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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供人休息的矮榻,離恨天扶着九辰坐下,替他解掉外袍,又脫掉鞋襪,待褪掉裏衣,看到他後背那些鱗次栉比的舊傷傷疤,雖時隔許久,依舊觸目驚心,不由心中劇痛,顫抖着撫摸着一條痂痕,啞聲問:“還疼嗎?”

九辰皺眉,有些抵觸外人發現他這些狼狽,沉着臉道:“無妨。”

離恨天尴尬的收回手,陡然意識到,以九辰的驕傲,自然不願別人提起這些令他不愉快的過往。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便各占着浴池的一角,洗去滿身臭汗。

從越女關到寰州這一路上,他們師徒極少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候,倒是旁敲側擊的好時機,九辰斟酌片刻,便道:“師父可知,曲昭陽有一個死去多年的女兒?”

曲昭陽,是楚王那夜立誓時用的名字,本尊其實是曲氏一位死板而頑固的族老。

離恨天本是靠着池壁,閉目養神,乍然聽到這話,臉色一下子便慘白下去。幸而是在湯池裏,有水汽做掩飾,才沒露出端倪。

他睜開眼,有些急切的道:“她其實――”

有水汽的滋潤,九辰一雙黑眸,似又恢複了往日的明亮,離恨天幾乎忍不住,就要說出真相。

“其實什麽?”九辰明顯察覺到,提起曲昭陽的女兒時,離恨天情緒有些激動。

“他其實,是有一個女兒。”離恨天不忍再看九辰的眼睛。

為了掩飾真相,向來坦蕩磊落的離俠,竟也如此吞吞吐吐、瞻前顧後麽?

九辰心中暗暗冷笑,默了默,又道:“他的女兒,是不是喜穿紅衣,睡在一座水底宮殿裏,那裏長滿了薜荔枝,很長很長,一直蔓延到水面上……”

他就不信,詐不出真相。

離恨天遽然變色:“你、你怎麽知道這些?是他告訴你的嗎?”

九辰心中一寒,果然,師父認識曲昭陽的女兒,很可能,還和她是熟識。照汐說過,這個夢境,是青木圖騰幻化出來的。那青木圖騰的事,師父定然也是知道的,否則,聽到他的夢境後,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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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隐隐生出一個猜想,心一橫,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道:“聽說,那女子與師父情深義重……”

清晰的感覺到離恨天呼吸一滞,九辰才敢大着膽子繼續道:“當年,她被家中逼着遠嫁,就是因為不願辜負師父,才自殺殉情的……”

整間浴室忽然陷入死寂,許久,浴池裏響起一陣壓抑的哭聲。

竟是,向來孤傲不可一世的離恨天。

九辰聽着這哭聲中壓抑多年的悲痛和濃烈的悔恨,一顆心,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也許,離恨天很早就發現他是青木圖騰的有緣人,所以才會收他為徒,屢屢救他性命,并一路護送他來到西楚。除了這一點,他實在想不出離恨天對他格外眷顧的理由。

阿幽說,岐黃關上,離恨天聽說自己的死訊後,因為太過悲痛,險些自絕心脈,跪死在雪地裏。其實,他悲痛,并不是因為一個叫九辰的徒弟死了,而是九辰死了,青木圖騰也就失去了效用,再無人能幫他複活心愛的女子了。

那個女子,應該是他愛到骨血裏的人吧。

這世上的可憐人,還真是多。九辰閉上眼睛,熱氣蒸騰下,思緒忽然也飄忽起來,不由想,這離恨天也算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自己雖壽數無多,若能幫忙複活曲氏那位女子,解了離恨天的相思之苦和曲昭陽的喪女之痛,也算功德一件。

如此想着,嘴角不由緩緩挑起,若是沒遇到阿幽,他在這世上,就真的是天煞孤星一個,了無牽挂。

想通了這一節,他倒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起來。至少,再不用患得患失,費盡心思的去揣摩離恨天的心意和真實想法。這世上,還有什麽比公平交易更安全牢靠的事?

