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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問:“王上安好?”

楚王又悶哼一聲,強忍着痛苦擡起頭,心如被火燎,抓着叔陽手臂問:“辰兒如何?神女樹如何?”

叔陽跪禀道:“有大巫師作法,三千靈士護陣,小殿下定可安然無虞的複活神木。王上的腿,不就有反應了麽?”

“但願,上天不負寡人之願。”

楚王一字一頓的道,目中隐隐露出興奮的光芒。

暴雨傾盆,雨水沖刷着每一個靈士的身影。此刻,靈士們列為四個扇形隊伍,并合成一個圓形,肅穆的立在雨中,宛若石雕,以最忠誠的赤血忠心,守護着屹立在雨中的神女樹和那個他們敬之畏之的少年,亦是,他們誓要以性命守護的九州公主唯一血脈。

青岚也以一個普通的靈士,站在隊伍中,腰杆筆直,身穿下靈士的武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神女樹下的一個大坑。

坑裏放置着一個水晶冰棺,此刻,九辰就躺在冰棺中,割腕放血,直至鮮血流滿冰棺底部。而他的左手手腕,青木圖騰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熾亮,碧枝灼灼,栩栩如生,一根根青絲浮在他左臂上,并沿着左臂爬上去,一路蔓延到頸部,甚至面部。

神木之下,大巫師披頭散發,搖着手中一對金色鈴铛,口中念着無人能聽懂的咒語。忽得,大巫師眼珠子一翻,似看到了極震懾他的東西,撲跪在地,對着那個大坑叩拜不止。随着他動作,冰棺裏的血急速蒸騰,化作一團團血霧,溢出冰棺,粘附在神女樹幾近幹枯的虬結在一起的根部之上。

從圖騰中生出的根根青絲,也蔓延至九辰全身,将已經陷入昏迷的少年緊緊包裹起來,結成蠶蛹一樣的巢穴。

越來越多的血霧從冰棺裏散出,漸漸将那截燒成焦黑的神女樹樹幹也籠罩起來。似是尋找家園的精靈,血霧繞着樹幹徘徊一圈,便試探着鑽進樹幹裂出的縫隙裏,那縫隙裏似乎有甘甜的蜜水,霧氣越鑽越深,很快便融于神木之中。

大巫師複站起來癫狂起舞,振臂搖鈴,神女樹樹幹的縫隙裏,慢慢地,竟流出血一樣的液體,似離人之淚。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

不知誰起了一句,三千靈士,齊齊唱起了憂思渺渺的《山鬼》,軍人低沉慷慨的嗓音穿透雨幕雷電,回蕩在巫山之上,激人熱血,蕩人魂魄。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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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師虔誠的張開雙臂,擁天地入懷,泣血高呼,一聲聲,振聾發聩。

四道赤電分別從東南西北四方劈下,遠方隐隐傳來山體崩塌之音,倏地,又一道更猛烈的青色雷電,竟是沖着神女樹劈了下來。

青色光芒如月光倒瀉,逼得人睜不開眼,靈士們依舊唱着激昂的歌聲,冰棺內,青色木絲纏完最後一圈,織成了完整的人形蠶蛹。雷電刺激着耳膜,風聲雨聲皆消匿不見。

待一切聲音真正的歸于沉寂,照汐仰頭望去,只見烏雲散盡,暖陽重現,一縷縷五彩光芒穿過潔白雲層照射到大地之上,熨帖着每一處被風雨侵蝕的土地,每一顆被風雨摧折的草木。

神女樹下,已無大巫師蹤跡,只有一具被雷電劈焦的屍體。

“發芽了!神樹發芽了!”

一名上靈士驚喜的呼喊道。

衆人一震,齊齊望去,果然焦黑的樹幹上,無數嫩綠的綠芽,從縫隙裏冒了出來,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枝生蔓,枝枝交纏,有的依附在樹幹上,有的向四周蔓延而去。

一滴晶瑩清澈的露珠,從碧葉上滴落,折射出五彩光華。

時隔十八年,枯木逢春,神女樹終于複活。

照汐的眼眶不知不覺,已然濕透,胸中酸脹無以複加,卻又生出另一股堅定信念。

公主,你說過,神女樹發出新芽時,一定要回巫山折一枝新枝,佩于腰間,日日呵護。

如今新芽已發,你芳魂又歸于何處?

