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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少主歸來!”

為了慶賀尋回外孫,楚王不僅下令大赦天下,免去楚國百姓三年賦稅,還親自提筆寫了十多封喜氣洋洋的國書,連夜送往巫、風、淮及其餘有些實力的小國,以分享這份喜悅。

垂文殿,四名鐵衛擡着一個擔架,小心的擱在殿中空地上。擔架上蒙着塊白布,一股若有若無的屍腐味兒,從白布下面溢出。

殿裏的內侍都猜出裏面的東西,下意識的想掩住口鼻,把頭扭到一邊,可一想到巫王還坐在禦案後,立刻吓得屏息站好。

獨孤信走到擔架旁,半蹲下去,一點點揭開那塊白布,濃重的屍腐味兒再無遮掩,争先恐後的散發出來。幾個膽小的宮人立刻吓得捏着嗓子幹嘔起來,晏嬰瞧不下去,揮一揮拂塵,命衆人退下,免得徒惹巫王心煩。

擔架上,是一具被水泡得失了形的屍體。巫王負袖走下禦案,只掃了一眼,便命鐵衛将白布重新蓋上,問獨孤信:“究竟怎麽回事?”

“今早湘妃娘娘的貼身婢女白芷失足掉進了采綠湖裏,鐵衛救人時,無意在湖底發現了這具屍體,便順手打撈了上來。屬下本以為這也是個失足掉進湖裏的宮人,卻沒想到,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個。”獨孤信從懷中取出一塊帕子,打開一看,裏面躺着塊濕漉漉的令牌,背面刻着「杏林館」三個字,翻過來,正面卻刻着一個「景」字。

“景衡?”

再提起這個名字,巫王已無往日的信賴與尊敬,反而夾雜着一絲明顯的厭惡。

既而冷笑一聲:“他倒是個聰明人,知道孤定不會讓他好死,便自己先了斷了。”

“那景館主的屍體……?”獨孤信小心的請示道。按理,這事本不必請示巫王,他自行處理了即可,可身為侍衛統領,他卻清楚的知道,巫王心頭之恨未解,正需要一個發洩的機會。

“是罪人景衡!”巫王面如寒霜,冷冷糾正完,愈發厭惡的道:“扔到東苑去吧。”

自打威虎軍從東苑大營搬到城外駐紮,東苑便成了巫王的狩獵之地,裏面養着許多飛禽走獸。這屍體若扔進東苑,只怕過了今夜,便連骨頭渣都找不到了。

獨孤信十分識趣的命鐵衛們把擔架擡下去,才禀道:“屬下查過了,景衡一生未娶,家裏只有一個看門的老仆。聽他老家那邊人說,他年輕時曾有一個十分要好的師妹,後來兩人去山中采藥時遇到了強盜,景衡被打暈在山裏,醒來時,他師妹已被強盜們擄走了。他苦尋未果,才離鄉遠行,到滄溟求取功名。”

頓了頓,他道:“巧的是,王後懷孕那年,也曾派人到景衡家鄉打探過他的事。”

獨孤信雖然沒說出後面的話,可巫王已然明白,當年巫後必然是用那個生死未明的師妹做文章,才逼得景衡和她同流合污,做下那等違背醫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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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就要到午時了,晏嬰在一旁提醒道:“王上,楚國派使送來了國書,正在殿外等候傳召。”

除了兩年前楚世子求娶含山公主,巫楚兩國向來沒什麽交往,巫王雖沒心情應付這些使臣,思襯片刻,還是擰眉道:“宣吧。”

楚王送來的這封國書,裏裏外外都透着喜慶,封皮上印着朵朵祥雲和一只遨游九天的鳳凰,內頁也都鑲了金邊,字體更是龍飛鳳舞。

能看出,楚王心情極好。

晏嬰在一旁笑道:“依老奴看,這不像是國書,更像是老奴家鄉那邊給孩子擺滿月酒時,邀請親戚朋友來吃宴的帖子。”

