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講理

不講理

“阿衍,你這就很不夠意思了!”許皓把布魯給陸卓衍送過來,一人一狗橫在沙發上,霸占了陸卓衍家整條沙發,他從一進門就開始喋喋不休。

“都說忘記上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迅速進入下一段感情,那天從事寵物殡葬那個美女,不就是我在滾滾紅塵裏苦苦尋覓的良人嗎?”

“名片呢?”

“交出來,我看見你藏了。”

陸卓衍剛洗完澡,脖子上挂着條毛巾,發尖猶在滴水。

他撩起毛巾,随意擦了擦,在衣帽間裏随便抓了件寬松的黑色T恤往身上套,衣擺蓋住了腰腹紋理清晰、飽滿有力的腹肌。

走出房間,看着沙發上的一人一狗,忍住了想把這倆拎起來丢出去的沖動。

他徑直去了廚房拿了一瓶純淨水,單手擰開瓶蓋,後背靠着冰箱,仰頭喝水。

鋒利的喉結随着他喝水的動作,上下滾動。

灌下大半瓶後,他拿食指和中指松松垮垮地拎着瓶口回到客廳,人就那麽懶洋洋地往單人沙發一窩,就跟沒骨頭似的。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嗯嗯。”陸卓衍的态度像個早已精神出軌的渣男,處處顯露出敷衍。

見他這樣,許皓眉毛擰成疙瘩,卻又明白強行從姓陸的混球手裏拿到那張名片可不容易。

眼珠一轉,啓用懷柔政策。

“看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兒,你舅媽又讓你去跟那些集團千金相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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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陸卓衍仰起頭,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擡手揉了揉兩條前腿搭在他膝上的布魯,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許皓将茶幾拍得震天響,“他們當年欺負你未成年,給你送到你二叔身邊,借機想拿走你的財産也就罷了,現在連你這個人都要利用起來給公司鋪路……”

“你激動什麽,過去這麽多年了。”陸卓衍捏了捏布魯的下巴,從茶幾上拿起一條火腿腸,牙尖勾着包裝袋輕輕一咬,剝出火腿腸,朝着布魯笑了笑,“何況,外婆留給我的老洋房不是沒丢嗎。”

布魯盯着火腿,不停地搖擺着尾巴。

“廢話,我能不激動嗎!一套老洋房能跟你家産業比?”

“陸卓衍,我看你是腦子壞了!我們倆從小一塊兒長大,說好一起去桐城理工,結果忽然有一天,你就被連人帶行李打包丢到千裏之外的慈山市,那鳥地方能跟桐城比?”

陸卓衍胳膊擱沙發扶手上,布魯歡天喜地的啃着火腿腸。

他懶洋洋地看了一會兒,“慈山市也沒有那麽不好,好歹也是個直轄市。”

“好個屁!”許皓瞪着他,全然忘記自己的目的,急赤白臉的,“我看你還沒被騙夠,一到那兒,不知道哪兒給你變出個妹妹,言之鑿鑿地說是你爸私生女,還有親子鑒定,我真是,恨不能穿越回去,替你狠狠教訓那些人!”

許皓激動地拍桌而起,沒注意到陸卓衍有些為難的表情。

“那真是我妹妹。”

許皓:“?”

陸卓衍把手裏最後一節火腿腸丢給布魯,從茶幾上扯出一張濕紙巾,慢條斯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

“至少有一段時間,我是真拿她當妹妹。”

後面的話,陸卓衍沒說透,但許皓體會了一下他的意思,明白過來。

——那兩年,陸卓衍的父母剛剛出車禍去世,他外公這邊的幾個舅舅虎視眈眈,原本就為了老爺子的財産明争暗鬥,那時更是連他父母那份也惦記上了。

陸卓衍那時候太小,與其被舅舅們當槍使,最後落得個什麽都沒有的下場,遠離桐城倒成了最好的選擇。

在陸卓衍回桐城後,許皓其實問過他很多次,關于慈山市的那一段經歷。

但陸卓衍一直閉口不談。

每次許皓氣得大罵陸卓衍那個混蛋二叔的時候,陸卓衍沒什麽反應,不會吭聲。

可是他一罵那個便宜妹妹,陸卓衍就會護短。

這給許皓郁悶的不行,心底特別讨厭那個沒見過面的妹妹。

“阿衍,你放心,我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許皓試圖去拍陸卓衍的肩膀,為自己铿锵有力的承諾畫下個完美的句點。

那混球肩膀一閃,直接躲開了他的手。

又冷又無情。

許皓恨得牙癢癢,“你這到底什麽毛病,還碰不得了!”