汐必當帶領護靈軍,傾餘生之力,替公主守護神木。

楚王已然能夠站立,他邁着有些生疏的步子,一路從大帳奔來,分開衆人,沖到神木跟前,一會兒大哭,一會兒大笑,張臂緊緊摟着滿樹碧枝,狀似癫狂。

許久,他才忽想起一事,倉皇四顧,問道:“辰兒呢?”

因神女樹複活而引發的異象,不僅引得西楚大地一片震蕩,九州各國也為之震動。各國甚至紛紛派出使者,悄悄去西楚邊境打探情況。

三日前,巫王在北城樓點兵閱将,歃血為誓,領五萬威虎軍,正式發兵西楚。

從滄溟南下,一路急行軍,晝夜不歇,過七城三水,眼看着便要抵達昔日雲國邊境,遙遙見西南極遠處天際烏黑一片,雷電翻滾,詭異的厲害,忙命探子前去打探。

探子去了一日方歸,言楚王在巫山設靈陣,利用鳳神血脈複活神木,因而引得天生異象。

巫王聞言驚懼至極,胸口氣血一滞,險些栽落馬下,幸而随駕而來的晏嬰及時扶住,才穩住了身形。

之後,巫王更加催命加急行軍。不料,行至漢水外二十裏地時,探子又報,兩日前,沉寂多年的漢水水位突然暴漲,隆冬之月,江上夭黛也怪異的開出花朵。百姓避之不及,已紛紛舉家搬遷到附近山中居住。

江水決堤,沖毀了大橋,過江的唯一通道已被阻絕。

巫王雖心急如焚,也只能暫停行軍,擇高地安營紮寨,親自帶了隊人馬,去前方查探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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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第 190 章

巫王剛策馬走了十來裏, 後面忽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因天色漸晚,看不清道路和人影, 随行将士齊刷刷抽出刀劍, 将巫王護在中間, 大聲喝道:“來者何人?”

晏嬰最是眼尖, 忙道:“王上, 好像是子彥公子。”

巫王定睛細看,果然昏暗的暮色中,一道白影若隐若現,正朝這邊疾馳而來,不由沉臉:“誰準他擅自随軍的?!當真是膽大包天。”

那日, 子彥雖在清華殿當着百官的面主動請纓, 可他最終還是駁回了他的請求, 命他留在宮中養傷。沒想到,子彥竟罔顧他的命令, 一路尾随至此。

頃刻間, 子彥已策馬奔至。

将士們雖不大認得子彥, 可見那少年翻身下馬,對着巫王跪了下去, 口喚“父王”, 便也猜出大概,這才敢收起刀兵。

“父王, 前路兇險, 不如讓兒臣去吧。”子彥頓首道。

巫王調轉馬頭, 目光複雜的掠過伏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他耗費大半生心血教養出來的孩子,半晌,冷着臉道:“你可知,擅自随軍,公然違背軍令,該當何罪?”

子彥擡起頭,目光懇切,平靜道:“身為兄長,兒臣虧欠殿下太多,若再不為他做些什麽,兒臣這一輩子都于心難安。兒臣罪孽深重,往日憑恃父王的寵愛,犯下無數錯事,早不敢求父王寬恕,只求父王給兒臣一個做兄長的機會。只要能順利救回殿下,兒臣任憑父王處置。”

說完,又是深深一拜。

略帶潮濕氣息的夜風穿林而過,拂動着每一個人的衣角。巫王神色越發冷凝,道:“孤說過,只有人為那些罪孽付出代價,與你無關。”

頓了頓,又道:“你體內的夭黛餘毒未解,且回帳中好生休息。若此行順利,孤會帶着薜荔回來。”

說罷,便一抖缰繩,帶領衆将疾馳而去。

待馬蹄聲徹底消失在耳邊,子彥才慢慢擡起頭,目光異常平靜的望着已縮成黑點的一列人馬,痛苦的閉上雙目。

今日種種,皆是過去十八年他親手種下的惡果。雖然那始作俑者,是他的生母,可若是那一年,他沒有設計将九辰騙入西苑,也許,那個驕傲的小少年,往後的歲月,也不會過得那般辛苦。

他不該給了他希望,以一個哥哥的身份與姿态出現在他面前,又在他最需要支持和幫助的時候,将他一把推開。

這段時間,也許是受體內餘毒的影響,他總是夢魇纏身,夜夜不得安寧。夢裏的情景,總是大雪紛飛,那個少年只穿着間單薄的黑袍,不顧宮人們的指點議論,卸去一身的驕傲與尊嚴,伏跪在玉珪殿前結了冰的地面上,一遍遍重複着請罪辭。雪,一片片落到他單薄的背脊上,最終,将他徹底掩埋。

