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1

太宰治曾經疑惑過的一件事情，是他們為什麽會覺得花野井栗秋‘奇怪’。能在這裏工作的人都不正常，所以太宰治也有哪裏和其他人不一樣。這樣想的話，他覺得花野井栗秋是正常的也沒什麽不對吧？

他看得清楚，本來就沒有完美的人類，大家都有哪一塊是缺陷的，所以會有什麽樣的人都不奇怪。會有這樣的太宰治不奇怪，所以有這樣的花野井栗秋也很正常。

那位年幼的小女孩眨着空洞的金眸坐在那邊，像是打扮豔麗的精致人偶，她是空落落的軀殼。由內而生和由外而生的情感差別太大了，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在模仿着些什麽。

他覺得不能理解的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不了解她的過去，那很多東西都不知該從何而談。太宰治曾經試着查閱了目前所有能看到的資料也沒找到過和“化鼠”亦或是“愧死機構”相關的名詞，的确想過她可能真的和中原中也是同一個地方出産出來的，但隐隐的又覺得不是這樣。

他看着花野井栗秋去嘗試些什麽了，但現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她的奇怪，她做出的模仿套着詭異的違和感。他看了很久，等現在他終于坐不住了，他走上前去将她面前的這層朦霧散開。

那眼睛空空如也，裏面裝着他的倒影。

這樣才對。

她又問了他一次：“你覺得我是人類，還是化鼠？”

他挑動眼眉，笑了笑：“是人類哦。”

然後她慢慢地，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像是活過來的人偶：“是這樣啊。”

2

她感覺夢醒了。

不再昏昏沉沉的睡着，醒來的她活在新鮮流動的空氣裏，卻又開始執着于那樣東西。

有什麽東西也想起來了，伴随着又回來的太宰治一起。

她想，我還是沒有獲得愛（あい）呢……

3

時間可以麻痹一些東西，但從這種名叫時間的麻藥裏出來的時候，那些逃避的東西便會懲罰似的變得更為明顯。栗秋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她很快便明白了，那是欲望變強了。她只是沒感覺到那種失落的感覺日漸加強。

芥川龍之介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工作的時候他們也幾乎也不怎麽說話，但如果栗秋開口的話，他也會接話。栗秋看着旁邊的芥川龍之介，膚色蒼白，眉間總是萦繞着那種淡淡的愁慮。他是個好人，她也很快明白了，他不是能填補空洞的人，他的心中也缺了一個洞。

栗秋受到了兩年來的第一次傳訊，又一次見到了森鷗外，他上一次和她講話還是在兩年前，那次吃飯的時候，他後來就沒再和她聊過了，一度到那次的對話仿佛是另一場夢。

她不會去管轄不在意的事情，所以森鷗外怎麽想的她也從沒細想過，她只想要自己需要的東西。栗秋盯着的森鷗外笑的和曾經如出一轍，直到他坐在那張辦公桌後先開了口：“栗秋君，你找到喜歡的東西了嗎？”

“也許吧。”

他站起來，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面，只留下一個黑乎乎的背影對着她。

“你是個神秘的角色，遺憾的是，我在這兩年裏也沒能明白你呢。”

“你對于我的什麽好奇呢？”

“你的欲望。人都是擁有欲望的東西，掌握人想要什麽樣的東西之後，這個人就列入了可操控的棋子範圍。但是不能明白你想要什麽。”

“不明白我的……？”栗秋一直覺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再淺顯不過了，她從一開始就沒有隐瞞過。但她也沒有想過自己不在‘正常’的範疇內。

“你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呢，真是少見。”森鷗外笑着回過頭，看着栗秋皺眉的模樣。

“栗秋君，你對于死亡怎麽看待？”他轉而問起另一個問題。

“沒什麽看法。”

“噢——”森鷗外笑容加深起來，意味不明的，他說了最後一句話，“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你一直是我期待的人選呢。”

4

先是中原中也被派遣出國外出差了，生活中的一部分突然變的安靜下來，栗秋也習慣了安靜，所以沒有太不适應，依然過着和芥川龍之介又被喊去哪裏工作的生活。

再然後是坂口安吾被綁架了，作為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的好友，栗秋也和他算是認識，雖然她和坂口安吾的熟識上織田作之助的原因更大一些。但至少不是一點都沒見過。現在他失蹤了，但森鷗外沒有派她去參與救助的工作，所以她看着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跑了出去。

