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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太清山巅,煙岚雲岫。
天際時有雪羽黑頸的白鶴飛過,鶴鳴聲清脆空靈,響徹崖間。
幽谷中溪澗冷泉泠泠,奇花異草菲菲,靈氣充足,仙霧缭繞。
完完全全就是處修仙的洞天福地。
——假如不看那高聳在主峰拂雲嶺上,富麗堂皇珠光寶氣、豪奢如人間宮殿、卻與整座太清山格格不入的一片華屋……
的話。
舉凡初來清風門的人,無一不被修仙界人士的審美還有如此接地氣的一面所震撼。
怎麽說呢?
土雖土了點,也不得不承認,的确算得上財大氣粗。
此刻,豪橫的門主姜萬信偕同夫人坐在那金碧輝煌的主殿中,面色冷肅,正朝門下大弟子問話:“朝眠近日的修煉如何?”
“回師父,昨日我去探望師弟時,師弟又吐了一回血,看上去身子還未恢複,”林汀抱着劍,一板一眼認真答道,“不過仍強撐着與我過了兩招。”
聽到兒子吐血的姜門主皺起眉頭,開口卻并不是關心兒子身體狀況。
“那他可打贏了你?”
林汀猶豫了一下,最終老老實實道:“……沒有。”
姜萬信冷哼,看向自家夫人:“瞧瞧,日日裏海量的仙藥靈草養着,倒是越養越嬌氣了。夫人還可憐他修煉辛苦,倒不如可憐可憐清風門浪費在他身上的靈石和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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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妍妍雖然心疼兒子,此時也只敢捏緊手指,喏喏道:“許是眠兒……眠兒還需要時間休養……”
“他等得起,我清風門可等不起!”
姜萬信怒氣沖沖,一拂衣袖,往姜朝眠的住處禦劍而去,想來是要親自去教訓這塊扶不上牆的爛泥。
覃妍妍滿懷擔憂,但并未多加阻攔,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
也不能怪自家夫君太嚴苛,畢竟身為掌門,還肩負着光耀門第的責任。
清風門在當今修仙界,算個中不溜丢的仙門。
雖一直依附于武陵書院之下,但除了祖上留下的豐厚祖産和一座盛産靈藥的太清山,他們的實力并不算強橫,并且還有一代不如一代的趨勢。
如今整個修仙界皆以昆侖、武陵、蓬萊三大書院為尊,其下轄的仙門百家層出不窮,競争激烈。
姜掌門本人實力一般,卻偏生了一顆壯志雄心,不甘清風門頻頻被新生仙門趕超,一心想要出人頭地,重現祖上的光輝。
鑒于自身天賦有限,姜萬信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獨子姜朝眠身上。
他盼着兒子是天縱之才,盼着他能為日漸衰弱的清風門帶來一絲曙光。
然而。
姜朝眠不僅繼承了他平平無奇的靈力,居然連殼子也脆得像個紙糊的燈籠,甚至比那沒有靈力傍身的凡人還要孱弱幾分!
別說天賦,哪怕只是使用他現有的靈力,都有可能一不小心把這“紙燈籠”扯破。
姜萬信認命嗎?