巫王顯然意興寥寥,提不起多大興致,随手接過那封國書,只覺那封面上的描金鳳凰異常刺眼。

晏嬰暗暗嘆息,正尋思着午膳讓膳房準備些什麽菜,忽聽耳邊砰得一聲,吓得睜眼一看,那封國

書,竟是從巫王手裏滑了下來。

巫王神色有些癡怔,雙掌止不住的顫抖,半晌,竟轉過頭,眼眶含淚的看着晏嬰,哽咽道:

“他……果然還活着……”

話未說完,只覺胸中劇痛,“哇”得便吐出一口黑血。

晏嬰大驚失色,一邊扶住巫王,一邊高呼:“來人,快傳醫官!”

“王上是氣急攻心,才導致昏厥。”

寝殿內,醫官把銀針緩緩刺入巫王人中,待擠出幾滴黑血,才拔出針,道:“稍過片刻,便無大礙。”

一盞茶後,巫王果然悠悠轉醒,見晏嬰紅着眼跪在榻前,他嘆道:“孤沒事。”便要撐着身子坐起來。

晏嬰忙命內侍取來軟墊,墊到巫王背後,含淚勸道:“王上身系巫國安危,就算是……為了殿下,也要愛惜身體才是。”

從劍北回來後,巫王便開始失眠,這兩日幾乎到了徹夜不眠的地步。白日裏政務堆積,夜裏又不得安寧,巫王已無端暈厥了五六次,醒來後,便神思恍惚的走到那座荒廢已久的沉思殿,枯坐不語。

晏嬰眼睜睜的看着,卻無能為力,豈能不憂。

“你說得對。”巫王削瘦黯淡的面上,忽然煥發出一些光彩:“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孤應該振作起來,盡快把世子接回來。他向來挑食,南邊的飯食,定然是吃不慣的。”

“快、快去把劍兒叫過來。”巫王迫不及待的道。

晏嬰鼻尖一酸,道:“王上怎麽忘了,東陽侯已經請旨長駐劍北了,這個時辰,只怕正帶着将士們四處巡查呢。”

巫王大夢初醒一般,失笑道:“你看,孤高興的都糊塗了。”

“咳咳……”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不斷從芷蕪苑的內院傳出。

雲妃病了幾日,正披衣靠坐在榻上,縫制一件嶄新的棉袍。因為咳得太厲害,她蒼白的面上,被激出幾絲紅暈,倒顯得恢複了些血色。

珊瑚端着熬好的湯藥掀簾進來,見雲妃又在做那件棉袍,心中一酸,勸道:“娘娘都熬了五日沒合眼了,若是……若是公子回來,還不知道要怎麽心疼呢。”

雖然雲妃沒說,可珊瑚知道,這件棉袍是給子彥做的。

“好了。”雲妃擱下手裏的活計,接過藥碗,望着窗外笑道:“眼看就要到小寒了,不做完這件棉袍,我心裏不踏實。”

藥汁很苦澀,咽到喉中,卻沒多大知覺,只因她心中那份苦澀,要比這藥湯苦上百倍千倍。

景衡投湖自盡的消息,令她更加煎熬。她甚至一度想沖到侍衛營,親口問問獨孤信那湖底還有沒有其他的屍體。

珊瑚見雲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噘着嘴巴道:“娘娘總這樣耗費心力,這咳疾只怕拖到開春都好不了。”

雲妃果然又咳了一陣,重新拿起那件棉袍,縫了兩針,忽問:“前兩日,我讓你送給含山公主的熱湯,可送到了?”