說着氣呼呼的從籃子裏又拿了根火腿腸,剝了包裝,塞嘴裏咬得不亦樂乎。

惹得一旁的布魯不停扒拉他的胳膊。

陽光透過窗,在地板上灑下一片光暈,陸卓衍在那小片光裏笑起來,“你真出息,跟狗搶吃的。”

他從籃子裏撿了一顆橘子味的軟糖,剝了放進嘴裏,橘子的酸甜味道齒間留香。

微妙的酸澀感在心底悄然滋生,大有蔓延之勢。

那天晚上,舅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用那種閑話家常的語氣問他,“阿衍,你跟那個妹妹還有來往嗎?”

真是怪了。

怎麽最近這一天天的,誰都在問她。

桃花眼藏在光裏,只看得見一片陰影,陸卓衍朝着許皓笑着搖搖頭。

陸卓衍不會在陽光下騙人,許皓理解為沒有聯系了,放下心來。

然而——

陸混球笑得意味深長,“你猜。”

-

陸卓衍的舅媽秦薇薇女士,某種意義上來說,跟他舅舅陸丹臣是一類人,做事雷厲風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所以陸卓衍從來不費口舌與他們争辯,在拿回屬于他的東西之前,他要做的不過是忍耐。

他們給他安排相親,他就接受,去見見人,吃頓飯,好吃好散。

陸卓衍有天生的外形優勢,再加上那股子懶散勁兒勾人,從小便習慣了各種喜歡的目光。

但這次遇到的這位康苑集團的三小姐康寧,吃個飯,盯着他的眼神還是過于火熱。

“喊你陸先生太生分了,我聽秦阿姨喊你‘卓衍’,我能……”康寧望着陸卓衍,漂亮的眼睛裏倒映着他的模樣,明亮的眼眸裏閃着細碎的光。

陸卓衍低頭,握着刀叉,從容優雅地切了塊牛排,嘴角微微勾起,語氣淡漠,“陸卓衍就好。”

“哦。”康寧眼裏閃過失望。

早前她媽媽跟她提及陸卓衍的背景,對他的背景,她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反而是陸卓衍這個人讓她惦記上了。

康家是做醫療設備的,而桐城陸家不僅有着桐城市最大的私立醫院,旗下還涉及現在欣欣向榮的整容美容醫院。

這位陸少爺随母姓,父母車禍去世後,留給他很多遺産,自己也開了醫院,卻和家族裏的其他醫院類型不同,是家寵物醫院。

關于他名下的寵物醫院,康寧有所耳聞,無關其他,她在電視臺上班,知道臺裏拍攝的一檔紀錄片獲了獎,這部講述寵物醫生的紀錄片,拍攝場地正是陸卓衍的醫院。

曾經,康寧去看過那部紀錄片的後期剪輯。

不同于網上播放的成片,康寧看的是沒有剪輯過的原片。

剪輯師拖出陸卓衍入鏡的鏡頭,準備一剪沒。

康寧不解,提出把鏡頭裏的帥哥剪進去不是更有賣點?

可是剪輯師告訴她,人家醫院的老板不想出鏡,這些都是簽在合同裏的。

鏡頭裏那個男人,如今坐在她面前,康寧感覺胸腔裏就跟養了一頭小鹿似的,怦怦跳個不停。

康寧這些年雖然在國外念書,但對桐城市的二代圈子還是熟悉的。

此刻感覺陸卓衍對她沒什麽興趣,猜想他是不是也有圈子裏其他人那種喜歡泡吧的愛好,于是主動提出,“陸卓衍,你知道天堂之門酒吧麽?”

陸卓衍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40分鐘,第45分鐘就該提出拒絕走人了,這樣雙方回家都有個交代,秦薇薇和陸丹臣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緊。

他沒聽清康寧的話,只是禮貌且疏離地“嗯”了一聲。

得到回應的康寧受到鼓勵,“太好了,那咱們一會兒去那兒喝點東西吧,不瞞你說,那酒吧是我二哥開的,聽說在桐城小有名氣,我還沒去玩過呢。”

陸卓衍看着手機上棠月的頭像,皺着眉頭。

幾天了,他還是沒主動去加她的微信。

這個女人,面對他永遠這麽冷靜。

“酒吧就不去了,我晚上還有事。”陸卓衍清冷低沉的嗓音無情地吐出這句話。

就在這時,陸丹臣的電話如約而至,說是醫院最近要從康家引進一批醫療器材,他可以不在意,但這批器材裏包含了最新的寵物醫療設備。

即便這是個很誘人的砝碼,但陸卓衍依舊沒興趣,可是康寧的一句話卻勾回了他的腳步。

康寧說,“聽說現在很紅的那個主唱楚晰過去也在天堂之門唱過歌。”