當然不。
在嘗試多年仍舊沒能和夫人生下別的孩子後,他便發瘋一般搜羅了無數的仙丹靈藥,種種旁門左道的修煉法子也試了不少,全一股腦兒灌給姜朝眠。
現在姜朝眠的靈力倒是被硬生生拉起來一截,身體卻被逼得越發孱弱。
但沒關系,姜萬信覺得這都是因為練得不夠多。
先天不夠後天來湊,只要功夫深,鐵杵……紙殼子也能練成銅皮鐵骨。
至于吐血什麽的,吐啊吐的也就習慣了,反正清風門有的是仙藥,傷多少回也養得起。
姜萬信滿懷信心,腳下發力,風一陣從崖上迎客松的樹梢掠過,火急火燎地要去檢查兒子今日的功課。
……
望星峰上的石潭邊。
姜朝眠對姜萬信的到來還一無所知,他正坐在自己特意從屋裏搬來的軟墊上,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騰起的縷縷青煙。
翻了翻樹枝上的烤魚。
火候正好。
魚皮已經被烤得焦黃卷邊,露出了裏面雪白細嫩的魚肉。
魚油滴入火中,滋滋作響,宛如仙樂。
被炙烤過的蜂蜜滲進魚肉的脂肪中,散發出一股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
姜朝眠咽了咽口水,若是再來點孜然香蔥辣椒面就好了,可惜他如今被困在這山旮旯裏出不去,等有朝一日……
姜朝眠手上動作忽地一頓。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将燃燒的火堆、樹枝上的烤魚和屁股下的軟墊一股腦兒扔進潭水中,又飛快捏了個訣,掩掉痕跡和空氣中仍在亂飛的魚香味分子。
最後聚起少許靈力于掌心,力道精準地往自己胸前一送,一條血線随之從嘴角蜿蜒而出,看上去既凄美又……勤奮。
熟練做完一整套動作,他右手倚劍從地上站起來,默數三聲,而後猛地一個轉身,擡手擋下身後破空而來的明月劍。
劍刃相撞,發出金石相擊的铮铮聲,兩股靈力從劍尖激蕩開來,在空中卷起數個風的漩渦。
“爹。”
姜朝眠穩住身形,向面前的姜萬信躬身,同時毫不做作地伸手擦了擦嘴角。
試圖把那絲血跡擦得更明顯。
這姜老狗雖不會為此良心發現,但他也只是想證明他今天的作業做過了,別再來随便開小竈了!
但顯然人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
今天的姜萬信跟灌了一箱子綠牛似的,整個人看起來亢奮得要命。一擊不得不僅未停,反而加快攻勢,繼續朝姜朝眠出劍。
兩人纏鬥數十個回合,最後還是姜朝眠咬牙蓄力,将六成靈力注于劍中,一劍将姜萬信震出幾步開外。
不出所料的,他自己也被丹田內橫沖直撞的狂躁靈力震出一口鮮血。
姜朝眠:“……”
他面無表情地把血擦在月白色的衣袖上,心道這下好了,裝病成真病。
好在姜萬信看他吐血,總算滿意了些。
他收劍入鞘,負手站在姜朝眠面前,看他那些血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份不及格的試卷,還要指指點點:“怎麽一點長進也沒有?”
姜朝眠低頭:“是孩兒無能。”
“藥有在吃嗎?今日練功幾個時辰?照你這拖拖拉拉的進度,流霜劍法何時才能練到第五層?”姜萬信連珠炮似地教育兒子。
姜朝眠還是低頭:“吃了,在練,快了,請父親再等等。”
糊弄領導大法第一條:對領導安排的任務不拒絕,不承諾,不負責。
“下月初八便是三大書院的聯合試煉大會,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姜萬信沉聲道,“我清風門雖在武陵書院麾下,卻已有三代無人能被選入書院……你務必要加緊練功,在此次試煉中拔得頭籌,拿到明年進入武陵的敲門磚。”
“別忘了,你是清風門的少主,我門的榮耀與安危皆系于你身,這是你不可推卸的責任。”
姜朝眠嘴角微微抽搐。
糟老頭子還想得挺美,敢情自己和祖宗都考不上的清北,就指望着自己這個體弱多病先天不足的替他們實現夢想?
憑什麽?
知不知道什麽叫基因遺傳啊!
“父親所言極是,兒子謹記在心。”他面上肅然,低眉順眼。
糊弄領導大法第二條:心裏再MMP,臉上也要笑嘻嘻。
姜萬信對兒子的腹诽渾然不察,見他乖巧,怒氣稍減。
在他心目中,姜朝眠自幼便性子內向,懦弱膽小,須得不斷鞭策才能向前,絕不可能做出陽奉陰違這種事。
姜萬信随手抛出兩丸丹藥扔給姜朝眠,“從明日起,每日加練兩個時辰,我會讓你大師兄時刻督促,切不可懈怠。”
“為父對你可是抱了很大期待,不要讓我失望。”
“……是,父親。”姜朝眠垂首。
姜萬信一離開望星峰,姜朝眠立刻把丹藥胡亂往懷裏一塞,跑到潭邊癡心妄想地要搶救他的烤魚。
結果當然只撈出兩坨泡得稀爛發白的肉絮絮。
姜朝眠:“……”
姜朝眠發出一聲慘烈的幹嚎:“我的魚!!!”