鳳儀殿內,東風穿林,滿池落英。

楚國世子西陵韶華正慵懶的躺在水榭中,聽伶人們彈奏優美悅耳的曲調,不時撫笛和上一曲,引得幾位美人侍妾拍掌叫好。

不多時,鳳儀殿的掌事內監匆匆趕來水榭,分開衆美人,在世子耳旁低聲道:“王上回宮了,要傳召殿下過去呢。”

西陵韶華再無聽曲的興致,揮手命伶人和侍妾們退下,便輕整衣衫,朝九歌殿走去。

“兒臣見過父王。”

疾步入殿,行完大禮,楚世子便垂首屏息,恭敬的立在楚王跟前。

楚王嗅着他衣衫上濃濃的脂粉味,有些厭惡的皺起眉頭:“整日和那些伶人厮混,成何體統?你若不想氣死寡人,便早早娶房正經的側妃。”

楚世子諾諾稱是,道:“兒臣回去便将她們都遣散了。”

楚王緩緩打量着眼前這個唯唯諾諾的兒子,忽得冷哼道:“孤召你過來,是想告訴你,辰兒已被寡人安排到北渚館。你若有什麽想法,便正大光明的去,別偷偷摸摸搞那些見不得光的小動作。”

楚世子臉色大變,吓得跪倒在地,驚道:“父王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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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第 177 章

楚王冷哼一聲:“寡人是什麽意思, 你最清楚。”

叔陽從懷中取出那塊刻着“鳳儀”二字的令牌,恭敬的問:“這塊令牌, 世子可識得?”

一見這令牌, 西陵韶華先是怔了怔, 才認命般嘆了口氣, 伏地請罪:“都是兒臣一時糊塗, 鬼迷了心竅。望父王給兒臣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親自去北渚館給辰兒道歉。”

“北渚館就不必去了。”楚王警告的看兒子一眼:“當年真相,那孩子還不知曉,你去了只會壞事。你只要管好手下人,別再節外生枝,寡人便謝天謝地了。”

“父王如此說, 兒子惶恐。”西陵韶華知道, 楚王既然這麽說,便是不欲深究了。

楚王向來不喜歡廢話,大手一揮, 命他退下。

叔陽瞅了眼楚世子的背影, 低聲道:“老奴瞧着, 這幕後主使, 恐怕不是殿下。會不會是――”因這猜疑有些僭越,那人又身份尊貴,叔陽沒敢說出來。

“無論是誰,既然用的是鳳儀殿的令牌,他便得擔起這個責任。”

楚王很窩火,雖然從兒子剛才的反應中看出了此事另有內情,可一個過了而立之年的世子,一味愚孝,連手下人都看顧不好,只能讓他更窩火。

他那位已被他勒令削發為尼的老妻,這麽多年過去,還是不甘心呀。

“侯爺,吃口東西吧。”

臭氣熏天的馬廄裏,護衛捧着一塊冒着熱氣的番薯,遞到一個落魄的年輕人跟前,忠心的勸道。

年輕人穿着身破爛的紫袍,靠在一根拴馬的木樁上,看起來很是窮困潦倒,正是從诏獄裏逃出來的文時侯巫子玉。

見巫子玉搶過烤番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護衛有些想不明白,九州那麽多大國小國,他們主子為何要千裏迢迢逃來西楚。

三日前,他們十幾名護衛拼死護送着主子逃到了西楚。主子一門心思要見楚王,可負責外使接待的驿丞卻說楚王不在宮中,直接把他們趕了出來。後來,還是他和另外一個護衛,塞了大把銀子,說了無數好話,那驿丞才狗眼看人低的把他們安排進了馬廄裏,勉強答應等楚王回宮,派人傳個話過來。

“可有消息?”吃完一塊烤番薯,巫子玉就迫不及待的問。再等下去,他怕他會被逼瘋。

護衛也很苦惱,道:“驿丞外出未歸,屬下晚些再去打探。”

剛說完,後院的門開了,驿丞親自領着兩名管事來到馬廄前,一掃之前的輕蔑态度,十分客氣的道:“這兩日怠慢了貴客,還望貴客勿怪。”

護衛聽得雲裏霧裏,巫子玉卻冷冷一笑,整袍起身:“可是楚王要召見本侯?”

驿丞連忙告罪:“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文時侯到來。請侯爺先随小人去沐浴更衣,再乘車入宮。”

巫子玉客氣的和驿丞道了聲謝,畢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道理他還是懂的。

從浴室出來,楚王已命人送了足足十幾套嶄新的衣袍過來。

楚人崇尚廣袖寬袍,無論男女,皆以飄逸為美,可送給九辰的這些衣袍,卻是北方流行的束袖長袍,顏色也多是玄色、墨綠、藏藍之類,用料考究,貴而不奢。

幽蘭挑來挑去,總覺得每一件都極為順眼,想到九辰平日裏總穿玄色,未免太過沉悶,便選了件淡藍色的束袖錦袍。

系好腰封,幽蘭托腮把九辰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只覺說不出的滿意。不由有些奇怪,這衣袍的長短尺寸竟與九辰的身量絲毫不差,到底是巧合,還是那曲氏族叔特意命人趕制的?

