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十六只小烏鴉

第五十六只小烏鴉

“她？”

康熙皺起眉頭來，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不悅。

佟貴妃心裏一緊，笑問道：“是啊，臣妾覺得安嫔挺合适，她的性子雖不好，但想必有了孩子肯定就不同了，況且，她進宮這麽多年，怎麽也該輪到她養孩子了。”

倘若康熙沒有事先聽見安嫔的那番話，說不定就真的相信了佟貴妃的鬼話。

但此刻，他只覺得諷刺。

合适？

合适在哪裏，合适在知道怎麽利用孩子來讓母子離心嗎？

這般歹毒的婦人，若不是她家世顯赫，康熙定然饒不了她。

“照你的意思，你是覺得安嫔有了孩子會對孩子好？”康熙面色依舊如常，手指摩挲着白玉扳指，“朕就擔心她那脾氣，即便養了孩子，也做不到當一個慈母。”

“怎麽會？”

佟貴妃忙替安嫔說話，“那安嫔您跟臣妾都是知道的，雖然嘴巴壞，可平日裏也沒見她做過什麽壞事，孩子交給她，萬歲爺您有什麽不放心的？”

她說的真摯極了，又道：“便是昭常在知道是安嫔養她的孩子，也只有高興的份兒。”

到了這個時候，佟貴妃都不忘給昭常在上個眼藥。

康熙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不語。

屋子裏漸漸安靜下來，仿佛一層層烏雲籠罩。

佟貴妃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強了。

“你可知道，朕剛才過來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安嫔？”

康熙淡淡問道。

佟貴妃眼睛一睜，随後反應過來，連忙說道：“萬歲爺，安嫔是來過，可臣妾……”

康熙打斷了她的話，看向梁九功：“你把剛才安嫔跟她宮女的話複述給貴妃聽聽。”

“喳。”

梁九功答應一聲，飛快擡眼看了眼佟貴妃。

他的記性極好，在禦前伺候的沒有人能比得過他，但凡聽過一次的話，就能徹底記住。

沒辦法，在萬歲爺跟前伺候，他老人家說一遍，誰敢讓他複述一遍，故而梁九功這耳朵、這腦子真不是一般的好使。

只見他垂手站出列來，頂着佟貴妃怔楞的眼神，一字不落地把安嫔的話一五一十說出。

甚至連語氣也絲毫不差。

佟貴妃的臉色從錯愕，到驚怒，再到怒懼交加，嘴唇顫抖，臉色煞白，好似沒了半條命似的。

待梁九功說到母子離心之痛時，佟貴妃更像是被人當場打了一巴掌。

她渾身直打顫，就怕萬歲爺聯想到她頭上了。

可萬歲爺能不聯想到她跟四阿哥嗎？她平日裏對德嫔分明就沒客氣過，更不必說讓德嫔跟四阿哥親近。

“萬歲爺……”

佟貴妃雙膝跪下，膝行到康熙面前，抱着康熙的腿：“臣妾是真不知道安嫔有這等歹毒心思，倘若臣妾知道，臣妾就算死了也不會替她說話。今日安嫔來，是來求臣妾幫忙，她說羨慕旁人有孩子，臣妾憐惜她，這才幫忙。臣妾真不是故意的。”

康熙沒說話，垂着眼眸。

但他的胸膛起伏，很顯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麽冷靜。

“你真不知道？”

康熙睜開眼睛，一雙眼眸中眸光愠怒。

佟貴妃連忙搖頭，涕淚四流：“臣妾真不知，臣妾發誓，倘若臣妾知道安嫔的心思，就知道臣妾他日不得好死！”

她的聲音尖厲，擲地有聲。

一屋子宮女太監都轟然跪下，人人低垂着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屋子裏是死一樣的寂靜。

在此時此刻，佟貴妃的啜泣聲越發明顯，仿佛真的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

“起來。”

康熙沉聲道。

“萬歲爺……”佟貴妃仰着頭，可憐兮兮地看向康熙。

只是這會子，康熙實在沒有半點兒憐香惜玉的心情。

他的臉上毫無笑意，“朕不說第二遍。”

佟貴妃仿佛被人淋了一頭冷水，打了個顫，道了聲是，直起身來。

她低垂着頭，已經不敢直視萬歲爺，她怕看見萬歲爺眼睛裏的厭惡。

“今日這事你既拿了自己發誓，朕最後信你一回。”

康熙也無心把事情鬧大，事情牽涉到貴妃、安嫔跟昭常在，還有皇家子嗣，鬧大了對昭常在跟她肚子裏的孩子都沒有好處。

但康熙并不打算就這麽放過她們。

倘若放過她們，開了先例，日後後宮中動邪念的人只會越多。

現在這個時候，康熙不知為何很想念跟昭常在在一起的時光。

昭常在命不好，屢屢受害，可卻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過什麽怨恨的神色來，恰恰相反，還讓他覺得如沐春風。

跟昭常在相比，安嫔、佟貴妃這兩人簡直只會給他添堵。

“但朕必須得罰你，”康熙直直的看着佟貴妃，“你身為貴妃，負責的是後宮事務，後宮妃嫔有身孕你也應當多加照料，昭常在在這點兒上從不給你添麻煩過，你便是有意給她挑選照顧的人選，也應當仔細查過，而不是一拍腦袋，或者是為利所誘就在朕面前信口開河。”

