在一次次動蕩中明哲保身,撐着這塊門面不倒,想來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其實你們――”

青岚險些脫口而出“你們也是親的……”幸而及時把住嘴風,忙轉移話題:“你箭術那麽厲害,又是誰教的?”

話一出口,立刻懊惱的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他雙目失明,恐怕再也不能用箭,此刻提起這茬兒,豈不是往人心口上戳刀子。

九辰倒沒在意,只道:“是我自己學的。”

他自然不會告訴青岚,最開始他苦練箭術,不過是因為自己的一份争強好勝之心。文時侯初入宮那一年,巫王帶着他們一群王族子弟去東苑射獵。當時,年幼的文時侯剛失去父親,巫王便親自射了一只兔子哄他開心。他那時不到五歲,自然也很想要一只兔子帶去沉思殿養着,可他也知道巫王是斷不會給他獵兔子的。求人不如求己,他便下定決心要練好箭術,日後靠自己的本事逮兩只兔子,一只烤着吃,一只留着養。

青岚對着空氣做了個鬼臉,暗道以巫王那冷酷無情的樣子,九辰幼時只怕過得還不如他,愈加後悔自己問了那麽一句,有些愧疚道:“我雖然和你一樣,都有個混蛋爹,但我好歹還有爺爺。你幼時,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九辰知他是有意安慰自己,搖頭道:“除了偶爾生病比較麻煩,倒談不上辛苦。”

他對萬事都如此老成安靜,反而讓青岚有些說不出的難受,那股子正義感上來,不由生出幾分豪氣:“你放心,日後,我和爺爺會好好照顧你的。”

九辰暗暗皺眉,這個愣頭青,滿腔赤誠倒是不假,可似乎有些太過混淆他們之間的敵我關系。恐怕,也多虧照汐罩着,才能在護靈軍完好無缺的當個下靈士。

離恨天負袖立在回廊下,聽着兩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胸中那股好不容易壓下的酸楚,又成倍的翻湧了出來。

他忽然有些害怕,自己還能不能靠近九辰的世界。從劍北到楚國這一路上,九辰雖待他客氣有禮,把自己僞裝的十分堅強淡定,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他那樣一個驕傲的孩子,雙目突然失明,內心定然是充滿恐懼和不安吧,否則,他不會每夜睡覺時,不解衣不脫靴,右手永遠緊緊的扣在箭袖上,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甚至是半夜突然響起的蟲鳴,都能把他從睡夢中驚醒。

因害怕驚動同屋的自己,他醒後,往往睜着眼睛,在床上枯躺至天亮。第二日幽蘭來喚他吃早飯時,他還要裝出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以表示昨夜休息的甚好。

他就像一個從內部裂開的瓷娃娃,明明千瘡百孔,一顆心極度脆弱,極度缺乏安全感,卻依舊用那層精致而堅硬的外殼僞裝着自己,以守住最後的驕傲和尊嚴。

過了會兒,便有鹿鳴館的仆從來到階前,恭聲禀道:“曲水居已收拾妥當,曲氏那位族叔請兩位小公子過去,共敘家常。”

“啊?”青岚結結巴巴的指着自己:“讓我也去啊?”

那仆從笑道:“曲族叔是這麽吩咐的。”

青岚立刻吓得跳了起來,緊張的搓着手走來走去,急速念叨着:“怎麽辦怎麽辦,爺爺定是要同我算賬了!我死定了!怎麽辦怎麽辦嘛。”

“……”

九辰甚是無語道:“這明明是你的地盤,要死恐怕也輪不到你。待會兒,我還得仰仗你來庇護,關鍵時刻,你可不能給護靈軍丢臉。”

青岚愈加暴躁的抓着腦袋,什麽護靈軍,什麽臉面,早被他丢在九霄雲外。此刻,一想到爺爺那張英明而神武的臉,他只想找一塊豆腐,先把自己砸死再說。

九辰懶得再理他,正要喚那仆從扶他一把,背後忽然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不能去!”

離恨天匆匆從回廊轉出,有些緊張的握住九辰的手臂,道:“你連對方身份都沒有摸清楚,怎麽能貿然去相見?不如,等師父先去探探他底細。”

九辰能察覺到,離恨天的這份緊張和擔憂不是裝出來的,微微擰眉,順帶着抽出自己的手臂,語氣盡量輕松的道:“不必勞煩師父。我如今只是一個被巫國厭棄的世子,又是個盲眼之人,于他們而言并無什麽利用價值。倒是他們的目的,一直令我費解。既然那人願意和我談一談,再好不過。”

“可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離恨天心急如焚,還欲再勸。

“師父難道忘了嗎,這一路,正是護靈軍護送我們來到西楚。若他們想傷徒兒性命,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我心意已決,師父不必再勸。”

九辰隐隐覺得,他手腕上的圖騰,是解開這一切困惑的關鍵。這圖騰既然是曲氏那位老者種下的,他必然知曉這其中的一切隐情。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過今夜這個機會。更何況,那老者既然叫了青岚同往,定然也不至于做出什麽喪心病狂之事。

拿定主意後,跟離恨天點頭為禮,便喚來那仆從扶他去曲水居。青岚知道磨蹭不下去,只能生無可戀的跟了過去。

離恨天急得狠跺了一腳,若非顧忌這館內皆是楚王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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