前來送衣服的兩名侍女臉色一紅,偷眼望着回廊下長身玉立、光彩奪目的少年郎,只覺得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将這件衣袍穿得這麽好看了。

只可惜,卻是個眼盲的。

一陣爽朗的笑聲中,叔陽推着楚王從大門進來了。

見九辰已換上了他送來的新衣袍,楚王心頭無比暢快,拉着外孫打量了好幾圈,贊不絕口,只差說上一句:“不愧是我西陵衍的外孫。”

九辰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莫名其妙的親昵,等他自我陶醉完,便抽出手臂,客氣的和他保持幾步距離。

楚王察覺到九辰态度有些疏離,似乎并沒有什麽歡喜之色,不由哼道:“怎麽?你不喜歡這件袍子?”

九辰搖頭,沒接他這話茬,只問:“前輩打算何時用秘術複活您的女兒?可需我做些準備?”

楚王沒料到他竟是在惦記這事,大手一揮,道:“不急,你先在此處将養一段時間,最好能養上十斤肉。”

這孩子,也太瘦了些。

兩名紫衣小仆極有眼色的道:“主子,午膳已經備好,是擺在涼亭還是花廳?”

楚王果然心情大好,道:“去涼亭。”一手牽起幽蘭,一手牽起九辰,讓叔陽推着他往涼亭走去,也不讓人去通知離恨天。

雖然吃飯的只有三個人,桌上卻擺了足足二十道菜。

九辰剛一落座,便感覺有一股極熟悉的味道鑽入了鼻尖。緊接着,耳邊響起楚王和藹的聲音:“來,嘗嘗這個。”

摸了摸自己面前的小碟,裏面果然已經多了塊滾燙的東西,像是面餅一類。九辰拿起來只嘗了一小口,便愣住了。

鹹鮮中夾着一絲香甜,這是……蟹黃餅。

一些幼時零碎的記憶,突然沖入腦海,九辰心底忽然空蕩蕩的,有些難受。他想起了沉思殿,想起了晏嬰,以及他試圖忘掉的很多東西。

楚王自己也嘗了一小口,嘆道:“這蟹黃餅,是我女兒生前最愛吃的東西。”

“你的……女兒?”

心底那股難受的感覺,愈加強烈。九辰不由想,莫非,是因為青木圖騰的緣故,每當這位曲氏族叔提起亡女時,他也跟着莫名的難過。就像是有什麽帶刺的東西,被人硬塞進了心口,紮得難受。

這位曲氏女,想必是個極厲害的女子,否則,像離恨天那樣灑脫的人,也不會像個孩子一樣,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見九辰緊握着那個小碟,垂目不語,楚王滿是疼惜的道:“若是喜歡吃,我讓人多做一些。”

九辰默了默,卻道:“我并不喜歡這又甜又鹹的味道。”

擱下小碟,開始吃幽蘭夾給他的其他菜,直至一頓飯吃完,竟真的再也沒有碰那塊蟹黃餅。

楚王暗暗嘆氣,這孩子,警惕心倒是厲害得很。

眨眼間兩日過去了,離恨天清晰的感覺到,九辰雖待他一如既往的客氣有禮,可又有哪裏不太對勁兒。

比如,九辰不再叫他師父。比如,以前九辰半夜驚醒後,為了避免他擔心,經常會在床上枯躺至天亮,而現在卻毫無顧忌的在屋外的回廊上,一站就是一夜,往往雞鳴破曉時,才重新躺回屋內,等着幽蘭來喚他起床用膳。

這條路線,即使眼睛看不見,也早已被他熟記于心。

他隐約察覺到,九辰有很重的心事,可當他問起時,那少年總是随意挑起嘴角,用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告訴他,離俠多慮了。

這下,離恨天真正的有些慌了。事情發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并不想讓九辰覺得,他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才收他為徒,屢次救他護他,所以他私心的想先當好一個師傅的角色,再慢慢告訴九辰真相。