而那時候,他這個兄長,身披厚實溫暖的狐裘,站在廊下,冷眼旁觀。芷蕪苑的內侍迎了過來,撐開羅傘罩住他。就在那一瞬,他看到,有兩道灼熱目光,朝他射了過來。隔着紛飛大雪,他看到了那雙熟悉的亮似星辰的雙眸。

等定了定神,再去看,那少年依舊埋首伏跪在雪地裏,仿佛剛才的情景只是他的錯覺。

夢裏,他心痛如絞,幾乎無法呼吸。

他知道,他令那個少年失望了。甚至,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大雪之下,那個少年,黯如死灰的雙眸。

這世間的每一份感情,無論愛情,還是親情,都是需要花費心血去維系的。而這種建立在欺騙之上的兄弟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不平等也不牢固的。

他明明知道,在那座冰冷無情的深宮裏,沒有巫王的寵愛和信任,又沒有巫後的庇護,那少年自顧不暇,舉步維艱,過得很是辛苦,可依舊眼睜睜的看着他把那份建立在欺騙之上的兄弟之情捧在懷中,視若珍寶。他如坐針氈的接受着那少年每月定時送到西苑的一碗鮮血,即使他遠走劍北也不曾忘記此事。他無動于衷的看着那少年憑着一身血肉和巫王抗争,只為把自己這個兄長救出西苑。即使遍體鱗傷,在自己的面前,那少年也永遠是信心滿滿,從不言棄。

随着年齡的增長,那少年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懂得掩飾內心的所有想法,也越來越排斥和人親近。他就像一個孤獨游走在世上的幽靈,唯獨在他這個兄長面前,才會展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他猶記得,剛出西苑時,那少年日日來芷蕪苑來找自己時,眸中的希冀和光彩。可最終,他親手斷送了他的希望。

那個時候,他有雲妃無微不至的關愛,有巫王色厲內荏的寵愛,還有巫後暗中庇護。

他可能永遠也體會不到,把他視若生命中唯一光明的那個少年,心中該是怎樣的失望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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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又夢到了阿星。

依舊的熟悉的場景。小小的少年,手裏拖了把長劍,灰撲撲的從東苑大營奔出來,袍角在地上灑下一串又一串血跡。

今日營中的訓練項目,是近身搏鬥。他年紀最小,個頭最低,自然免不了吃虧。還好,最後一場,他使了些詭計,打倒了一個大高個。

此刻正是司膳房準備晚膳的時間,他卻顧不上去領。阿星病的一日比一日重了,他偷偷給馬場的宋席大叔塞了許多銀子,他才肯冒着危險去宮外讨了些治馬的偏方,攪拌在阿星的飼料裏。訓練一結束,他便迫不及待的跑出來,往馬場方向偷偷溜去。

宋席果然守在馬場門口,一口一口的抽着煙。見那小小的身影奔過來,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知是憐憫還是無奈。

走到最後排倒數第三個馬廄,果然看到了一匹毛色潔白如雲的駿馬,只不過,馬兒卻軟趴趴的屈蹄半跪在地上,閉着眼睛,像是睡了過來。

他丢了劍跑過去,緊緊的抱住馬頭,小小的腦袋在馬兒雪白的鬓毛間蹭來蹭去,不知不覺,眼睛裏已經蓄滿淚水。馬兒似有所覺,高興的噴着微弱的鼻息,算是響應。

“這馬怕是患上了馬瘟,不好救。”宋席嘆道。

少年黑眸裏的淚水,撲簌簌就掉了下來,也不說話,就那樣抱着馬兒的脖子,一直到半夜才離開。

除了值夜的宮人,所有人都已睡去,偌大的巫王宮,空蕩蕩的,異常冷寂。小小的少年,拖着把長劍,漫無目的的走着,等走到兩座宮殿的夾道處時,他忽然停下腳步,拖着劍拐進幽暗的角落裏,抱膝哭起了鼻子。

哭了會兒,他擦幹眼睛,抱起劍往沉思殿走去。

沉思殿裏,竟然亮着燭火。

他疑是走錯,擡起眼睛一看,确實是沉思殿無疑。

父王是不會來的,母後也不會來的,難道,是隐梅姑姑麽?可這個時辰,為什麽隐梅姑姑還沒有睡?

