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五十八只小烏鴉

第五十八只小烏鴉

禦膳房那邊很快整治了一桌子菜過來，除了周影的四菜一湯，還多加了七八道菜，比如吊爐烤鴨、炖羊肉等等。

康熙跟周影分開用膳。

他本來沒什麽胃口，因為心裏壓着事，可瞧着對面的周影用膳用的那麽香，不知不覺也多吃了半碗。

這落在梁九功眼裏，自然更加欣喜。

他們這些當奴才的就盼着主子好，主子好了，他們才能好。

梁九功心裏暗自琢磨，看來往後有機會還是得讓萬歲爺多來鹹福宮，這來一趟，萬歲爺心情都好了不少。

膳桌撤下去後，康熙瞧了眼外面天色，伸出手對周影道：“今兒個倒不怎麽冷，跟朕出去散步消消食吧。”

周影答應一聲，命人拿了手爐，系上披風，跟康熙出去在外面轉。

此時是黃昏時分，日暮西垂，落日熔金，灰金色的天空上雲層一朵朵散開。

宮燈早已點上，甬道上并無旁人，清淨極了，一陣風吹來，帶走了白日裏的倦意。

周影打了個哈欠，這個細小的動作不知怎地竟被康熙看見了，他笑了下，并沒有怪罪周影禦前失儀，而是放慢腳步：“困了？”

“不困，只是覺得這幾日天氣暖和不少。”

周影笑着說道：“過幾日春分，想來也該到了農家種田忙的時候了。”

“你還知道這個？”康熙詫異問道。

後宮妃嫔們多半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別說知道什麽農家種田，就是多讀些詩書的也實在不多，沒辦法，滿族同漢族不同，眼下連滿族男子也沒多少研讀詩書的，何況女子？

赫舍裏氏倒是個勤學好問的，也有幾分才氣，只可惜去的太早。

“妾身知道一些罷了，明庶風。春分至，王者修封援，理田疇。【1】”

周影随口說道。

“這書裏面的內容，有些時候老百姓雖然不懂，但卻也有上一輩留下來的經驗，比如說春分前好種田，春分後好種豆【2】。這些諺語雖然直白，可流傳的更廣。”

康熙笑着颔首：“是這個意思，老百姓哪裏懂得什麽之乎者也，這些諺語朗朗上口，倒是更好記。”

周影像是想起什麽，側着頭笑道：“說起來，妾身小時候還鬧過些笑話呢。”

“什麽笑話？”康熙來了興趣，追問道。

周影抿了抿唇，“妾身說了，萬歲爺可不笑話妾身。”

“朕定然不會。”康熙答應得十分雙開。

周影這才開口說道：“這是妾身約莫五六歲時候的事，那時候家裏偶然得了親戚送的一車西瓜，妾身伯父伯母都很高興，也分了妾身一牙子。妾身幾時吃過這樣的好東西，只恨不得連瓜瓤都吃了，小孩子貪嘴都是這樣，不想把西瓜子也吃了。妾身的堂哥看見了，就吓唬妾身說吃了西瓜子，回頭西瓜是要在肚子裏長出來的……”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回頭看向康熙，“萬歲爺，您想，這西瓜一個多大，我那時候一聽肚子裏會長出西瓜，都吓壞了。為了不讓西瓜長大，連着好幾日不敢吃不敢喝，把一家子都吓壞了，請了大夫來瞧又沒病。等我把不吃不喝的原因說出來，家裏人氣壞了，把我那堂哥拖下去打了一頓。”

康熙眉眼已經忍不住露出笑意，“是該打，太過莽撞，居然這麽欺負妹妹。”

周影眼神中掠過一絲冷笑。

那哪裏是莽撞，分明是故意的。

她那堂哥從小被嬌慣壞了，對她這個年幼父母雙亡的堂妹十分厭惡，三不五時就各種欺負，說這種謊話來吓人目的無非就是給小堂妹一個教訓。

至于後面什麽堂哥被打，更是子虛烏有，事實是原身餓了好幾天，頭暈眼花暈倒到隔壁家裏，隔壁家嬸子看出她是餓暈的，拿了粥喂了，才把原身的命救回來，要不然，原身早就沒命了。

“小孩子嘛，都這樣。”周影面上笑笑，“小時候也生氣過，現在想想反而覺得懷念，那時候妾身估計也想不到将來會進宮，還會為萬歲爺開枝散葉。”

她說着，伸出手摸了摸肚子。

她的肚子已經微微凸起，旗服很寬松，其實并不明顯，只有在觸碰到的時候才能感覺得到腹部裏正蘊養着一條生命。

康熙看向她，昏黃的燈光下，夜色照亮她的側臉，低垂着的眉眼滿是柔情，衣領下一截脖頸白潤如玉。

康熙的心裏生出幾分柔情。

他朝周影伸出手，周影瞧見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時，神色微怔，沒猶豫，仰起頭沖他笑了下，笑容明媚毫無陰霾，唇角彎彎，她握住了康熙的手。