而楚王似乎和他有一樣的想法,還特意囑咐他,莫要功虧一篑。

可現在,事情似乎被他搞砸了。

最糟糕的是,九辰體內的刺心草之毒,又隐隐有蔓延的趨勢。即使是在溫暖如春的西楚,九辰亦是徹夜咳個不止,白日裏怕幽蘭擔心,他才生生忍着,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便找個理由把幽蘭支開,才敢咳出聲。

有一次,被自己無意撞見,那少年也沒掩飾,并坦然的道:“那複活秘術,最好不要拖延太久,我怕誤了你們的事。”

離恨天幾乎悲怆欲絕,只盼着照汐能盡快找到那位外出游歷的曲氏女族長,給他一線希望。

第三日,青岚從軍中回來,看起來神色恹恹,似乎又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九辰問過之後,才知道半月後,便是下一次中靈士考試。

這種事,旁人也不幫不上忙,九辰和他胡扯了一陣,忽問:“護靈軍中,除你以外,可還有其他的曲氏子弟?”

青岚不曉得他為何問這個問題,點頭道:“當然有,而且還很多。”

九辰狀似無意的問:“那有和你關系好的嗎?”

青岚絲毫提不起興致,敷衍道:“有那麽一兩個吧。”說完,又生無可戀的道:“他們去年就已經升為了中靈士,為什麽只有我這麽笨!”

九辰心中一動,道:“其實你實力不比他們差,大約是沒摸清中靈士考試的門道,才會如此。不如,你把他們叫來,我替你探探其中關節。”

青岚向來知道九辰腦子好使,一聽這話,登時興奮的跳了起來,道:“你可要說話算話。”

因為事關中靈士考試,青岚積極性很高,當天傍晚,便把那兩個和他關系比較好的曲氏子弟叫到了北渚館。

九辰雖看不到他們長相,但從談吐間不難看出,都是古道熱腸的開朗性子,和青岚頗像,就是腦袋可能要比青岚靈光許多。

交談了一番之後,九辰才知道,中靈士考試除了實戰,竟然有很多陣法算數題。雖然都是些極淺顯的入門陣法及推演,可青岚依舊聽得雲裏霧裏。

九辰于陣法推演還算精深,随便講了一套行軍時常用的破陣之法,那兩名曲氏子弟便用一種極仰慕的眼光看着對面侃侃而談的少年,聽得如癡如醉。

青岚越聽越糊塗,九辰便命人搬了沙盤過來,親自給他一步步演示。

那兩名曲氏子弟見九辰眼盲之下,還能如此熟練的推演陣法,不由啧啧稱奇,佩服的五體投地。

青岚漸漸瞧出了些門道,等在九辰的指導下推演出一個基礎陣法,立刻高興的狂奔出屋,找了塊空地,自己學着推演起來。

九辰迅速了結了陣法這個話題,忽然話鋒一轉,随意的問:“聽說,你們族中那位曲昭陽族叔,十幾年前曾死了一個女兒,并把女兒的屍體收在了冰棺中。你們可曾見過那女子的屍身?”

那兩名曲氏子弟面面相觑,半晌,見鬼似的道:“曲族叔只有兩個兒子,并無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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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第 178 章

墨月殿

青淵扶着南宮紫衣靠在榻邊, 溫聲道:“這段時日,雪冥教務多得令人頭疼, 倒是難得能這樣安安靜靜的陪你說些話。”

南宮紫衣唇色依舊有些蒼白, 聞言只是淺淺一笑, 道:“金部之事, 可有結果?”

青淵點頭, 道:“有了秋長予, 餘下之事,便容易得多了。我現在唯一憂心的,便是南宮麟。”

南宮紫衣微微變色,道:“他……沒有死……對嗎?”

青淵斟酌片刻,道:“此事, 我并不敢下定論, 但一日尋不到南宮麟的屍體,便一日不能下定論,即便是粉身碎骨, 也該有蛛絲馬跡可尋。而且, 據木雲的消息, 上官家父子及長樂幫的丁長洲與劉三刀也極有可能逃脫了, 目前,變數尚多。”

南宮紫衣一時心緒複雜,尤其是聽到南宮麟可能還活着的消息之時,竟也暗自舒了一口氣。也許,血緣的羁絆,始終是無法割裂的東西,南宮紫衣痛苦閉目,不知究竟當如何判定這些是是非非。

青淵了然,道:“這些事,不說也罷。方才我看到了軒兒,急匆匆跑了出去,可是出了什麽事?”