他抱劍站在殿前發呆的時候,殿門吱呀一聲響了。

一個身披狐裘的絕美女子,從裏面走了出來,火紅長裙随風飄動,仿佛畫上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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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第 191 章

這聲音輕柔至極, 和夢中的那聲“辰兒”何其相似。

一剎那,九辰徹底清醒過來, 額上,已沁出一層冷汗。

他怔然擁被坐起, 眼前依舊黑漆漆一片,枯坐片刻,便摸索着穿好鞋襪,循着記憶走出了帳門。

那些情景太過真實,真實到他幾乎以為, 他又回到了幼時那座空曠冰冷的巫王宮裏。

“辰兒……辰兒……”

那個詭異的女聲, 又隔着重重雨幕, 傳了過來, 起初輕柔, 繼而,隐隐夾雜着幾分焦灼, 仿佛丢失孩子的母親。

九辰茫然的站在大雨中, 頭頂悶雷滾滾, 電閃雷鳴, 又急又密的雨水一遍遍沖刷着他單薄的黑袍和本就蒼白的面部。那股莫名的悲傷,又開始在胸中沖撞。

他咬牙定了定神,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這聲音幹擾。

這一切, 不過都是從夢裏延伸出的幻覺罷了。他只是, 不小心又夢到了阿星, 才會陷入這麽荒唐的夢魇之中。

他忽然想再去摸一摸那棵神女樹。雖然他不大願意承認,可神木複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這一生都從未有過的安寧。也許,過了今夜,他就再無這樣的安寧了。

從大帳到神木生長之處,這段路,他已熟記于心。因為久在軍中,即使這樣惡劣的天氣,他也能憑感覺敏銳的辨出方向。

守在帳外的靈士見那少年醒來,且獨自涉雨朝神女樹方向去了,驚喜之餘,又不敢擅自驚擾他,便只遠遠的尾随。

有了雨水的滋養,神女樹枝蔓開始以瘋狂速度生長,枯敗和腐朽已成過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滿生機的木葉氣息。

原本焦黑的樹皮,此刻濕漉漉的,纏滿了枝蔓碧葉。九辰慢慢伸出手,把手掌覆在層層碧葉之上,熟悉的暖流,複沿着掌心傳入體內。

仿佛母親的手掌,輕輕撫摸着離家歸來的游子。

九辰慢慢揚起嘴角,吐出一口氣,便靠坐在樹下,閉上了眼睛。唯獨右掌,始終緊緊貼着神女樹的樹幹。他有些累了,很想安穩的睡一覺,沒有夢魇的覺。

離恨天冒雨潛入巫山護靈軍駐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冰冷的雨絲落入眼中,他眼眶卻漸漸發熱。當年,那個明媚灑脫的紅衣少女,貪杯之時,也總是

如眼前的少年一般,喜歡靠坐在神女樹下小憩,怎麽叫都叫不醒。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九辰慢慢睜開眼睛,嘴角微挑,道:“我夢到了她。”

離恨天喉頭有些發幹,許久,啞聲問:“夢到了什麽?”

“我夢到,她是我的母後,在沉思殿點了燭火等我回去,給我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我再也不必擔心訓練回來餓肚子了。”

離恨天眼角緩緩溢出滾燙的液體,只不過,因與雨水混在一處,流出來時,已然涼透。

九辰認真的描述完,嘴角的弧度卻越來越小,道:“我可能是生病了。我不想再做這樣的夢,也不想再在夢裏見到她。”

離恨天有些意外的望着神木下,那少年漸轉冷漠的黑眸,心中一痛,聲音愈發黯啞:“她……是

你的母親。”

九辰抿起嘴角,複閉上雙目,任冰冷的雨絲落在面上,許久,才睜開冰冷的黑眸,道:“當年,她既然選擇沉水明志,這世上,想必再無她所牽所挂。死者為大,即使是在夢裏,我也不該再擾她安寧。”

他慢慢收回覆在樹幹上的右掌,直到掌心那絲溫暖徹底消失,才語氣淡漠的道:“從小到大,除了兄長,那些血脈親情于我而言,其實并無特別的意義。即使你們口中的那些真相是真的,我也從未奢望過她能像夢中那樣,做我的母後,陪我長大。”

