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江施泠隔天來看小魚的時候，小魚正坐在病床上在用分割成條的金屬紙編花瓶。

她已經編到了瓶口，就快要完成了。

江施泠帶了一束紫菊花，見到小魚在做花瓶，于是道：“正好，我帶來花來。”

小魚瞅了她一眼，輕聲說：“這個花瓶是送你的。”

江施泠把紫菊放在床頭櫃子上，挨着小魚坐下，一臉興趣地看花瓶：“送我的？”

小魚點點頭，不說話，只悶頭繼續弄花瓶。

江施泠放軟聲音：“你是不是生氣我這麽久沒來看你？”

小魚搖頭，花瓶口弄完，進入收尾階段，她轉動着花瓶，睫毛低垂，看不到眸色。

“我看到了你的新聞發布會。”

江施泠表情僵住，花了幾秒鐘，她露出微笑：“是啊……是我。”

小魚放下花瓶，盯住江施泠。

江施泠感覺到她的視線，放在床邊的手指捏緊，她看着地板，淡然地說：“外星艦隊突然在奧爾特雲層裏加速了，按照它們目前的穿行速度，還有一個月它們就會穿過奧爾特雲團，并于兩個月後抵達冥王星。這還是建立在它們目前的加速上，不确定它們會不會再度變速，然後像前段時間襲擊我們的那批外星戰體一樣，突然出現……”

“所以你就說了那些你不願意說的話嗎？”小魚輕聲問。

江施泠愣住。

小魚道：“你在電視上說話的時候，一直很用力的按着講臺。”

雖然江施泠的大部分身體都被綠植和話筒擋住，但小魚還是從她身體上輕微的肌肉骨骼變化，分辨出她放在講臺上的手在用力。

江施泠說那些話時看似從容堅定，但實際上她很緊張，情緒緊繃，不是興奮的那種緊繃，而是壓力迫使出來的，帶着抵抗的緊繃。

小魚很确信，江施泠面對鏡頭說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話。

江施泠低垂着眉眼，有那麽幻覺似的一剎那裏，小魚看到了她臉上的無力和苦澀。

“也不能說是我不願意。”江施泠神情平靜，“對于當前的局勢來說，啓動快速突變計劃，以及召回退役變異人，的确是最好的應對方案。”

小魚靠近了幾分，黑沉沉的眸子緊抓着江施泠的表情和眼神變化：“你真的願意嗎？”

江施泠回避的往後退了一點，還未說話，就聽小魚十分篤定道：“你不願意的。”

小魚坐直身，也拉開距離：“你要是不願意，你可以拒絕的。”

江施泠只苦澀一笑，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但我不會讓你參加戰争，下個月我會把你接出去。”江施泠說，“我在第一地下城裏給你找了一個位置……”

“我不去。”小魚繼續編花瓶，“我不去地下城。”

江施泠問道：“為什麽？”

小魚編着花瓶：“我想陪在你身邊。”

江施泠心口又被戳了一下，生出一股動容的酥麻：“我也會住在那裏……”

“我想跟在你身邊，寸步不離那種。”小魚編好花瓶的收尾，轉頭看着江施泠，嚴肅而堅定，“一直跟在你身邊，直到我死。”

但你就快死了，而且身體虛弱，不适合跟着我——這句話，江施泠到底沒辦法直白的說出來。

她沉默代替回答，小魚眼底的光芒也瞬間黯了下去，她擺弄着手裏的花瓶：“不可以嗎？”

江施泠道：“以後外面會很危險，我怕你出事。”

小魚又重燃起希望：“那在出事之前，我能跟着你嗎？趁現在我還能打能動，我可以自保，還有保護你。”

江施泠看着小魚眼底的光，最終給出了殘忍的答案：“不能。”

小魚愣了很久，玩着花瓶，悶悶地不再說話。

江施泠哄道：“你跟着我不安全，也會讓我分心。”

小魚還是不願說話。

兩人開始沉默。

江施泠心裏轉過數過妥協的念頭，甚至想等過幾天有時間了，就接小魚去她院子裏玩，但這些念頭思來轉去，最終還是散了。

小魚對她來說，始終是累贅。

連來住院部看小魚的時間，都是自己硬擠出來的，而且她頻繁來這裏，讓聯合區的人更加懷疑她。

其實她早就應該和小魚保持距離，只是自己莫名的心軟，總是下不了決心。

現在一想，或許是時候了。

江施泠維持着沉默，起身要走。

“等等。”小魚終于開口，她從床底扒拉出一個盒子，“我有東西要給你。”

江施泠理性上覺得自己應該走，但她腳步就是停了下來。

小魚打開盒子，從裏面取出一束紙折的花。

粉色的玫瑰，淡黃色的百合和淺綠色的菊花，完全沒有藝術感的随意混在一起。

小魚把整束花放進花瓶裏，跳下床遞給江施泠。

江施泠臉上沒什麽表情，小魚不安又局促的繃起身，臉色緊張得發紅：“不太好看，但是我自己做的……你之前教會我下棋，還陪我玩水，我想謝謝你，但買不起禮物，只能用這個……”