南宮紫衣露出一抹無奈,道:“軒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總是一陣風一陣火的,急驚風一般,碰上我們這樣的慢郎中,哪裏追得上他那些心思?不過,我總覺得,軒兒心裏藏着心事,只是不說罷了。

青淵輕嘆,道:“自從回來之後,他整日在百草園裏纏着鬼醫,說要學習醫術。我看,只怕也沒這麽簡單,軒兒那樣的性子,若是想學這些東西,早就不是他了。只不過,這段時日,我也着實沒有時間管他。”

南宮紫衣點頭,道:“今日,軒兒帶了煉制好的血靈珠過來,軒兒運功助我化解離別蠱,我感覺好多了。”

青淵蹙眉,道:“血靈珠?”

南宮紫衣道:“有什麽問題麽?”

青淵搖頭,安慰道:“無事,如果真的能解離別蠱,再好不過。我只是擔心,貿然用血靈珠,你的身體吃不消。”

南宮紫衣笑道:“你何時也這般瞻前顧後,關于血靈珠的記載,我也曾在書中見過。更何況,這是出于鬼醫之手,不會有問題的。只可惜,我身份尴尬,無法親自看着軒兒成親。”

青淵黯然,伸手攬住南宮紫衣,道:“紫衣,再給我一點時間。”

三月初八,雪冥賓客雲集,張燈結彩,盛況非常。

武林中人本就不拘泥于俗禮,因而,冰火教主滞留雪冥,兩教合于一處舉辦親事,倒也省去很多麻煩。

冰火與雪冥聯姻,與魔界而言,意義非凡,各教均是備了重禮,紛紛從各處趕來。

按照約定,南宮紫衣讓冷煙将暮顏帶到了墨月殿,作為出嫁之處。

看着菱花鏡中少女的嬌美容顏,南宮紫衣含笑道:“丫頭,今日,我特地請了一位重要的人,來替你梳發。”

暮顏明眸微動,道:“重要的人?我認識嗎?”

南宮紫衣但笑不語,輕輕指着身後。

暮顏并未轉身,只是透過菱花鏡,怔怔望着由屏風之後步出的青衣女子,剎那間,淚眼迷蒙。

青月顫抖得拿起菱鏡旁的木梳,劃過暮顏如瀑青絲,淚水順着面頰流下,卻依舊帶着笑意,秋目剪剪,輕輕哼唱着那首《梳頭歌》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

暮顏終是忍不住,撲到青月懷裏,放聲大哭。

長鐘三鳴,吉時已到。

楚羽親自到墨月殿接了暮顏,冷煙帶着其餘侍婢緊随其後。

婚禮在昔時祭壇之上舉行,以示鄭重。

文簫已然陪着雲軒在階下等候,楚羽示意諸人止步,親自将暮顏的手交到雲軒手中。

十指相交,兩人掌心俱是冰涼。

兩只紫色蝴蝶由遠處飛了過來,穿過梅林,帶着一縷若有若無的鳶尾花香,纏繞在雲軒與暮顏十指之間。

暮顏悄然開口,道:“它們是從哪裏飛過來的?”

“是……娘親……”

許久,雲軒輕聲道。

暮顏偏頭一笑,便與雲軒牽手步上祭壇。

青淵望着涉階而上的兩個孩子,嘴角含着淡淡笑意。

齊少均則擊掌一聲,道:“辰兒,将東西奉上。”

人群之中,一藍衣青年,捧着一副劍匣,緩緩步出,而後單膝跪地,奉與齊少均。

青淵看到此物,驀地擰眉。

雲軒眸子閃過寒光,道:“顏兒,這副劍匣,此刻不應該在你的嫁妝之中麽?還有……北辰哥哥……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暮顏亦是變色,緩緩掙開雲軒的手,行至齊少均跟前,道:“爹爹,此物既是……顏兒的嫁妝,交給顏兒保管可好?”

齊少均面若春風,寵溺的笑道:“我齊少均的掌上明珠,自然要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嫁妝,今日,如不讓大家開開眼界,怎能使天下人知我愛女之心。”語罷,伸手便要接過劍匣。

暮顏不着痕跡的擋開齊少均的手,向地上的藍衣青年道:“辰哥哥,将劍匣給我,你今日,不是特地來給顏兒送禮物麽?”