“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力。如果我是九州公主,一定不會選擇死。但是,我終究不是她,我能理解她的選擇,因為,她所牽挂的人,并不在這個世上。也許,對離俠而言,九州公主是一生至愛,可于我而言,我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除了血緣的羁絆,我們只是陌生人而已。即使近在咫尺,我們也永遠不可能再見到彼此的模樣。”

語罷,他抖了抖已然濕透的黑袍,扶樹而起,複循着來時的路線往大帳方向走去。

離恨天盯着雨夜裏那個孤寂而單薄的少年背影,驀然發覺有些東西,無論他如何努力,只怕都無法使之複原如初了。他一時心痛如絞,一股久違的熱流在喉間湧動,顫聲道:“如果,她并沒有真正死去,還有醒來的機會呢?”

雨幕中,那少年的身影一頓,許久,啞聲道:“若有所需,我必鼎力相助。”

“除此之外,我不會再打擾她。我想,她和我一樣,已無力再承受一份陌生的血脈羁絆。”

即使,她真的可以死而複生,并成為一位慈母,可他,卻無法再用對等的慕孺之情去回報她了。

他的心,冷了太久。

一份基礎不牢固的感情,即使是親情,也注定是沒有好結果的。到最後,也不過傷人傷己而已。

次日,驟雨初停,九辰一直昏昏沉沉睡到正午,才恢複幾分意識。

聽聞外孫醒來的消息,楚王一大早顧不上吃早膳,就急奔至帳中,親自守在床邊。

許是夜裏淋了雨的緣故,九辰有些發燒,悶頭睡了兩個多時辰,非但沒有減輕,反而燒得更厲害了。

楚王焦灼不已,将幾名軍醫罵的狗血淋頭,并親自端着藥湯,拿起湯勺,把苦澀的藥汁一勺一勺喂進九辰口中。

九辰勉強喝了幾口,稍微清醒一些後,便道:“我自己喝,不敢勞煩外公。”

楚王拗不過,全程盯着那少年把碗裏藥汁喝得一滴不剩,才放心的讓人把碗具撤下。

這時,帳外忽然傳來照汐的聲音:“王上,寰州急報。”

楚王臉一沉,似是想起來什麽極不悅的事。他鼻子裏輕哼了一聲,卻依舊慈愛而有耐心安撫了九辰一番,才掀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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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第 192 章

神木複活的消息傳開, 楚國百姓紛紛從各地湧向巫山, 在山腳下遙遙相拜。驟雨初霁,陽光照射在神木樹灼灼碧葉之上,散發着七彩光華,仿佛涅槃重生的七彩鳳凰。百姓們虔誠的望着巫山之巅的那抹碧色和光影織就的幻象, 許多人不禁淚流滿面。

數十年來, 楚王西陵衍便是憑借神女樹震懾四方蠻夷, 自神木枯死, 十八蠻國蠢蠢欲動,屢發動亂, 百姓們聽信“神木死,楚國氣數将盡”的謠言,也盲目攀附這些蠻族首領,令楚王大是頭疼。如今神木既活, 原本依附于蠻族的西楚百姓紛紛舉家搬遷, 回到舊時的家園, 墾荒勞作,延續鳳神靈光。

蠻族各國本就懼怕鳳神之名, 如今見神木複活, 既驚又怕, 聯想到近段時日連連吃虧的戰事和國內一系列糟心事, 不敢再輕易造次, 聽到楚王傳召, 也不再傲慢托大, 颠颠得便趕往巫山。

午後,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駛入了北渚館外。

車門推開,裏面端坐着一個寬袍廣袖的白衣男子,一頭烏發以木簪束起,看起來儒雅不失灑脫。

“殿下,北渚館到了。”趕車的小仆小聲禀道。

西陵韶華緩緩睜開雙目,盯着緊閉的館門看了片刻,道:“通禀去吧。”

小仆一怔,恭聲應是,暗自納悶那位小殿下明明已經不住在館中,殿下為何還要如此謙恭。

離恨天去巫山打探消息未歸,幽蘭獨自待在館內,聽着外面傳來的關于神木複活的種種消息,正心急如焚,忽聞西陵韶華來訪,心頭猛地一跳,同守門的仆從道:“快請世子進來。”