她說到下棋和玩水，江施泠猛然想起，自己答應過小魚，會教她更多的事，會帶她出去看外面的世界。

但現在看，她好像一件也做不到。

江施泠接過花，花朵上噴了香水，有一股淺淡的馨香，那味道讓江施泠突然柔軟下來，前一刻下定的決心消失無蹤。

她說：“我沒辦法讓你一直跟着我，等過幾天，我有空了，就帶你出去玩，可以嗎？”

小魚用力地點頭：“嗯！”

江施泠離開安養院，路上不由懊悔自己最後的輕率和心軟，但想着小魚天真又可憐的模樣，她又覺得不後悔。

江施泠忙完是十天後。

江施泠的秘書從安養院把小魚接出來，搭直升機離開基地，直接降落在江施泠位于市中心的私人別墅。

整個別墅區面積巨大，四周種有一排雲衫隔離鬧市，裏面密林綠灌，草木蔥郁，仿若森林。

下直升機後，秘書帶着小魚步行穿過一條小道，繞過一片人工湖，最後抵達那座黑色的三層小樓。

“江總飛機延誤，可能傍晚才到。”秘書推開門時說，“這段時間，您随意休息，我一直在樓下，有什麽需要，随時叫我。”

小魚環顧着別墅。

房子的裝修簡潔而溫馨，樓梯道上挂滿了溫暖熱烈的風景畫。

“我能四處看看嗎？”她問。

秘書點頭：“可以。”

小魚就穿過挂滿畫的樓梯，上樓，沿着主白色的走廊慢慢走。

她一直走到最裏面，停在最後那間房門外。

站了一秒，小魚推開那道門。

是主卧，江施泠的卧室。

房間是很淺的綠色調，兩扇窗戶，采光極好，斜對床牆邊放着一套小沙發和茶幾，沙發上有一本外文書。

小魚拿起那本書，裏面夾着書簽，小魚拿起書簽看了一眼，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她确定江施泠之前躺在沙發上，看過這本書。

轉完房間，小魚走到床邊。

床單是深藍色，沒有花紋，布料光滑，反射出柔順的光澤。

小魚摸着床單的布料，而後蹲下身，聞了一下。只有洗滌劑的味道。

她失望地站起身，又進了浴室。

浴室裏挂着浴衣，浴巾，毛巾……小魚把所有的東西都聞了一遍，最後發現浴巾上還留着江施泠的味道。

她捧着浴巾，臉埋在裏面，用力地嗅。

……

從江施泠卧室出來時，小魚臉頰發紅，黑沉的眸子不知是因為水光還是什麽，顯得很是透亮。

她走下樓，秘書立馬起身過來，本想問小魚需不需要，但一看到小魚的模樣，話在喉嚨裏卡了一下。總覺得這模樣透着一股……春/情。

小魚看向她，眸光無辜又幹淨，像個懵懂的孩子。秘書恍惚了一瞬，覺得剛剛看到的那模樣只是她自己的錯覺。

“有游泳池嗎，我想去游泳。”小魚說。

秘書忙回答：“有，在後院。”

後院有一個五十米長的游泳池，池水幹淨，是新換的。

“江總有讓人準備泳衣和潛水服。”秘書指着一旁的更衣室門，“就在裏面，已經洗過了。”

小魚換潛水服出來，她邊往池邊走，邊解開頭發，重新紮好。

秘書在一旁打量她。

黑色布料緊密地裹着小魚纖瘦的身體，高挑，并且單薄。她低垂着頭，臉頰清瘦，睫毛烏黑纖長，蓋着眼睛。不見眉眼，這張臉上的表情顯得有點冷淡。

秘書正看着，小魚忽然擡眸朝她看了一眼。眼底不帶任何情緒，反而讓秘書後背一緊，覺得那一眼不像是在看一個人。

僅一瞬，小魚收回視線，走到池邊，扶着扶手，進入池水裏。

她往身上拍了一點水，适應溫度以後，吸氣紮進水裏。

池水碧透，能清楚看到她游動的修長靈活的身體，像是一尾柔軟又撩人的魚。曲線，姿态，無一不動人。

秘書立在池邊愣愣看着她，沒從小魚剛剛那眼神，以及她此刻游泳是漂亮的曲線裏回過神。

小魚游了一個來回，鑽出水面，站定，單手捋上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臉。

魚鱗紋已經生長到她的脖子處，與白皙的肌膚對比鮮明，她擡着濕漉漉的長睫毛，眼神沉得晦暗，語氣卻十分無辜，天真地歪頭不解道：“你幹嘛一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