提起此事,珊瑚便氣憤不已:“娘娘一片好人,人家卻不肯領情,不僅打翻了碗,還說咱們宮裏人是故意看她笑話,也活該她凍出風寒。”

“你說含山公主患了風寒?”雲妃臉色一變。

珊瑚點頭:“聽說,章臺宮被封了之後,她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最後還是獨孤統領大發善心,派人把她送到了杏林館。”

雲妃再也坐不住,厲色道:“杏林館都是男子,公主怎能待在那裏!你立刻帶人,把公主接到芷蕪苑來。”

珊瑚沒料到雲妃動了真怒,有些愧疚的道:“奴婢這就去辦。”

等珊瑚離去後,一襲白衣的少年,緩緩從暗處步出,隔着半閉的軒窗,定定的望着閣內埋頭縫制

棉袍的雲妃,蒼白削瘦的俊面上,不知不覺已流出兩道水澤。

寒風吹過,鑽入單薄的白袍中,少年眉峰緊鎖,痛苦的彎下腰,扶牆跪下,繼而,一縷烏黑的血絲,從嘴角淌下。

雲妃似有所覺,陡然扔了針線,連鞋子都顧不上穿,便赤足奔往閣外。

枯葉滿階,窗紙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軒窗下,除了兩株松木,再無他物。

楚王給各國的國書一發出,原本冷清的北渚館一下子熱鬧起來,楚國朝中勳貴大臣的馬車從館門口一直排到巷尾,衆人各懷心思,都想看看這位備受楚王寵愛的小王孫究竟是個什麽人物。

一想到這位小王孫還有個更有趣的身份——昔日巫國世子,楚國群臣愈加控制不住那顆充滿八卦的心。

可令群臣感到失望而氣憤的是,他們從早上一直等到天黑,館內的那位小祖宗不僅沒露面,連打開館門、請他們進去喝杯茶這種基本的禮節也沒有。

一句話,就是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于是,第二日早朝,就有幾個愛面子的文臣上書楚王,言住在北渚館的那位小王孫恃寵而驕、目無禮法、藐視群臣雲雲,請求楚王嚴懲,為他們做主。

楚王聽得火冒三丈,直接命人将這幾個大臣拖到殿外,各打了五十大板,并連帶着把所有去北渚館拜訪過的大臣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都不知道,當時,滿殿的大臣臉都綠了,有兩個文官,板子還沒加身,便吓得尿了褲子,別提多丢臉了。”北渚館內,青岚滿口飛沫,描述的繪聲繪色,仿佛他自己親眼見到過一般。

見九辰斜坐欄上,神游天外的喝着一壺烈酒,一副事不關己、任尓折騰的模樣,青岚覺得自己也有些口渴,他不敢違背軍規喝酒,便強忍着腹中饞蟲,順手撈了碗茶灌進肚子裏,幽怨道:“喂,你該不會還不信爺爺說的話吧。為了你,他老人家可是把滿堂的朝臣都得罪了。”

九辰哂然一笑,未置一語。他的确沒心情也沒興趣關心這些事。

這時,兩名紫衣小仆各捧着一壇酒來到了涼亭裏,行過禮後,兩人便把酒擱到石案上,笑禀道:“左邊這壇,是小公子要的三十年玉壺春,右邊這壇,是五十年的梨花白。”

知道九辰眼睛不方便,兩名小仆貼心的按位置報了酒名。

“玉、玉壺春,還是三十年的。”青岚目瞪口呆的看着九辰,掰着指頭數道:“一壺普通的玉壺春就要花掉上千兩銀子,一整壇三十年的玉壺春,要花幾萬金吧。”

至于那五十年的梨花白,他想都不敢想,要花掉多少銀子才能買到。

拍了拍腦門,他恍然大悟道:“你、你該不會要把爺爺的國庫給禍光吧!”

他剛說完,便聽遠處遙遙傳來一聲朗笑:“殿下用如此好酒招待,屬下實在受寵若驚啊!”

卻是照汐和離恨天并肩朝這邊走了過來。

走到亭中,照汐先對着那壇梨花白咂了咂舌頭,才對九辰恭施一禮,笑問:“不知殿下傳屬下前來,有何事吩咐?”