猶記得,九辰離開之前,她曾問過他,在西楚,若真遇上大難,可有值得信任之人。那少年沉吟片刻,只道:信任之人無從談起,所能憑借的,不過借力打力。

她欲尋根問底,九辰怕她擔心,卻不肯再多言,只說他會安排好一切,她只需安心待在館中等待消息即可。直到幾日前,九辰随楚王啓程去巫山,外面忽然傳來有賊子欲闖入子蘭殿謀害鳳神血脈、卻失手被楚世子射殺于楚王宮宮門外的消息,關于九辰口中的“借力”,她心中才隐約有了一個念頭。

及至第二日,離恨天在城門樓上看到了被枭首示衆的巫商,她心中的那個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因而,聽聞西陵韶華來訪,幽蘭反而生出一種莫名的緊張感。他此刻來訪,必是和九辰有關……

一路跟着館內的紫衣小仆來到涼亭,西陵韶華望着亭中憑欄而立的素衣少女,目光微動,似是想起什麽,笑了笑,遙遙作禮,道:“久聞幽蘭公主有驚鴻之姿,膽魄氣度不輸男兒,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他樂于做戲,幽蘭也不拆穿,展袖請他在石案旁落座,客氣的回禮:“殿下謬贊。”

西陵韶華神色微晃,嘆道:“犬女青鸾,多年前蒙公主收留,才免受颠肺流離之苦,韶華感激不盡。聽聞公主陪辰兒來到西楚,韶華一直想找機會來館中拜訪,向公主當面致謝,可惜俗務纏身,總是不能如願。這份恩情,韶華無以為報,在西楚境內,公主但有所需,韶華聽憑差遣。”

幽蘭并不奇怪這位楚世子會暗中查出這些當年舊事,只是,他在這個當口突然提起舊事,顯然不止謝恩這麽簡單。

“我與阿鸾情同姐妹,當年事皆是緣分,斷不會以此挾恩為難殿下。”幽蘭把玩着手中茶盞,水眸輕動,道:“我想,我所求之事,與世子今日來此地的目的,大約是一樣的。”

西陵韶華暗道此女果然聰慧,當下也不再繞彎子,正色道:“韶華此來,是為了送公主出城。”

即使早有準備,幽蘭亦動容不已,強按住狂跳不止的一顆心,她冷靜的問:“我如何信你?”

西陵韶華從袖中取出一塊青色環珮,擱在案上,微微笑道:“此物,公主該認識罷。”

幽蘭顫抖着握起環珮,眸中慢慢湧出水澤。

“他……還好麽?”

西陵韶華鄭重點頭:“等時機一到,辰兒自會和公主會和。”

“唰!”

話音剛落,一柄寒光爍爍的彎刀已橫到他脖子上。突如其來的涼意,令西陵韶華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慢慢擡起頭,目中依舊含着那點笑意:“公主這是何意?”

幽蘭眼睛發紅,胸口控制不住的起伏着,握刀的手卻異常堅定:“告訴我,你們之間,究竟是什麽交易?”

西陵韶華垂目盯着有些晃眼的刀刃,半晌,目光悠長的道:“毀掉神女樹。”

——!

幽蘭手狠狠一抖,利刃割破肌膚,立刻在西陵韶華頸間留下一道血痕。

鮮紅的血滴,落在素白的衣袍上,暈出朵朵紅梅似的痕跡。西陵韶華眼皮動也不動,嘆道:“這并不是一場嚴格的交易。他是阿語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無論他最後如何抉擇,我都會助他達成心願,讓他平安離開西楚。”

這消息太過震驚,幽蘭好一會兒才回過味兒,不由勃然大怒,反唇譏道:“世子不愧以文采著稱于世。明明是為了保住一己私利,卻還能冠冕堂皇的說成是故人之情。若你們的交易真是毀掉神女樹,他又怎會随楚王去巫山複活神木?”

西陵韶華半個脖子已沾滿血色,面上卻全無懼意,反而甚是通達的嘆道:“公主認為我陰險狡詐也罷,人面獸心也罷,有些話,韶華雖說的冠冕堂皇,可卻是不争的事實。且不論,辰兒願不願做楚國的世子,若他真的按照父王意願坐上這世子之位,公主覺得,他還有安寧之日麽?再者,阿語曾說過,神女樹雖為神木,畢竟依人而生。若遇安邦定國的明君,可凝聚民心惠澤百姓,若遇野心勃勃的君王,則可能引發天下混戰,九州分裂。公主認為,我父王屬于哪一種君王?”