佟貴妃被說的無地自容，吶吶道是，臉上漲得通紅。

“待萬壽節過後，你便好生靜養吧，後宮的事，有小鈕钴祿氏幫忙看着。”

康熙果斷說道。

佟貴妃瞪大眼睛，倏然擡起頭看向康熙，可在對上康熙的眼神後，她不敢說什麽，只能道：“臣妾明白了，多謝萬歲爺開恩。”

康熙道：“這是最後一次，倘若再有下次，便你是朕母家的人，朕也絕不留情。”

說罷，拂袖而去，絲毫沒給佟貴妃留下一點兒顏面。

梁九功等人都跟随而去。

等大殿內只剩下承乾宮的人時，佟貴妃倏然倒在地上，吓得孫嬷嬷幾乎失聲尖叫。

“娘娘！”孫嬷嬷忙撲了過去。

走出外面的康熙聽見身後的動靜，身子停頓。

梁九功等人悄無聲息地也跟着停了下來，可康熙只是稍微停留片刻便直接離開了。

落在最後面的小黃門回頭看了眼金碧輝煌的承乾宮，心道，這回貴妃娘娘真是栽的不輕。

不過，萬歲爺對貴妃娘娘何嘗不是手下留情了呢？

如果是旁人這麽算計皇家子嗣，這會子人恐怕都到了奈何橋了。

被掐了人中，又喂了幾口水，佟貴妃這才從昏迷中醒過來，她的雙眼迷迷瞪瞪，看着前方，一片空洞。

“娘娘，娘娘……”

孫嬷嬷等人都吓壞了，這要是貴妃出什麽事，她們可擔當不起。

“噗。”

佟貴妃口中吐出一口血來。

孫嬷嬷臉色瞬間變了，“快去傳太醫！”

兩個宮女聽了就忙起身，佟貴妃卻喊住她們，“站住，這會子去請太醫來，豈不是本宮不服萬歲爺的責罰，心懷怨恨？”

宮女們遲疑了，看向孫嬷嬷。

孫嬷嬷慘白着一張臉，“可您都吐血了，這不請太醫來可怎麽好？”

佟貴妃扯了扯唇角，笑了一聲，“吐出來才好，吐出來本宮心裏倒是舒服多了，你放心，本宮不至于就這麽倒下了。要是本宮就這麽走了，後宮不知道多少個要得意的。”

她說到最後，聲音稱得上尖銳凄厲。

孫嬷嬷心疼的不知道說什麽，只好叫人趕緊去拿了平日裏的藥過來，用溫水伺候着佟貴妃服下。

佟貴妃吃了藥，面色果然紅潤了不少。

她被孫嬷嬷攙扶着到架子床坐下，依靠着大紅迎枕，對孫嬷嬷道：“你去啓祥宮，就說安嫔的人對本宮不敬，将安嫔伺候的人全都發落了，讓安嫔抄寫宮規五十遍，過了萬壽節後禁足，不能見人。”

“娘娘，這麽着可把安嫔得罪死了，她外家……”

孫嬷嬷聽了，心裏一驚，下意識就想勸說。

佟貴妃卻木着臉，冷笑一聲，“本宮都還沒怪罪她把本宮連累成這樣呢。要是早知道安嫔是這麽個蠢貨，連做點兒壞事都能讓萬歲爺聽見，今日她便是說她娘家從此以後以我們家馬首是瞻，本宮也絕不會點這個頭。”

佟貴妃現在真是恨毒了安嫔。

她為了保住宮權，費了多少心思，還不得不捏着鼻子替小鈕钴祿氏說話。

結果現在倒好，什麽都沒了，宮權到了小鈕钴祿氏手上，她在外有鈕钴祿家做靠山，在內有太皇太後扶持着，這宮權要拿回來，難如登天。

更要命的是，她在萬歲爺心裏頭的形象徹底毀了，為了讓萬歲爺相信她真的是被安嫔欺瞞，佟貴妃發了毒誓，但她不知道萬歲爺到底相不相信。

如果萬歲爺心裏，她就是一個心思惡毒的女人，那她以後，還怎麽挽回局面。

佟貴妃的責罰在半盞茶時間後到達了啓祥宮。

安嫔聽完後，整個人呆住了，她囔囔道：“不可能，佟貴妃怎麽可能這麽對我！”

孫嬷嬷叉手道：“安嫔娘娘，這些話的确是我們娘娘說的，我們娘娘是念在您跟她舊日情分，這才輕拿輕放，要是旁人對我們娘娘不敬，這會子早就被告到萬歲爺跟前去了。”

她說罷，沖左右的嬷嬷們做了個手勢。

嬷嬷們立刻沖上去，拉着知書、知畫等人往外推搡。

“幹什麽，你們這是幹什麽！”

安嫔從未受過這等奇恥大辱，當下既驚又怒，她推開要拉走知書的嬷嬷，怒目看向孫嬷嬷，“孫嬷嬷，你們娘娘難道忘了先前跟本宮說的話？！”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來孫嬷嬷就一肚子火，她面露怒容，“娘娘，您有現在這事，還得問問您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以至于被萬歲爺聽見了，牽連了我們娘娘。”

安嫔愣了下，等反應過來，整個人瞬間呆若木雞，恐懼順着脊梁骨湧上了後腦勺。

在這初春日子裏，她吓得牙齒打顫，面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