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小魚抓着江施泠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而後擡起細密的睫毛，用那雙幹淨澄明的眸子對着江施泠又乖又甜地笑。

江施泠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指腹貼着小魚柔膩的臉龐，心髒也仿佛被一片柔膩溫軟給包裹住了。

“怎麽了？”她笑着問。

小魚捂着江施泠的手，搖搖頭沒說話，臉頰卻有些紅。

江施泠手指貼着小魚的臉，輕輕捏了捏：“吃點東西，好嗎？”

小魚其實沒什麽胃口，但還是點了頭。

她把每道菜都嘗了一口，然後看了眼江施泠的臉色，最後拿了一塊以前從來不會想吃的甜的糕點。

江施泠看着她挑揀食物的樣子，心裏發酸。

沒有胃口，不能進食，等同于無法補充生命力。吃得越少，離死亡越近。

“小魚。”猶豫再三，江施泠還是開口道，“你要參加退化症治療試驗嗎？那些藥物不一定有效，但……可以試試。”

小魚擡眸問：“那可以讓我死得慢一點嗎？”

江施泠避開她的視線，回答說：“對，但你的身體疼痛還是……”

“那我參加。”小魚毫無猶豫，“我想活久一點。”

江施泠看着小魚懵懂又堅定的臉，難受地抿緊嘴唇，點了點頭表示好。

“你不要不開心。”小魚小心翼翼的伸手，用手指背輕碰江施泠的臉，認真到虔誠道，“我希望你開心。”

江施泠瞳孔一縮，竟然不知道怎麽回應，半響後才勉強笑着回了一句：“謝謝。”

江施泠在病房停留的時間不多，待了不到二十分鐘就離開了。

小魚戀戀不舍地送她到安養院門口，看着江施泠的車尾徹底消失了，她才落寞的往病房裏走。

安養院幹淨寬闊，牆壁是淡淡的暖黃色，看着很有人氣。

小魚擡首四處看了看，看到的都是獨身一人的病重變異人，面無表情的在其中穿行，像是浮游在塵世以外的旅人。

小魚收回視線，往樓梯走去時，經過一間大病房，裏面意外的傳來喧鬧的說話聲。

幾個病人圍在病床上，手裏拿着銀色的金屬紙，正在折什麽東西，一個纖細的年輕女護士坐在旁邊，耐心的指導他們。

小魚看了一眼。

小護士也瞧見了她，立馬笑道：“嗨，要不要來一起玩？”

小魚停下腳步，定睛看着小護士手裏的東西。

她手裏拿着一支紙折的玫瑰花，花瓣生動，形狀嬌美，很是好看。

小魚看着花，走進去：“要。”

護士遞給她适合變異人用的強硬度金屬紙，簡單說明基本步驟，最後自我介紹說她姓樊，可以叫她小樊護士。她問小魚有沒有名字。

小魚擺弄着手裏的金屬紙，漫不經心地回說：“我是0045。”

“那我叫你小五，可以嗎？”

小魚點頭。

學會折玫瑰花以後，小魚要了粉紅色的紙，小心的收着力氣和指甲，慢慢地折紙花，打算折好五十二朵就送給江施泠。

江施泠連續來看了兩次小魚，第三次她沒來，只打了一個視頻電話。

她當時在車上，小魚看到背景，就問江施泠要去哪兒。

“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開會。”江施泠回答，“可能要去好幾天。”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小魚：“後面幾天不能來看你了。”

小魚今天剛折好了五十二朵花，等着江施泠過來送她，但江施泠卻說她好幾天都不能來。

“哦。”小魚垂下睫毛。

江施泠找話題道：“你今天都幹了些什麽？”

小魚馬上打起精神來，一五一十地回答江施泠的問題。

那個小樊護士常來找她，帶着她和其他一些變異人做些小活動，有時是手工，有時是游戲。明天他們計劃去游泳。

“游泳？你腰的傷好了嗎？”

小魚摸着腰部：“還沒有，不過防水膜厚一點就可以了。”

江施泠問道：“你動的時候不會扯到傷口嗎？”

小魚：“會。”

江施泠道：“那樣不利于傷口恢複，你平時要多休息。”

小魚睜着幹淨的眸子：“就是一直在床上躺着嗎？”

江施泠頓住。

小魚不看電視，又沒有熟悉的朋友，還不愛學習看書，除了跟着小樊護士出去活動，還能做什麽渡過悠閑而寂寞的時間？

江施泠無奈道：“那你不要游得太多了，注意休息。”

小魚點頭，末了又補上一句：“你也是，要多休息。”