修仙界人人辟谷,不重口腹之欲。
姜朝眠穿到這裏已三月有餘,天天不是在喝藥就是在吃草,就沒吃過什麽正經東西,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來。
今天好容易想偷摸改善一下夥食,還被人糟蹋得七七八八,他第一回有種想哭的沖動。
沒錯,姜朝眠是從現代穿越過來的。
他根本不是姜萬信的原裝兒子。
雖然他們同名同姓,這具十九歲的身體也和他十九歲時一模一樣,但殼子裏,的的确确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姜朝眠原本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996社畜人,因為心肌梗塞,猝死于某個加班的深夜。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就已經躺在了望星峰上。
作為一個長期接受網文網劇熏陶的現代人,初來乍到的姜朝眠本來還挺興奮。
修仙诶,聽起來就比當打工人帶勁!
誰知等了兩三天,既沒等來給他布置任務開外挂的系統,也沒有從天而降的小說劇情供他未蔔先知,全靠自己小心演戲,艱難摸索。
這一摸索才知道——
原身這倒黴孩子爹不疼娘不愛,多半還是練功時被活活累死的……
那這跟前世他的命有什麽區別啊!
而且,他之前好歹是個孤兒,拼命掙錢都是為了自己,才沒有這種為了光宗耀祖狠心逼死兒子的爹!
姜朝眠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心情悲痛地挖了個坑,把魚肉埋起來。
原身即便被姜萬信當成工具,仍把清風門和家族的擔子背在身上,生生将自己逼得沒了活路。
而姜朝眠對此的看法是: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
像清風門這種哪哪都不出挑的仙門,老老實實過好小日子就行了,擁有實力配不上的野心,純粹是在找死。
反正,他好容易來了一個山清水秀人人長壽的世界,絕對不要再像上輩子一樣,當個累死累活的勞碌命。
他得躺平,好好養生,長命幾百歲。
姜朝眠起身準備回自己院落,餘光忽然瞟到山石後露出的半片衣角。
“大師兄。”姜朝眠淡定地打招呼。
林汀這才從石頭後面走出來,看着自家小師弟蒼白的臉色和袖口未幹的血跡,猶猶豫豫:“你沒事吧?”
“沒事,還要多謝師兄提醒,”姜朝眠晃了晃手中的傳訊石。
要不是提前收到林汀的消息,他也不會有那麽快的反應,說不定這會兒被抓了個現行,還要被嚴刑拷打一番。
林汀很魯直:“是師父聽說你沒打贏我,生了氣。”
言外之意,這把算是他害的。
姜朝眠不在意地擺擺手:“爹就是那個性子,師兄說不說都一樣,不礙事。”
林汀快走兩步跟上他道:“其實師父是看重你,所以才處處嚴厲。畢竟師弟是我們這一代裏天賦最好,最有出息的了。”
“嗯嗯嗯,是是是,”姜朝眠胡亂答了幾句。
他這大師兄什麽都好,就是有點一根筋,被姜萬信洗腦得厲害。
林汀還在一絲不茍地向姜朝眠分析複盤昨日過招時他的不足之處,殊不知此人的思緒已經飛遠了。
方才姜萬信說的那什麽試煉大會,聽着跟面試似的,感覺不是什麽好差事。
姜朝眠臊眉耷眼地想,可躲又躲不過。
他現在無力反抗姜萬信,也不可能一走了之,若是叫人發現這身體裏換了芯子,只怕會立刻沒命……
那怎麽辦呢?
這可不是自己那個世界的面試,打兩句嘴炮就能讨面試官歡心,肯定要動刀動劍的。
這身體裏的靈力就是把雙刃劍,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他得好好想想,到時候怎麽才能廢物得既渾然天成,又不失尊嚴。
“大師兄,”姜朝眠打斷喋喋不休的林汀。
林汀被他嚴肅的神色一震,停下來:“怎麽了?”
“你可知道,這種面……試煉大會一般都有什麽內容?”
先給孩子漏點題吧。
林汀沉思半晌,鄭重其事地說:“聽說,今年與往年不同。”
姜朝眠:“……”
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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