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方盈年06

方盈年06

結婚，字眼神奇，距離遙遠，猶如銀河。此刻近在眼前。

于是顯得更遠了。

顧憫和方盈年冷戰了。

單方面宣戰了，在家裏劃下楚河漢界，顧憫抱着枕頭入駐李穗穗的房間。李穗穗迎來一尊笑菩薩，她沐浴在顧憫的恩澤下，把一個寫作業的夜晚都深深銘記。

清早，方盈年做好飯來呼喚：“顧憫——”

也不喊李穗穗。

離家出走，親朋好友都來訪問，顧憫閉門不見，把人牽回家，像領回一條丢了的金毛，和誰也不提。

心裏懷着氣，方盈年再三保證，不是她顧憫不好，她方盈年心裏沒有別人，只是偶然神經發作，很想獨處一陣。

顧憫這次不容她忽悠，知道上次去顧憐處，方盈年逃離早有苗頭。逃離也罷，婚姻是座圍城，二人過日子時間久，不鬧矛盾，和氣至今，她允許方盈年矛盾，鬧脾氣，自知松弛有度。最氣方盈年回來，卻說要結婚——結婚？沒有結婚，已經要逃離，結了婚，給個假模假樣的儀式，就收了心，畫了個圈，安上了緊箍咒，束住收不住的心？

簡直莫名其妙！

方盈年清早呼喚吃飯，李穗穗急匆匆起來，轉頭看顧憫：“二姨，您就別生氣了，人都回來了…… ”

“回來就有理？我稀罕她？”

顧憫在被窩裏賴床，簡直猶如小孩。她自己家，理直氣壯，李穗穗好笑：“二姨……那我去吃了早飯，也不是投敵，您放心，我和您永遠一個陣營！”

“快去。”顧憫被子蒙臉。

然而不容她再放肆，是工作日，也到了該把李穗穗送回學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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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方盈年一鬧，事情尚未解決。問題在于，顧憫本打算周六日和李穗穗徹夜長談，要方盈年從旁協助，現在可好，她自己都不能調理，簡直不知道如何和李穗穗說明。

她還在被窩裏思考一會兒說什麽，忽然聽見外頭關門聲。

匆匆跳起來，只來得及找一只拖鞋，推門出去，見方盈年正把書包放在李穗穗身上，自己拿下外套來穿，見了她，笑眉笑眼的，卻也沒說什麽，只是把李穗穗當個面口袋似的往門外一塞，人一溜煙地鑽出去了。

方盈年要送李穗穗去上學。

顧憫急了。這是大事，李穗穗的問題，她在班主任面前險些立下軍令狀，這事鬧起來，要是再大，她恐怕要去給李穗穗辦轉學——怎麽能方盈年去？倒不是放心不下，可她還和方盈年生着氣，對方的靠譜程度下降一百層。

急吼吼地跑到門口，那兩人正在下樓，回身看她。

方盈年還故意作怪，推着李穗穗，低聲嘀咕：“快走快走，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她是海妖不成？是巫婆？

顧憫咬牙切齒：“等我下！”

說完，扭回腦袋看客廳裏的挂鐘，時間還夠。

狠狠摔門，震懾外頭那兩個，匆匆洗漱換衣服，用了七八分鐘解決，潦潦草草，出來時攏攏頭發，回身鎖門。

下樓，那兩個果然在等着了，停了車，方盈年正嘀咕：“你知道怎麽說吧？要是有人針對你，你就揍她——”

“哎！”顧憫很生氣。這都教小孩些什麽？以牙還牙？簡直斯文掃地。

李穗穗要是被教成個混混，她簡直要自刎了。

李穗穗笑嘻嘻保證：“沒事兒，二姨，我心髒強大，我不怕人說，只要那些男生別來煩我就好。”

“認定熊梓淇啦？”顧憫白方盈年一眼，扭頭，想把這人當成透明，可方盈年不輕不重地在她腰間摸了一把，顧憫往一邊躲了躲。

聽見方盈年低聲嘀咕：“小氣。”

是她小氣的問題嗎？顧憫又氣笑了，轉頭看李穗穗，李穗穗這才回答：“我不喜歡他。我接下來就專注學習，誰來我也不搭理，除非我真的特別心動。”

顧憫點點頭：“要是他們找你麻煩，你就直接跟老師說，實在不行給我打電話，知道了麽？”