兩人又了聊了一陣，小魚話不多，能說的東西也不多。她每天的日常就四件事——吃藥，檢查，睡覺和無聊。

大部分時候都是江施泠在說。

小魚發現自己泡在游泳池裏時，關節上的不舒服會緩解一半，于是她一有空就往游泳池裏跑，有時江施泠的視頻電話過來，她還在池子裏。

于是她就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和脖子，慵懶地趴在池子邊上和江施泠聊天。

江施泠總是會叫她多休息。

有次她坐在泳池邊，舉着通訊器和江施泠說話。

“小五。”小樊護士從身後走來，“你該去檢查了。”

小魚立馬放下手機，關掉她這邊的語音。

“小五。”小樊護士以為她沒聽到，又喊了一聲，“該做檢查了哦。”

小魚回頭道：“知道了。”

應完，她才打開語音，對通訊器裏的江施泠小聲說：“我要去做檢查了。”

江施泠道：“好。”

小魚舍不得挂電話，她盯着屏幕看。

今天的江施泠不同以往的畫了一個十分成熟幹練的妝，看起來和平時不一樣，很是莊重威嚴，而且從視頻能看到她穿着正式的白襯衣和黑西裝。

“你今天和平時不一樣。”小魚說。

江施泠笑了一下：“看出來了？”

小魚認真點頭：“為什麽？”

江施泠眸光極快的沉了一瞬，又笑道：“因為今天有很重要的工作。”

小魚抿緊唇，還想問是什麽工作，肩膀被人一拍：“小五！”

小樊護士出現在背後：“你幹嘛呢，怎麽還不去做檢查？”

說話間，小樊護士自然看到了屏幕上江施泠的臉，愣了愣。

小魚立馬扣下手機，站起來，語氣明顯變冷：“我說了我知道了。”

她握着手機，很快走遠。

江施泠在通訊器裏問：“小五是叫你嗎？”

小魚似乎還有些不高興，悶悶地嗯了一聲。

“為什麽叫你小五？0045？”

小魚點頭。

“你不是有名字嗎？你叫小魚，不是0045，為什麽不告訴他們？”

“我不想告訴他們名字。”

江施泠不解：“為什麽？”

小魚盯着屏幕，目光穿透遙遠的距離：“我只想被你叫小魚，他們随便。”

江施泠突然被那眼神看得有些緊張，她的秘書這時也在叫她，提醒她該開會了。江施泠就以有事要忙為理由，挂了電話。

做完檢查，小魚回病房繼續折手工花。除了玫瑰，她還折了百合，以及幾支精細複雜的菊花。

入夜，一個實習護士過來叫小魚去主治醫生辦公室。

小魚放下東西出病房，實習護士進了另一間病房，她自己找去醫生辦公室。

辦公室裏沒人，牆壁上的玻璃屏電視正播放着一則新聞發布會。處于畫面中間的那個人，是江施泠。

電視沒開聲音，但小魚從她的口型上分辨出了她話的內容。

“……為了入侵戰争的勝利，我們必須要背水一戰……我們将會召回所有退役變異人，并将在三天內啓動快速基因計劃，希望所有年齡二十五以下，身體健康的公民積極參加基因測試……為了勝利……”

快速基因計劃是指通過藥物和放射線刺激，在短期裏誘導出基因突變，但這種突變極不穩定，高失敗率，高死亡率，而且，過程非常痛苦。

而退役變異人是指患有退化症或者其他病症，無法繼續承擔任務，于是被送到安養院或送離基地的，将死之人。

小魚就算一個。

她盯着屏幕裏的江施泠看。

裏面的江施泠直視鏡頭，嗓音清冷有力，字字句句不徐不疾，落地有聲，攜着一股堅不可摧的魄力，仿佛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阻擋她執行以上計劃的決心。

等發布會進入尾聲，端着茶杯的醫生才回到病房，急急忙忙關了電視。

安養院規定要将一切外界消息與患病變異人隔離。

“你到多久了？”醫生觀察着小魚的臉色，“都看到什麽了？”

小魚擡起睫毛，眼神幹淨坦蕩：“電視沒開聲音……”

醫生松了口氣，不輕不重的呵斥說：“以後我不在，不要進我辦公室……”

訓斥完了，他才把小魚的檢查單子拿出來，指着上面的數據說：“你的身體似乎對抗退化的藥免疫，我給你用完兩組藥了，但檢查結果顯示你的退化速度并沒有減緩。”

小魚瞧了一眼數據，茫然無辜地問道：“那怎麽辦呢？”

醫生頓了一下，才說：“你如果同意，那我們加大藥量試試，要還是不行，那可能……”

他沒繼續說，小魚自己接上：“那可能我還是會死得很早。”

醫生急忙安慰，叫她別亂想這麽多……

小魚不在意的聽着，視線重新定格在關閉的電視上，神色平靜的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