九辰灌了口酒,冷冷挑起嘴角,道:“既然你們楚王認定我是鳳神血脈,又讓護靈軍認我為主,我打算去護靈軍駐地住上一陣,曲統領不會有意見吧?”

照汐幹咳一聲,笑得極是燦爛:“殿下肯來,屬下高興還來不及,豈敢有意見。只不過,護靈軍駐地在寰州城外的巫山,路途艱險,為了殿下安危,屬下須得請示一下王上才行。”

九辰沒接話,欲再灌一口酒,剛舉起酒壺,便被人生生擋下。

“不準再喝了。”離恨天嘆了口氣:“曲氏族長已回到寰州,今夜便能過來為你診病,你如此不顧惜自己的身體,怎麽能把病治好?”

若擱在昔日,這話的确會令人心生感動,可如今聽來,卻覺得異常諷刺。

九辰一把搶回酒壺,冷嘲一聲,漠然道:“你憑什麽管我。”

語罷,又是一口綿長的烈酒,灌入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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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 180 章

楚國,昭華寺內,一個滿頭銀絲、穿着素色僧袍的老婦人正跪坐在蒲團上, 不緊不慢的撥動着手中一串念珠。

“夫人,世子殿下過來了, 帶了您最愛吃的芙蓉糕,可要貧僧引他進來?”

一個法相莊嚴的和尚推門進來, 雙手合十, 溫和的詢問道。

老婦人布滿皺紋的面上沒有半絲波動, 仿佛已和那尊無欲無求的佛像合為一體, 淡漠的道:“就說我乏了, 讓他回去吧。”

和尚會意,又合十為禮, 便出去了。

寺中桃花開得正好, 西陵韶華一襲廣袖白袍, 立在桃樹下,身姿飄逸,宛若仙人。聽了那和尚的話, 他難掩失望, 黯然道:“母親她可有其他話交代?”

和尚笑着搖頭:“只要殿下一切安好, 夫人對這塵世便再無挂懷了。”

“多謝大師。這兩盒芙蓉糕,還要勞煩大師轉交給母親。”将手中食盒遞給那和尚,西陵韶華恭施一禮,又眷戀不舍的望了眼佛堂方向,才舉步離去。

把兩盒芙蓉糕送到佛堂,和尚半垂眼皮,道:“夫人,殿下已經離寺了。”

老婦人這才慢慢睜開眼睛,嘆息道:“這孩子雖純孝,可性子太過優柔寡斷了些,別人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還過來替人當說客。”

和尚笑道:“殿下心如美玉,至善至真,實在難能可貴。”

“唉。可惜他是生在帝王家,這些可貴的品質,只能成為他的弱點。”老婦人虔誠的望着高高在上的佛像,道:“就像當年,那山鬼的女兒仗着鳳神血脈,幾乎搶盡了他這個世子的風頭,他還傻乎乎的把人家當親妹妹疼愛。那山鬼之女心機何等深沉,只用一個泷歌,便把華兒迷得暈頭轉向。若非我慫恿風國那蠢丫頭一把火燒了神女樹,華兒這世子之位,只怕早被人搶了。”

老婦人認命般道:“好不容易除掉了那山鬼之女,燒毀了神女樹,王上又把鳳神血脈給找了回來。華兒手上不能沾至親之血,這個惡人,只能由我來做了。”

有照汐在中間搭線,傍晚時,曲氏族長曲靜蘭便來到北渚館為九辰診病。

許是因常年行醫的緣故,這位女族長衣着極素雅,出行必戴帷帽,周身都萦繞着一股藥香味,即使行在平地,也如同山中采藥的仙子,袅娜而神秘。

九辰所居的廂房外已圍了不少人,身份最顯貴的當屬楚王。一想到他們王上聽說消息後,連晚膳都沒顧上吃便匆匆趕來北渚館,照汐便憂心不已。

相處多日,這位巫國小世子的性情,照汐雖未完全摸透,但也能瞧出這絕對是個不省心的主兒。否則,以薛衡用兵之才,也不可能在岐黃關上被坑得那麽慘。這外孫剛認了兩天,王上便如此沒有節制的寵溺驕縱,待日後九辰真掌管了護靈軍,還不把巫山給翻個底朝天。

