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江施泠仰頭看着天。

午夜十二點，重負島上僅有寥寥幾盞路燈亮着，夜色大片落下，沒有多餘光線的幹擾，夜空深沉清透，滿天星輝閃爍，神秘幽遠的銀河顯出輪廓。寧靜，永恒。

但江施泠清楚的知道，在距離這片天空0.1光年，肉眼無法抵達的太空深處，有一組數量巨大的，即将入侵地球的外星飛船。

這批飛船将于六個月後抵達地球上空，接續二十年前的那場入侵戰争。

江施泠閉上眼。二十年過去，戰争爆發時的畫面仍舊歷歷在目。

她清晰地記得從天而降的外星戰體，穿躍大氣，摩擦燃燒成為耀眼的火球，流星墜落般砸至地面的畫面。

爆炸，火光，毀滅和遍體的鮮血。

她的父親與四歲大的妹妹，死于那場戰争。

而六個月後，那場記憶裏的慘烈無比的戰争，将會重現。

江施泠感到壓抑，好似整個蒼穹都朝她壓了下來。

她又想喝酒了。

她在書房裏找到酒櫃，在裏面挑了一瓶自己勉強看得上的威士忌。

這棟海邊別墅是她下屬的，她因公事暫住在這裏。

下樓，江施泠從冰箱裏翻出冰塊，就在冰箱旁的流理臺上喝了一杯。

流理臺前是面朝大海的窗戶，玻璃幹淨，窗外是在月光下翻湧的海面。隔音很好，幾乎聽不到海浪聲。

但周圍太安靜了，江施泠去推廚房前的懸窗。或許是這裏的窗戶從未被打開過，窗扇絞卡得很死，根本推不開。

江施泠本就沉悶的心情因為這點小事變得更加煩躁。

她緊皺起眉，又倒了一杯酒，快速搖晃杯子，使酒和冰塊充分接觸，繼而變得冰冷透涼，再一口喝光。

冰涼的酒精把煩躁暫時壓下去，江施泠望着窗外波浪滾滾的海面，很想聽聽那起伏紛湧的悠閑浪聲。

她決定出去透氣。

江施泠倒滿半杯酒，纖白手指從杯口往下捏住杯身，她拎着玻璃杯出去。

一開門，海浪的聲音就湧了過來。

刷——拉——水聲一起一停。

別墅背後有一個與海水相連的游泳池，用可升降的透明玻璃隔開，可以趴在玻璃看一尺之隔的海面。

現在那玻璃放得很低，海水湧流進來，與淡藍色的池水混合。意外的呈現出一種寶石般的透徹光輝。

江施泠擡手摁亮游泳池的燈。

柔和明亮的光芒落下，一道影子從玻璃後快速閃過，嘩啦——海水與池水翻攪一響，像是一尾魚在水裏撲打尾巴。

江施泠跟着聲音看過去。

燈光亮起以後，月光變得昏暗，遠處的海面昏沉漆黑，邊界模糊，什麽都看不清。

剛剛那聲響好像只是浪花的聲音，或者是被燈光驚動的魚。

江施泠想着，走向靠近海面的沙灘椅。

燈光從她背後照出，沿着她高挑纖細的身形描驀。她穿着一件紅色的旗袍領魚尾裙，肩膀纖瘦，腰臀收緊，線條窈窕，不規則的裙擺開衩，走動時露出一截勻稱修長的大腿。

遠處看來，她高挑，纖細，豐滿，而且性感。

海水裏又傳來撲棱一聲水響。

江施泠停下腳步，冷眼掃過去，拎着杯子的手指收緊。

她确定海裏有人。

潮冷的海風吹來，江施泠額前的碎發淩亂飄揚，她擡手，從容優雅地将那一縷碎發別在耳後，鑽石耳釘在燈光下璀璨的閃爍着

“自己出來，或者我讓人把你綁出來。”

江施泠站定在原地，身影挺直，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嚴氣魄無聲的擴散出來。四周忽而寂靜。

只有海浪柔和的撲打着玻璃和一旁的石壁，發出輕緩規律的海浪撞擊聲。

海風停了下來。

一秒，兩秒以後，一聲水響。

江施泠看到一抹修長暗影，從玻璃牆外的珊瑚叢裏游出。

那身影極其纖長，順着波浪游動，像一尾柔軟靈活的魚。

是個女人，江施泠分辨出來。

水裏那人并攏着雙腿，踩着海水一蹬，手臂劃動，帶起一一陣氣泡和卷動的水流，一躍穿過海水，撲到玻璃邊上。

海水晃動，越過玻璃流入泳池裏，水聲嘩嘩。

先是一雙手指細長得過分的手，濕漉漉地搭在玻璃上，燈火交錯裏，沾着的水的指甲反射出亮光，那指甲又長又尖，不似人的。

而且，那人的手指上，似乎覆蓋着一層灰白色的東西，反射出類似肥皂泡那樣的彩色光芒。

像是蝴蝶翅膀上的絨毛，江施泠想。

輕輕的嘩啦聲響了響，一顆頭冒了出來——濕潤的發頂，以及耳邊的兩簇高聳的尖長物體，光線幽暗，無法看清具體，輪廓很像精靈的長耳朵。

頭頂之後，是潔白的額頭，一雙明亮如星空盛眸的眼。

她只露出了那雙撲閃的大眼睛，鼻梁和下半張臉貼在玻璃後的手背上，以一個小心翼翼，又十分好奇的模樣，隔着半個泳池，懵懂忐忑地望着江施泠。

那雙眼睛明亮幹淨得叫人晃神。

酒精在身體裏發揮作用，江施泠有一剎那醉酒的眩暈，她頓了幾秒，再開口，聲音意外的緩和：“你是誰？”

