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番外三長已矣

番外三 長已矣

明潭第一次見到趙階時，趙階當年才十五歲，他從小長在邊關，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秾豔得像桃李，眼神卻兇得像是從未飽腹過的餓狼。

趙階作為一個年歲不大又生得極其貌美的罪奴，他活得本就比一般奴隸不易，況且還要護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那孩子仿佛生了重病，明潭剛見到她時她就很瘦了，只有一雙眼睛大而明亮。

明潭見過旁人戲弄那孩子，或許是想起自己早夭的妹妹，他破天荒地沒有視若無睹，很快，被支走的趙階找來了，沉默寡言的少年冷森森地看了他一眼，将女孩拉過來，死死地護在自己身後。

他臉上有傷，右手不住地往下滴血。

所以他拿沒有沾血的左手緊緊地锢着這女孩的肩膀。

明潭第一次見到那樣的眼神，他在那日才知道，原來人在絕境時不止有絕望。

他看着趙階眼睛，只覺得裏面有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後來明潭遭同僚欺辱——說是同僚，其實都是當地軍戶家的半大孩子，他父親早死，母親盲眼，性格又怯懦，向來是被欺辱的。

明潭習慣忍痛，但那夜，對方在沒從他身上摸到錢後并不是想打他一頓出氣，而是要生生打死他。

明潭當時只覺得疼和冷，昏昏沉沉間，他聽到了砰的一聲響。

而後，那具高大的軀體倒地。

他吃力地睜開眼睛，看見了向他走來的趙階。

趙階伏下身，他劇烈地喘着粗氣，濃烈的血腥味與熱氣一道撲在明潭臉上，讓趙階想起深山裏擇人而噬的狼。

但馬上，借着月光看去的明潭就發現趙階的目光變了，他說：“是你。”他緊緊抓着方才砸破了那人腦袋的尖石，“抛屍，他身上的錢你二我八，如何？”

明潭想，他根本不是來救我的。

趙階只是想趁人不備動手，既出了一口惡氣，又能黑吃黑！

他應該去告訴官府，但是如他不順從，趙階一定會殺了他，而且……他此刻痛得錐心，他當然知道，這些傷是誰留下的。

他說：“好。”

于是趙階笑了。

月光下，明潭仿佛看見了生着劇毒的豔花，正在緩緩綻放。

那些錢盡數被趙階換成了藥，可那女孩還是病死了，據說死前她貼着趙階的額頭，很輕地說了句：“哥，我不疼。”

明潭再見到趙階時躺在血泊中，旁邊有兩具屍體。

一具是個粗壯的男人，一具則是趙階的妹妹。

他哭嚎的聲音，像鬼。

“趙……趙大哥。”他聽見自己幹巴巴地出聲，卻說不出節哀二字。

從那天之後，趙階更像鬼了。

明潭很難想象，他到底是憑借着什麽活下來的。

他幫着趙階将那孩子埋了。

或許是因為他是此地，趙階唯一認識，并且有些善意的人，所以趙階對他還不錯。

罪奴能私自藏下些私産本就難于登天，在他母親重病之後，趙階給了他一個荷包，裏面有銅錢，也有碎銀。

還有一根細細小小的蝴蝶銀簪，一看就是給小女孩戴的。

明潭知道，這是趙階妹妹的遺物。

“故人已登極樂，”趙階的臉色比幽魂還要慘白，露出個笑來，“徒留舊物，反而使她在仙界不寧。”

明潭哆哆嗦嗦地接過那根簪子，他不知該說什麽，于是跪倒在趙階面前，重重地磕了個頭。

可趙階仿佛陷入了什麽美好的幻境之中，癡惘地盯着天空。

明潭啞着嗓子，喚道：“多謝兄長。”

這聲兄長讓趙階回神，趙階問：“明潭，我聽說，人羽化登仙之後，前塵俱忘，是真的嗎？”

明潭眼眶發緊，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還是鄭重其事地回答：“是。”

趙階點點頭，而後笑了起來，“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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