兩人就這麽簡單地散了下步，才回去。

梁九功等人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

牽着手散步消食的時候說了什麽，周影并沒怎麽特地去記住，無非就是些家常閑話，比如說春季到了，禦膳房多了好些新鮮菜色，她特別喜歡吃的是一道炸小魚幹。

又比如說她已經在給小孩子做小鞋子、小衣裳了，什麽尺寸大小的都預備着做了。

像這種細細碎碎閑聊家常的話，康熙居然很喜歡聽，他甚至還給周影提了些建議，比如說小孩子的衣裳得柔軟還得沒有線頭，這孩子生下來估計是在八九月份，到時候天氣熱肯定得多預備些替換。

周影有些吃驚。

她是想不到康熙這種日理萬機的人，居然還會留意這些細節。

但是一想，太子可是康熙帶大的，似乎又很合理。

等回到鹹福宮後院。

康熙還去看了下旁邊的次間跟梢間，原本這兩間屋子是該動工，但是周影有身子，這邊就不好有什麽動作，營造處那邊也只能推遲。

康熙道：“這兩間屋子過些日子找人收拾收拾吧，将來一間房當産房，一間房留着給孩子住。”

康熙的話語一落，綠芍等人還沒反應過來，周影已經驚喜交加地看向康熙：“萬歲爺的意思是……”

她眉眼露出緊張的神色，仿佛生怕自己會錯了意。

康熙心裏越發不忍。

他道：“朕想你雖然年輕，但是細心，将來定然能照顧好我們的孩子，是不是？”

“是！”

周影連忙點頭，還要屈膝謝恩。

康熙拉住她，“這就不必行禮了，朕先封你為貴人，等他日生下孩子，再封為嫔，屆時自然名正言順。”

這回的驚喜就真的出乎周影的意料之外了。

康熙不讓她謝恩，她就滿眼感激、崇拜地看着康熙，“妾身真不知道怎麽報答萬歲爺。”

“你跟孩子好好的，這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康熙越發覺得昭貴人體貼懂事，還不貪婪。

只是封個嫔，她就如此感動。

比起其他不知足的人，昭貴人就顯得彌足珍貴。

“是。”

周影颔首，“妾身想着，妾身到底年紀小沒經過事，青荷她們也是年輕姑娘，這裏到底缺個年紀大的嬷嬷來照看，過幾日妾身就厚顏去慈寧宮請太皇太後差個嬷嬷來照顧妾身。”

“這倒也好。”康熙驚訝片刻，仔細琢磨，的确是個好主意。

昭貴人果然是個懂事的，也是個心裏不藏私的。

後宮妃嫔說要敬重太皇太後，那肯定是敬重的，哪個見了她不心裏打顫，兩腿發軟。

可要說她們信任太皇太後，那就不一定了，更不必說讓太皇太後的人到身邊來，這長者所賜的仆人不但得敬着尊着，還得提防着，免得做些見不得人的事被發現。

昭貴人敢提出這種請求，可見果然是清清白白的人。

因為周影的配合懂事，康熙離開時心情很好，比起先前的烏雲密布簡直是判若兩人。

乾清宮裏禦前伺候的一個個心裏都對昭貴人暗暗豎起大拇指，這後宮妃嫔裏，能把萬歲爺哄得這麽高興的，昭貴人算是頭一個。

“恭喜貴人，賀喜貴人。”

康熙一走，林勾等人就喜不自勝地跪下磕頭給周影道喜。

周影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孩子的事的确也是她的心事，今兒個心事了結，能不高興：“大家都起來吧，不年不節的就別行大禮，青荷。”

“奴婢在。”

青荷滿臉喜色地答應。

周影道：“這個月咱們這裏伺候的月錢多發兩個月，就當給大家也沾沾喜氣。你們往後做事也要越發仔細，別叫人抓住什麽小辮子。”

衆人連聲答應，一個個樂得露出牙花子。

尤其是那兩個剛到林勾手下的小太監，更是比過年還高興。

這昭貴人這裏果然是熱竈，不枉費他們為了到林勾手下當差，孝敬了好些東西。

周影被封為貴人的事，第二天一早，她還沒起來，整個紫禁城就都知道了。

姑且不提郭貴人是如何氣的牙癢癢，她是生了格格才封為貴人的，這下昭貴人倒是越過她去了。

敬嫔就有些坐不住了。

敬嫔知道周影起得晚，耐着性子等到快日上三竿才來登門。

她是來賀喜的，身後宮女們捧着禮物。

“貴人今日氣色真好。”

周影客套地回了句：“您的氣色也不錯，妾身還納悶今兒個一早怎麽聽見喜鵲叫，原來是您來。”

【1】出自太平禦覽

【2】民間諺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