北辰沒有動。

齊少均笑呵呵的握住暮顏的手,道:“顏兒,休要胡鬧,吉時可要過了。”

暮顏心中滿是絕望,齊少均已然接過劍匣,一派悠然,向衆人道:“少鈞相信,此物,大家都有所耳聞,百餘年前,紫川出世,鑄劍爐崩塌,青鹿崖掌門麋鹿子收集熔爐碎片,鑄成劍匣,與紫川劍同氣連根,助魔劍威力。少鈞手中劍匣,便是那古劍匣‘劍舞紅袖’,而匣中

之劍,便是魔劍紫川的一半,今日,少鈞将此物送給我的寶貝女兒做嫁妝,諸位做個見證。”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青淵放下手中茶盞,道:“齊教主,雪冥與紫川,糾葛甚深,此物貴重,雪冥承受不起。”

齊少均哈哈一笑,道:“青淵兄真是愛開玩笑,軒兒這孩子因着這一半紫川在我手中,一直對少鈞耿耿于懷,恨不得将少鈞千刀萬剮。如今,紫川劍兩代主人皆在這雪冥之中,少鈞物歸原主,再合适不過。”

“乖靈犀,聽這老家夥的意思,那妖女也在雪冥哦。”霓裳指尖繞着一縷青絲,沖靈犀抛了個媚眼。

靈犀抱臂,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道:“別的事我不管,可如果有人敢跟教主過不去,我第一個跟他過不去。”

霓裳眼睛一眯,道:“當年,我獨上青鹿崖,将那些臭牛鼻子殺了個精光,也沒能找到劍匣,原來,是被這老狐貍給搶去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靈犀掃視一圈,嘿嘿一笑,道:“瘋女人,你看看,這四周,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那劍匣,教主若是收了這禮,只怕立刻便會有一場惡戰,齊少均這個老狐貍,還真是兵行險招。”

霓裳勾唇,道:“的确高明,教主不接,他故意說出紫川劍主之事,明擺着要将那些烏合之衆引到雪冥。”

青淵冷冷掃視一圈,眼看着各教眼中難以掩蓋的貪婪與欲望,以及隐隐劍拔弩張之勢,沉聲道:“軒兒,既然是你齊伯伯的禮物,你便替顏兒接過來罷。”

雲軒點頭,上前幾步,正要從齊少均手中接過劍匣。原本跪在地上的北辰卻猛然起身,高聲道:“軒兒,不能接!”

雲軒手一頓,北辰顫抖着身子,道:“今日,便是傳說中百年難遇的極陰之日。”

齊少均臉色鐵青,一掌推出,直接将北辰打飛了出去。

“北辰哥哥!”

“辰哥哥!”

正此時,一道黑影,淩空而出,接住北辰,落于石階之上,喚了聲:“辰兒。”

“師父……”北辰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厲清風懷裏,眼眶泛紅,道:“辰兒無顏再面對師父。”

厲清風緩緩搖頭,抱起北辰,道:“辰兒,不要說話,師父帶你回去。”

青淵看了眼一側的羲和,道:“若有變故,按計劃行事。”

羲和會意,道:“屬下明白。”

齊少均執起劍匣,淩空而起,飛到祭壇上方斷崖之上。

身着白袍,手執大刀的死士由四面八方湧進祭壇,護在齊少均八方,殺氣重重。

暮顏失聲,道:“是無涯師父手下的十八殺。”

齊少均哈哈大笑,展袖迎風,道:“諸位聽清楚了,今日,只要你們願意與少鈞合作,共同對付雪冥,這副劍匣,連同魔劍紫川,少鈞拱手想讓。”

各教聞言,再無所顧忌,紛紛取出武器,将雪冥諸人圍在中央。

霓裳語氣慵懶,道:“一群鼠輩,真是自尋死路。”

話音未落,一道又一道紅绫已然自她袖中飄出,靈蛇游走般穿地而過,纏着一圈試圖進攻的人。

在衆人驚愕的眼神裏,霓裳絕豔一笑,手化為爪,驀然運力,那些被纏住的人,瞬間骨肉碎裂,五髒巨廢。自此,各方教衆終信霓裳“羅剎”之名。

“怎麽?還有人要比劃比劃麽?”霓裳一笑,魅惑傾城。

衆人均有懼意,一時僵持不下。

靈犀大感無趣,道:“真是鼠輩!”