見那素衣少女目光微微松動,西陵韶華又是一嘆:“辰兒是個重情重義、知恩圖報的孩子,當日父王舍命救他,助他拔除體內劇毒,他一直感念于心。辰兒肯随父王上巫山,真正目的,并非是複活神木,而是治好父王的雙腿。”

“在下這麽說,公主可明白?”西陵韶華略一擡頭,徐徐問。

幽蘭心跳如鼓,許久,才咬牙收回刀,問:“我該去何地等他?”

西陵韶華一笑:“漢水。”

幽蘭凝眸,不由想起昨夜新得的消息,數日前巫王已親率大軍從滄溟出發,舉兵伐楚,欲逼楚王放九辰回巫國,只怕不日将抵達漢水,過昔日雲境。

這西陵韶華當真是機關算盡,将地點選在漢水,有巫軍庇護,他們想甩掉楚兵追捕,的确會容易很多。

服過湯藥,九辰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到傍晚時,才稍稍有退熱的跡象。

和往常不同,向來軍法嚴厲的護靈軍駐地吵鬧的厲害,隔着大帳,也能聽到嘈雜的人聲和雜亂的馬兒嘶鳴聲。

九辰揉着額角坐起來,皺眉問:“出了何事?”

守在外面的靈士聽到動靜,立刻進帳禀道:“回少主,是蠻夷各國首領到了,過會兒要舉行在神樹下舉行拜祭大典。”

拜祭大典?

九辰聽着帳外傳來的雜沓馬蹄聲和兵戈摩擦聲,心陡然一沉,問:“這些蠻族首領,都是帶着部兵過來的麽?”

那靈士得過照汐囑咐,不敢亂說話,支吾半晌,道:“屬下也不清楚。”

九辰挑了挑嘴角,也沒打算為難他,只問:“青岚在何處?勞煩你把他找來。”

那靈士如蒙大赦,立刻一溜煙兒的出帳尋青岚去了。

日暮将至,涼涼的山風吹入帳中,十分清爽,令人精神一振。九辰穿好鞋襪,便摸索着走出帳門,雙目雖無法視物,可依舊被帳外密密攢動的火杖晃得眼睛發疼。

守在帳外的其餘靈士見那黑袍少年獨自出來,俱是一驚,忙阻攔道:“王上吩咐過,少主需在帳中靜心調養,不可吹風受涼,還請少主速速回帳。”

“是麽?”九辰嘴角弧度越發明顯,哂然一笑,道:“我病已大好,若在帳中再悶出什麽大病,你們又該如何向我外公交代?”

幾名靈士被他問得一懵,頓覺無言以對,可又不敢不執行楚王命令,正犯難,便聽那少年道:“也罷,既然外公不願讓我亂走,想必有他的理由。我聽說,西楚有一蠻國名崖,最擅長制作烤番薯。不如,你們替我找個會做烤番薯的崖國廚子來,我便不出去了。”

這要求雖然也甚是刁鑽,但比起違背楚王命令放這少年出帳,還是溫和仁慈許多的。衆靈士立刻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說來也巧,因這崖國統領嗜好烤番薯,這次應召匆匆趕來巫山,也不忘随身帶了一個崖國最擅烤番薯的廚子。更巧的是,此時天色漸晚,崖國統領突然感覺腹內饑餓,正叫了幾個其他蠻國統領一起在駐地內烤番薯。

聽聞身負鳳神血脈的那位小殿下想吃烤番薯,崖國統領十分爽快的就把廚子借了出去,并命人去取了一小麻袋崖國産的紅心番薯,交給那廚子,請小殿下品嘗。

那廚子大腹便便,面皮白淨,不似崖國人深目高鼻,是個地地道道的楚民,因幾年前家鄉鬧災荒才逃到崖國避難,沒料到因一項烤番薯技能受到了崖國國主賞識。

來到九辰所居的大帳外,那廚子熱情把幾塊烤好的番薯分發給外面守衛的靈士,才扛着那袋新鮮的番薯進了大帳,說是要在帳中給小殿下現烤着吃。

衆靈士勞累一天,美滋滋的享用着這些外焦裏嫩的烤番薯,對那廚子誇贊不已,連帶着對崖國也有了幾分好印象。

待進得帳內,那廚子擱下麻袋,一改嬉笑之色,對着帳中長身玉立的少年噗通跪倒,哽咽道:“殿下,奴才總算見着你了。”

九辰殊無驚色,垂眸道:“你就是阿隽常提到的那位端木族路長李木?”

廚子激動道:“正是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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