“說得好像我要被校園暴力了似的。”李穗穗還是笑嘻嘻。

可顧憫想起上次，她可看見幾個女生圍着她了。李穗穗睜眼說瞎話，簡直就像方盈年，耳濡目染出的不要臉，做事沒由來沒結果，想起一出是一出，都是好人，可就是這麽讓人生氣。

三言兩語，叮囑了李穗穗些事情，她開車，把李穗穗送去學校。

燙金的大字校門近在眼前，顧憫想了想，還是随李穗穗一起進校門，方盈年似乎也不急，慢吞吞地跟在後頭，不請自來，惹人煩！顧憫斜眼，恨恨的，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沒什麽事發生，也看了看教室，直到上課，因為她這位黑臉家長陪着，也沒發生什麽事。和班主任聊了幾句之後，顧憫和方盈年轉身出來。

這次只剩她們兩個，顧憫仍然單方面拒絕和她說話，抱着胳膊保持冷傲孤僻，剛出教學樓，還是沒走過運動能力不錯的方盈年，人擋在她前頭：“對不起…… ”

顧憫繞開她走。

“都多大歲數了…… ”方盈年剛開嗓，顧憫就冷笑起來了，扭過頭：“這話也從你這裏說出來了？你不是年輕？不怕人說這些？多大歲數？能有多大歲數，要是活一百歲，這才剛到一半。”

這話是方盈年的，被顧憫諷刺地引用，格外有力量。

把方盈年刺激到了，在原地站了會兒，默默地，木頭似的跟在後頭。

這話着實刺激到方盈年——她自覺是和年齡抗衡的，可被顧憫一諷刺，她才發覺自己實在是悶葫蘆，她太看重年齡了，才越想掙脫這印象——可顧憫出去了，誰會特意去提“你都五十歲了”這樣的話？合着是她庸人自擾？順其自然才是好？

可顧憫去老萬家鄉，遭到的那些輕視也是真的。

同一個世界，年齡的界限怎會這樣不同？

兩人家境富裕，人到中年，也不覺老。

可到貧苦地方，還沒到中年，面容枯朽，三十歲一過就邁入老年。

方盈年從前家境不好，受影響最深，到了五十歲無法自處，一點記憶衰退就反應過激。

揉着鬓角，年齡，年齡……五十，六十……有的明星即便這年紀了也還如同少女……少女就好麽？不年輕，就是貶義詞？

她心裏千千萬萬想法和念頭，最終都吞了回去。她太在意，最後鑽牛角尖，陷入死胡同，以至于茫然無措，逃離——困惑是一部分，再者，她無法自處了。

不如順其自然？不做怪胎，不做老僵屍，柴米油鹽照樣過…… ？

失笑，她又跑到顧憫眼前：“小氣！”

顧憫不理她，打開車門鑽進去，方盈年卻攔住，橫過身子，壓在方向盤上。

顧憫咬牙切齒：“起開！”

“你生氣歸生氣，可我想結婚的心是真的，就是不走，我也說了好幾次，你也不理我——我還不能離家出走？”

“你說過好幾次？”顧憫狐疑。

這次露出破綻，方盈年急忙抓住：“是，就是。我好幾次，你都不理我。”她掰着指頭羅列，甚至胡謅起來，把秦善卿和吳求實的那次結婚也編排上，把自己說得楚楚可憐。

“要個典禮幹什麽？請來親朋好友？有什麽意思？你缺錢？要人家補份子錢？”顧憫從方盈年嘴裏聽見自己漫不經心的形象，多少有些愧疚，語氣也軟化了。

“怎麽這麽俗呢？”方盈年嗔怪，柔情蜜意地往顧憫身上看了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補充，“沒那麽多講究，我只是……見人家有，我也想讓大家正式祝福。”

“誰祝福你？社會上說出去還是見不得人的女同性戀，惡心呢。”顧憫尖酸諷刺，可已經不氣了，方盈年察言觀色，腦袋拱進她懷裏，顧憫又氣又笑：“好，恐怕你剛才說的，十句裏沒一句真的。”

“都是真的！”方盈年悶悶的。

顧憫揉揉她腦袋：“行了，上來，等找個時間好好說說。結婚就別想了，你再離家出走二十次我也不答應。趕緊上班呢。”

方盈年無法，只好繞回副駕駛，顧憫斜眼看，抿着唇笑了：“下次還走，就別回來了。”

“下次帶你一塊兒。”方盈年順着她，油嘴滑舌了一下，顧憫又笑：“生了舊社會，你就是土匪！”

“今年還沒出去旅行呢，咱們還沒提上日程…… ”

“等放了寒假，鬧疫情呢也別出國了，就老牛河一日游得了。”

“這禮拜去河邊燒烤吧。”方盈年提議。

這個提議，顧憫想想，輕而易舉地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