見楚王竟如一個普通長輩般,焦灼的轉着輪椅守在門外,曲靜蘭也微微吃驚。同衆人欠身為禮後,又單獨同楚王行了大禮,她才由小仆引着,輕步入屋。

屋內燭火搖曳,光線還算明亮。精致的黃梨木椅上,端坐着一個玄衣少年,面如美玉,透着股不正常的蒼白,一雙墨玉般的黑眸,在燭火映襯下,亮似星辰,離得近了,才發現那眸光只是點綴上的,內裏卻是暗沉沉的一片。

少年身後,立着一個素衣少女,容華明豔,幽麗無雙,不似普通閨閣女子嬌弱,眉間反而透着一股英氣,倒與那少年頗為相配。

見到自己進來,那少女平靜的水眸頓起波瀾,就好像久處黑暗的人終于見到了一縷陽光,急步走了過來,先見了一禮,滿含期待的道:“久聞曲族長醫術高超,就是再難得病症,也是難不倒曲族長的。”

“姑娘謬贊了。”靜蘭微微一笑,身為醫者,她見過世間太多的悲歡離合,她既用這雙手撫平過無數傷痛,也曾用這雙手埋葬過被病痛折磨致死的病人。

“在下盡力便是。”

雖然是醫者慣有的場面話,幽蘭卻覺得,她從這曲氏族長的眼中看到了憐憫與真誠。一個人的眼睛,是欺騙不了人的,她不由心生感激。

九辰也起身見禮後,才把手腕搭在椅背上,客氣的道:“有勞曲族長。”

平日裏給病人號脈,曲靜蘭最多只需一盞茶功夫,今夜,她卻足足花了半個時辰。

把完脈,她只問了一個病症:“公子近日,可常常被夢魇纏身?”

九辰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如實道:“不錯。起初還會半夜驚醒,這兩日,倒像是陷了進去,想醒都醒不過來了。”

曲靜蘭點頭,若有所思。

幽蘭一顆心幾乎要破膛而出,緊張的問:“曲族長,可是有什麽不對?”

“并無不對。公子所中之毒,毒性極烈,又積壓兩年之久,當身體承受不住的時候,自然會開始損傷神識,出現夢魇之症。”

“那……可有破解之法?”

曲靜蘭沒回答,只問九辰:“公子可方便透露,夢中都出現了哪些人或哪些物?”

九辰一怔,默了默,坦然道:“大多是幼時的一些人和事,雜亂無章,無跡可循。”

曲靜蘭見他不願細說,也沒勉強,朝幽蘭笑道:“姑娘不必緊張。破解之法并非沒有,只不過,在下需翻閱一下族中醫書,方能确定具體方案。”

一聽說有解決之法,幽蘭簡直欣喜若狂,只覺這半月積壓在心頭的擔憂與絕望瞬間煙消雲散,激動的道:“一切倚仗族長了。”

這一瞬,她又何其慶幸,這次西楚之行雖冒險了些,可到底是值得的。

待親自把曲靜蘭送到門口,幽蘭卻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鄭重遞到這位曲氏女族長面前,道:“曲族長深恩,幽蘭無以為報。這是我偶然間得到的一只百年雪靈芝,入藥極佳,還望族長收下。”

幽蘭明白,以曲靜蘭如今的身份地位,送金銀珠寶太過俗套,她也未必肯收,而醫者莫不愛奇藥,這雪靈芝恰能派上用場。

果然,曲靜蘭目光一亮,沒有虛情假意的推辭,便大方的收下了。

“靜蘭,殿下情況如何?”