不為別的,只因為那一年,陸卓衍和棠月曾經頂着12月的寒風,跑到天橋下去看楚晰這個神經病的露天演出。

陸卓衍的思緒飄回了那一天。

往前是大浪滔滔的缙河,往後是八方來風的橋洞。

酷炫狂拽的主唱楚晰和他的朋友們在冷風中暢快歌唱。

而棠月和陸卓衍拉着手,從彼此身上汲取那一點微弱的溫暖。

在楚晰激昂的歌聲裏,他們确定了彼此的重要性。

-

“沒想到你竟然是天堂之門酒吧老板的妹妹,幸會啊,康寧,我是許皓。”昏暗的燈光裏,許皓舉着啤酒瓶碰了碰康寧的。

康寧也大方的和他碰杯。

只是目光時不時地瞄向許皓旁邊的陸卓衍。

這自然是逃不過許皓的眼睛,他心裏狂笑,陸卓衍這個混蛋,竟然帶着他來參加相親局。

陸混球穿着件黑色衛衣,帶兩條白杠的黑色運動褲,特顯腿長。

看着就跟大學生無異。

但這明顯就是他的日常裝束,絲毫沒有收拾打扮過。

許皓看着康寧,覺得一會兒陸卓衍拒絕人的時候,他得護着點這混球,免得在人家哥哥的酒吧裏被打。

許皓心裏的彎彎繞繞,陸卓衍無從得知,只是有許皓在,他才會全然放松。

看着許皓拉着康寧侃侃而談,康寧沒機會再找他說話,他覺得舒服多了。

他現在仍舊在後悔,吃完飯因為棠月那個女人的影響,他沒能及時拒絕康寧,結果跟着來了這兒。

不就是楚晰唱過歌的地方,也沒什麽花樣。

“陸卓衍,你真的不喝酒麽?我哥這兒來了個厲害的調酒師,調的酒堪稱一絕,要不要試試?”康寧探着身體,想跟陸卓衍說話。

許皓向前傾身,刻意離陸卓衍近了點,隔絕着他們,笑眯眯的,“別理他,他不碰酒精,不碰煙,只喝純淨水,活得跟苦心僧似的,清心寡欲着呢。”

“寧寧,我去嘗嘗你說的這酒,看看是不是真這麽厲害。”

康寧被許皓架上去了,不好拒絕,只能帶着他去吧臺。

陸卓衍一個人坐在卡座裏,看見許皓轉頭朝他眨了眨眼,“夠意思吧!”

很難得的,陸卓衍朝着他笑了笑。

原本昏暗的酒吧,燈光忽然一暗,在全場的驚異聲裏,冰藍色的追光燈自酒吧中央亮起。

燈束飛揚,從一張張臉龐上掠過,人們歡呼着,直到那束光撒落在舞臺上。

光束籠罩着一道高挑纖細的倩影。

年輕的女人頭頂壓着鴨舌帽,看不清面容,旋着鉚釘扣的寬松皮衣罩着她單薄的身體,皮衣是米白色和綠色相間的款式,內搭一件短款黑色緊身T恤,嶙峋鎖骨上空無一物。

一條黑色肩帶一路串到腰腹間那把冰藍色的貝斯上。

明明滅滅的燈光下,黑色緊身牛仔褲包裹着她筆直纖細的長腿,腳上的馬丁靴為她增添幾抹飒爽。

全場先是安靜一瞬,接着爆發出歡呼聲。

有人吹了一聲口哨。

“卧槽!圖林樂隊今天換主唱了!”

“葉迪呢?去哪兒了?今天的主唱是那個特別酷飒的貝斯手吧,叫什麽來着?”

“棠月。”

“對,就是她,棠月!”

陸卓衍緊盯着舞臺上的棠月。

看着她單手扶着話筒,哼唱出第一句歌詞。

聲音空靈渺遠。

陸卓衍心神震動,表情卻越發冷冽。

舞臺上的燈光忽明忽滅,棠月的手離開話筒,撥弄身前的貝斯,貝斯在她的十指間發出低頻的律動,和着鼓手激昂的鼓點,發出靈魂深處的嘶吼。

接着,她的聲音正式彙入音樂裏,随着樂器一起呼吸。

棠月身上帶着一種審視的冷意,卻又因為身材纖細,長相溫柔,冷意裏長出了明豔的花。

充滿了未經馴化的野性,危險又魅惑,輕盈又靈巧。

“貝斯是樂隊的基石,掌控着整支樂隊的律動。”

“棠月,如果我們組建一支樂隊,你是我的主唱大人,我是你的貝斯手。”

“陸卓衍,你就這麽想掌控我?”

過去的聲音撞擊着陸卓衍的心。

他聽見了自己無法宣諸于口的答案。

以及隐藏在內心深處的、近乎殘//虐的、想要弄哭她的淩//虐//欲。

“棠月啊。”

“我要掌控你。”

“弄哭你。”

“讓你的眼睛裏,只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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