她溫和的态度助長了玻璃上的女孩的膽量，她撐起來一點身體，露出挺立的鼻頭和拘謹抿着的嘴唇。

她望着江施泠，眨了眨眼睛，濕潤的睫毛撲棱，隔着遙遙的距離，也能看出她睫毛濃密卷長，洋娃娃似的。

停頓了一會，她才對着江施泠露出一個讨好又天真的笑容，她說：“嗨。”

江施泠晃了晃手裏的杯子，酒精的氣味彌漫開，撩撥着人緊繃的神經。

她踩着高跟鞋走過去，鞋跟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聲響清脆醒耳。

女孩被聲音吸引了注意力，低着大眼睛，直愣愣地瞧着江施泠黑色的高跟，白皙的腳背，紅色的裙擺，以及那勻稱纖美的雙腿。

紅裙雪肌，撩人勾魂。

女孩撐了一下眼睑，像是在驚訝，又像是看得癡迷了。

江施泠停在泳池邊緣，隔着一米多的距離，居高臨下的盯着那女孩。

距離近了，她也看清女孩耳朵上豎着的是什麽了。

是羽毛，從她身體裏長出來的羽毛，不僅是她耳朵上，還有她的脖子，以及那雙扒在玻璃上的手背上，都覆蓋着一層鳥一樣的羽毛。

這個女孩，是基因計劃失敗品，退化症患者。

二十年前與外星人的那場戰争暫時結束後，人類開始了基因武器計劃，通過基因突變定向培育基因變種人。

這一類型的人擁有高大強悍的體型，敏捷的反應，優秀的信息處理能力，以及堅硬的肌膚，骨骼，高密度肌肉，快速自愈的能力。再合适不過的戰争機器。

但這樣的突變基因突變也具有很高的不穩定性和危險性，被外力破壞過的基因鏈随時都會崩潰或者不可控的重複、異常突變。

透支超過身體正常阈值的力量，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代價可能是猝死，重複突變，沒有理由的內髒衰竭，癌變，或者退化症等。

江施泠的公司，是整個基因武器計劃的發起者。她為了實施基因武器計劃，修建了一個五千平方公裏的大型基地。

她定眸，仔細看了看女孩，臉頰上沒有羽毛，但脖子能看到灰色羽毛的輪廓，以及魚鱗狀斑紋。

這是退化症後期症狀，身上長出灰色絨羽和魚鱗狀的藍色斑紋。這些羽毛和斑紋會随着時間推移而褪落，患者肌膚會恢複正常，但那個時候，她也将迎來生命終點。

也許是對這個命不久矣的女孩的憐憫，江施泠難得的溫和耐心起來。

她勾起一點笑意，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女孩開心地笑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以及兩枚尖銳細長的犬齒。

“我在這邊玩。”她扒着玻璃，歪頭看着江施泠，濕潤的頭發貼在她後背和肩上，她下半身泡在水裏，乍一看，很像是剛出海裏鑽出的懵懂人魚，“你呢？”

江施泠說：“我……在這邊出差。”

女孩疑惑道：“出差是什麽？”

江施泠看了看她。

女孩歪頭看着她，一知半解的模樣。

變異人從出生開始就住在基地裏，非必要情況，從不離開。他們一生只會做兩件事——戰鬥和聽話。

但這個女孩有些太懵懂無知了，或許她的退化症裏并發着典型的智力下降，想着，江施泠耐心地問：“你住這附近嗎？”

“嗯！”女孩點頭，擡起手臂，用尖銳的指甲指着漆黑海面上的某一點，“我住那座島上，一棟紅色的大房子裏！”

天光陰暗，又被身後的燈光影響，江施泠并沒有看清女孩指的地方，但她猜到了女孩所指的位置。

距離負重島兩千米的月兒島礁，也基因科學領域裏最着名的李斯博士的家。

江施泠不遠千裏來到這片偏僻少人的群島，目的就是為了說服李斯博士重回研究所，繼續五年前被他放棄的快速突變研究。

前兩天她見了李博士兩次，費盡口舌也沒能說服那個老頑固。今天還直接被拒在門外，原以為這次的說服計劃必定會失敗。

不過……看着面前滿臉單純無害的女孩，江施泠徐徐微笑，或許老天又給了這件事情一個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