曲靜蘭一出來,衆人立刻圍了上去。離恨天剛搶至前面,背後一人,揪起他衣袍便将他扔到一旁,自己轉着輪椅擠了上去。

離恨天大怒,正待發作,定睛一看那推開他的人竟是楚王,便只能生生咬牙忍下。

照汐佯作不見,輕咳一聲,道:“王上,夜裏風大,不如到花廳喝口茶,容舍妹慢慢回禀。”

楚王是個急脾氣的人,在他認知裏,能站着說完的事幹嘛要坐下,更何況他本來就坐着,可顧忌到對方是個女子,他忍着心焦催促照汐:“趕緊帶路。”

待衆人依次在花廳坐下,曲靜蘭又同楚王行過禮,才道:“小公子的病情,想必諸位了然于心,在下便不贅言了。此刻,在下主要想說說這醫治之法。”

這也是衆人最關心的問題,一時間,花廳內格外安靜。

曲靜蘭卻先把目光落在離恨天身上,道:“離俠亦深谙醫道,應當明白這刺心草之毒在人體內積壓兩載,若無解藥,便只剩等死這一條路。”

離恨天臉色唰的慘白,喉嚨幹得發不出聲音。

楚王急道:“方才你口中的醫治之法,又是指什麽?”

“小公子體內的毒素,已由心脈蔓延至全身經脈,甚至出現損傷神識的夢魇之症。為今之計,只能試試曲氏失傳已久的鬼門拔毒之法。”

鬼門拔毒之法?!

照汐一驚,這是曲氏禁用的醫術,只因這法子有逆天改命、從閻王手裏奪人的嫌疑,稍有不慎,不僅拔不出病人體內的毒,連醫者也可能喪命。

恐怕,胞妹也是為了曲氏一族,才兵行險招,以贏得楚王的無上信任。

“此法乃我族秘術,須先沐浴齋戒三日,才能施行。另外,在下擺陣行針之後,還需一修為極高之人,憑純厚內力把毒從病人經脈中引出來。”

曲靜蘭複把目光轉向離恨天:“離俠可願助小女一臂之力?”

她本只是垂詢,不料,離恨天卻眼眶泛紅,有些激動的哽咽道:“求之不得。”

曲靜蘭點頭,又向楚王道:“聽說,楚王宮中有一張暖玉床,通體流焰,最宜驅寒養病,王上可能借臣女一用?”

楚王颔首,道:“區區暖玉床而已,就是給了你也沒什麽,還需何物,寡人立刻着人準備。”

“這拔毒之法需耗費三日三夜才能完成,且要一氣呵成,不可中斷,否則小公子性命堪憂。因而,臣女需要一個僻靜之所。”

這話中深意,楚王自然明白,沉吟片刻,道:“照汐,此事就由你來安排,曲族長施針期間,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北渚館半步。”

照汐正色道:“屬下遵命。”

楚王見曲靜蘭自始至終沒有提九辰眼睛的事,心中隐隐生出股不好的預感,不由道:“寡人還有一個心頭病,還望曲族長如實相告。”

“王上但說無妨。”

楚王無端有些緊張,道:“辰兒的眼睛,可還有複明的希望?”

曲靜蘭輕嘆一聲,慚愧道:“臣女無能。小公子的眼睛,乃長年積勞積病所致,已經從內裏徹底壞掉了。”

“是嗎……”

雖然有所準備,楚王依舊心痛不已,不安的抓着輪椅扶手,離恨天更是如遭雷擊,心頭剛升起的歡喜瞬間沒了。

忽然,楚王目光灼灼的問:“若是,寡人給他換雙眼睛呢?”