齊少均卻是緩緩打開劍匣,取出其中短劍,反複打量,道:“樸實無華,劍氣蘊于薄刃之間,當真絕世名劍。”

青淵閃身,抓住雲軒手腕,将內力導向雲軒,而後睨了眼霓裳與靈犀,道:“若是他們近前半步,你們的部主,便不用做了。”

霓裳與靈犀對視一眼,肅然道:“屬下領命。”

雲軒依靠青淵傳來的內力,勉強撐着可以站穩,便聽青淵聲音低沉冷厲道:“軒兒,你是劍主,要學着控制紫川,而不是讓紫川控制你。現在聽我的命令,立刻運習無冥心法,我念,你做。其餘的事,不必顧忌。”

雲軒費力道:“軒兒明白。”而後盤膝而坐,聽着青淵指令,一步步控制內息。

內息漸漸由紫川流回紫水晶之中,劍身之上的紫光逐漸散去。

齊少均卻也不驚慌,袖手取回短劍,重新放回劍匣,道:“果然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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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第 179 章

寡人?

原來, 這兩日把他們騙得團團轉的曲氏族叔,竟然就是威震九州的楚王西陵衍。

幽蘭擡眼望去, 只覺楚王今夜精神格外矍铄, 雙目格外有神, 不由感嘆, 九州各國, 和楚王一輩的君王大多已經故去,被尊為先王, 唯獨這西陵衍老當益壯,威名不減當年, 還把西楚治理得日益強大,實在是個人物。

至于……外孫?

幽蘭腦子有些發懵, 下意識往四周掃了一圈。

除了他們三人, 确實再無旁人。

這楚王不像是老糊塗之人, 為何會這麽說?

轉頭一看, 離恨天臉上的血仿佛被抽幹一般,煞白煞白,有些瘆人。

“砰!”

他手中君子劍, 突得掉了下去, 繼而噗通跪在地上,似絕望,似無助,眼眶泛紅的望着楚王,滿是懇求:“求您……不要說了……”

“你先違背了約定,便休怪寡人不守承諾。”

楚王冷哼了一聲,自己轉動着輪椅,朝館內行來。

輕睨一眼跪在地上的離恨天,他怒火蹭蹭往上直冒:“他是寡人的外孫,是阿語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更是百萬楚民的希望!難道,你要讓寡人眼睜睜的看着你帶他去送死麽?”

九辰冷得牙關直打顫,鬓角和後背,也有無數縷冷汗慢慢淌下,令他戰栗不已。從小到大,他從未如此冷過。

他幾乎能感覺到,無數風刀霜劍,沿着肌膚毛孔鑽入了體內,把他的骨頭和血肉一寸寸包裹凍結起來。他耳邊嗡嗡作響,再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音。

就好像,夜裏不小心陷入夢魇一樣。

從小到大,他最厭惡的,便是這種噩夢纏身的感覺。無論他如何掙紮反抗,都驅不散夢中那漫無邊際的黑暗。

九辰狠狠一捏拳頭,咽回喉頭腥甜,冷汗淋漓的清醒過來,眼前漆黑如故,耳邊卻聽到了風聲和火焰一點點吞噬松木的聲音。

他忽然笑了笑,冷聲道:“你們何必在我面前演這樣一出荒誕無稽的好戲?我向來喜歡公平交易,只要報酬豐厚,無論是複活曲氏女還是九州公主,于我而言并無區別。”

“演戲?”楚王樂得大笑兩聲,眼裏卻迸着淚花,有些哽咽的道:“傻孩子,我是你血脈相連的外公,何須再演戲?”

“不。”九辰嘴角抽了抽,冷笑道:“我沒有什麽外公,我的母親是……是……”一瞬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突然不想再說下去。

“是寡人的幼女、楚國九州公主——西陵語!”

楚王渾厚的聲音,令四周護靈軍神色一肅,熱血澎湃。

“你以為,寡人真是因為什麽有緣人,才把青木圖騰種在你身上麽?”楚王雙目如炬的盯着對面的少年,不無驕傲的道:“寡人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訴你,青木圖騰乃護靈軍聖物,只有鳳神血脈才有資格擁有!”

幽蘭遽然變色!

莫非,楚王所言竟是……真的!

她下意識的看向九辰,只見他嘴角緊抿,臉色慘白,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掌,緊攥成拳頭,正劇烈的顫抖着。

“鳳神血脈已經歸來,你們還傻站着做什麽?!”楚王眼神淩厲的掃視一周,館內館外近百名護靈軍将士齊齊收起刀兵,對着暗夜中的少年,恭敬跪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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