此話一出,廳中氣氛頓時有些微妙的凝滞。

這方法是管用,卻需要挖一雙活人的眼睛做前提。

曲靜蘭沉默良久,道:“此事有違曲氏家訓,臣女不能做。”

照汐心頭一緊,無端為胞妹捏了一把冷汗。

楚王銳利的眸中果然湧出一股戾色,緊盯着曲靜蘭看了會兒,他忽然笑道:“是寡人強人所難了。”

花廳外,幽蘭茫然得望着滿院芳菲,許久,有些幹澀的眼睛裏,淚澤如決堤之水,嘩嘩流了出來。

路過的小仆吓了一跳,正欲上前詢問,那素衣少女已失魂落魄的往回廊上走了。

九辰正站在回廊上吹風,聽到腳步聲,便喚了幽蘭過來,握起她異常冰涼的玉手,愧疚道:“對不起,這一路上,你為我吃盡辛苦,我毫無回報,還總害你為我擔憂。”

幽蘭哭得更厲害,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根本控制不住,她不敢發出聲,只能對着回廊下一池春水無聲發洩、顫抖,胸中酸痛到無以複加。

九辰清晰的感覺到,幽蘭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抖,隐隐意識到什麽,心中一痛,捏了捏拳,用力将她攬到懷中,沉眸道:“哭出來,會好受一些。”

幽蘭已然哭不出聲,只是陷在他懷中,徒勞的搖頭,顫抖得愈加厲害。

九辰道:“幼時,我常愛躺在冰席上,徹夜翻開《列俠傳》,裏面一百九十八位俠客,我最敬佩之人,便是夜俠章汴。他自幼父母雙亡,嘗盡人間冷暖,後又被仇家打斷雙腿關進狗籠裏,當做奴隸拍賣。”

“那些富貴人家,嫌他是個殘疾,都不肯買他,主家見賣不出去,又不想浪費糧食養一個廢人,便把他扔進了荒山老林,任其生滅。那山上野獸橫行,幸而有狗籠護身,他才沒被猛獸吞掉。此後,他日日與這些猛獸為伴,見它們厮殺捕食皆十分有章法,腦中靈光一閃,竟開始模仿它們的動作,久而久之,竟在狗籠裏練成了一套獨步天下的擒拿功夫。最後,他不僅血刃了仇家,還行俠仗義、扶危救困,終成一代大俠。”

“阿幽。”九辰低頭,鉗住她劇烈顫抖的身體,釋然道:“我佩服章汴,因為他雖身陷囹圄,仍不泯其志,更因為,他讓我明白一個道理。”

幽蘭擡起一張哭花的臉,正好能看到九辰弧度漂亮的下巴,和他堅定沉靜的側顏。

她心中難得有了一絲踏實感,只見那少年挑起嘴角,輕道:“他讓我明白,只要心向光明,便不負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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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第 181 章

幽蘭微微吃驚的仰頭望着九辰,半晌,引袖抹掉面上淚痕,悶聲道:“其實, 我心裏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九辰輕輕嗯了聲,示意她說下去。

“我能看出來, 自從那夜楚王說出你的身世和鳳神血脈之事後,你一直都悶悶不樂。”這個話題太過敏感,那夜之後, 他們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起過, 九辰不說,幽蘭也沒有主動問過。她知道, 九辰需要時間消化這件事。

因而,今夜乍然提起, 幽蘭還是偷偷瞧了瞧九辰的面色,見他并無抵觸, 才繼續道:“按理, 此事雖然荒誕, 可也算解了你心頭諸多困惑。對于當年的真相和楚國那位公主――也就是你的親生母親, 你真的不好奇麽?”

這樣離奇的事, 不都是話本子上才會發生的麽?若擱在平日,她斷然和九辰一樣,認為這是楚王居心不良而編下的謊言,可自從來寰州的路上,她知道九辰體內的刺心草竟是巫後種下的,她忽然覺得件離奇的事很符合情理。

這世上,哪有一個母親會對自己的骨肉做下如此殘忍、幾乎算是喪盡天良的事?她初聽到此事,只有震驚和不可思議,等冷靜下來,許多以前沒想明白的事,倒是忽然明白了。比如,姑姑為何堅持要讓她和子彥定親,并篤定子彥将來不會反咬一口。

想來,九辰也是因為同樣的緣由,才潛意識裏願意相信楚王說的真相,并留在了西楚。

若姑姑早就知道真相,那當年的換子陰謀,只怕就是姑姑一手操縱。刺心草只是一樁,這些年,阿辰在姑姑手中吃得苦頭,只怕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想到此處,幽蘭忍不住問九辰:“無論如何,找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應該是件極開心的事才對。你難道沒想過去了解一下她,或者是看看她的畫像麽?”

因為着急此事,她話語間都帶着明顯的期盼和一份躍躍欲試的沖動。

九辰不由跟着挑起嘴角,臉上卻沒什麽波瀾,坦然道:“說實話,她對我來說,實在有些陌生。我也确實還沒有想好,要如何處理此事。更何況――”

默了片刻,他心頭忽生出一股疲累和冷意:“她已經死去了那麽多年,血脈之事,根本無從考證。也許,那青木圖騰真的只是陰差陽錯才種到了我身上,他們沒辦法帶回真正的鳳神血脈,便拿我過來充數,達到某種目的。”

“也許是因為那些陰謀和詭計,我……有些草木皆兵了罷。可至少可以肯定,無論是楚王還是離恨天,甚至是青岚,他們肯護我性命,肯耗費心血為我解毒治病,是因為我是他們眼中的鳳神血脈。若有朝一日,他們發現其實真的搞錯了,我不是什麽鳳神血脈,也許,他們會毫不猶豫的除掉我這個「巫國世子」。因為我于他們而言,再無任何價值和意義,有的……只是威脅。阿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幽蘭喉間有些苦澀,認真的問道:“所以,你并沒有打算留在楚國?也沒有打算認回你的生母麽?”

她知道,九辰的心裏背負了太多枷鎖和過往的傷痛,幾句簡單的真相,根本無法撼動他心外那層堅固的保護殼。可這個問題問出來,她還是覺得有些難過,究竟是怎樣的傷害,才會令一個正值風華正茂的少年身心俱疲,對親情之事毫無眷戀。

九辰默了默,依舊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向來不喜欠人東西。離開前,我會助他們達成所願,順便把這圖騰銷掉。”

幽蘭乖順的點頭:“西楚終是是非之地,離開也好。”

三日之後,曲靜蘭果然如約來到北渚館,為九辰拔毒。

前一日夜裏,楚王已派人把暖玉床運到了後院的吳夢閣裏。因吳夢閣建在湖中水榭上,四面環水,是個難得的僻靜之所,一般無人攪擾。

為了确保這三日內這拔毒之術不被打斷,照汐親自帶着護靈軍裏三層外三層的守着,連只蒼蠅都很難飛進後院。

有離恨天在旁相助,又有暖玉床加持,整個拔毒過程進行的很順利。到了第三日,九辰經脈中的刺心草之毒基本被離恨天用內力引出,只不過,持續耗費了兩日兩夜的內力,離恨天終有些氣力不支,最後一部分殘毒,試了數次,每次都是剛把毒引到銀針,便止步于此,再不能前進一步。

眼睜睜的看着殘毒又沿着銀針流回體內,曲靜蘭忙撚起一根銀針,刺入離恨天背部,穩住他紊亂的氣血,急道:“離俠不可逞強,否則會被這鬼門陣反噬而亡的。”

離恨天額上溢滿涔涔汗水,忙摒棄雜念、運功調息,只胸中那股焦灼,怎麽也壓不下去。眼看着便要大功告成,斷不能因為他的原因而功虧一篑。

因是從閻羅手裏搶人,這鬼門拔毒之術,只能在同一個人身上用一次,錯過這次機會,便再無機會了。

暖玉床上,一指長的銀針布滿九辰全身經脈,每引一次毒,那些銀針便如萬蟻噬心一般,撕咬着每一根經脈,令他痛不欲生。

曲靜蘭望着九辰扭曲的五官和一雙攥得流血不止的拳頭,不由感嘆,這等如蹈刀山火海之痛,這少年竟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心志簡直堅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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