織田作之助同樣也被叫去了森鷗外那邊一次。

栗秋那個時候還不理解為什麽森鷗外會問她死亡的問題。

她想，因為織田作之助在，所以她也許就是‘人類’呢。織田作之助是個很好的人，所以現狀或許也沒那麽壞。織田作之助在很大的程度上能将她的精神穩定下來。

她想，其實自己成為‘人類’也可以……

她有了這樣的想法。

過了兩天，開始下雨。

栗秋突然被派遣了外出類似跑腿的工作，工作內容是去一處廢棄的別墅處增援。

增援？給誰增援？

她收到那則消息的時候是下午四點，過去的時候已經接近五點了。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整片整片慘不忍睹的屍.體與血跡，一部分是披着灰色鬥篷的，一部分是黑西裝，這就是在這裏混鬥的兩撥人吧。這樣想着，她慢慢的往裏面走去。

皮鞋踩在血漬上，留下一步步均勻的紅色腳印。一如那天織田作之助和她在那間倉庫裏的一樣。

她突然聽到前面的房間裏有人在說話，那個人激動，帶着濃烈情緒說這着什麽，她聽不清，但總覺得這個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等她快走到的時候，這個聲音停了下來。她也推開了那扇厚重的木門。

花野井栗秋的眼睛瞪大了。

那是倒在血泊中的織田作之助。

她跑過去，蹲在他身邊。害怕？恐懼？是這些感情嗎，她不知道，但她什麽也說不出什麽也做不了，只能保持着現在這副驚駭的表情看着他。

是的，她什麽也做不到，甚至是流出一滴眼淚。

【你對于死亡怎麽看待？】

不……不是沒什麽看法，她心中缺失的那一塊變得更殘破了，搖搖欲墜的她的精神，她現在突然才意識到，這就是失去重要之人。

但她一點都不對自己知道這種感情而高興。她只能睜着眼睛看着他，一種又一種她不明白也不能表達出來的情緒在她的軀體下席卷，她只能抱着胳膊流出冷汗。

栗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撫摸向了織田作之助的頭發，還帶着殘微溫度的告別。

她很清楚，他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他不會再和她說那些有意思的事情了。

背後傳來另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栗秋直接就意識到那是太宰治，除了他以外也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她趕在太宰治跑到之前離開了那裏。

她突然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該做些什麽，第一次有了想做的事情，她好像第一次開始真正的活着，張開嘴吸進了第一口空氣。

5

在神栖66町的那個世界，人們是擁有着名為“咒力”這個能力的，前身是“PK”,一種類似于念力，且依賴于想象力的能力。強力的咒力威力遠超核武器，在高度制鐵技術、動力源、DNA級別的對細胞老化的抑制等遺傳因子級的醫療上也是可使用的。在花野井栗秋出生以前的數十年裏，還存在着咒力極強據說能直接劈開地球的叫镝木肆星的人。

花野井栗秋的咒力水平在中上，除去最基本的操控它物，在課堂上的沙畫、運球比賽、搭牌塔上也表現的十分優異，後期她選擇的研究課題也是将一種液體在多種液體之間實現質量轉換。

……

當然它不在異能力的範疇裏。

她走回到了Port Mafia的大樓面前，一共五棟的通體黑色建築，中間的那一棟就是首領平日所在的樓棟。栗秋也在這裏生活了2年時光。

她很熟悉這條主樓前的走廊，她想到了它地磚碎裂、牆壁崩塌的模樣，破裂的磚塊壓住灌木，綠葉癱倒。她走過去，走進了建築裏，伴随着周圍此起彼伏的驚呼。

一切都天旋地轉起來，穿着黑西裝的人們朝外奔跑着，喊叫着些聽不清的字句。玻璃如雪花般落下，粉塵閃閃發亮，水泥牆滾出白色粉霧，她往前走，不停穿梭的顏色穿過了唯一靜止的她。

等栗秋走到第二棟樓前的時候，就有人來阻止她了。兩排齊刷刷的黑衣人堵在前面，一如她以前去工作時看到的場景。但是啊，只要想象出一塊重力絕對不存在的區域，那些子.彈就永遠飛不到她的身上，這和操縱自己的DNA相比其實很簡單了，她像擰麻花一般扭曲了他們手中的十幾把長管器械。再走過他們的時候，長長的漂亮紅發被風吹佛起幾縷，沒有人敢站起來繼續阻止她了。

他們當然也不知道她的能力能做到這種程度。

她破壞了很多東西，将大樓保持在破碎但不會倒塌的程度。後面還有人來阻止她，但結果也顯而易見，并沒有人成功。她掃壞的房間裏就有其中幾間武器儲藏室，因為一一應付子.彈這類微小的東西其實也是比較耗神的，她不想。

文件頁紛飛，又落下，像好看的太陽雨，栗秋站在層層破碎中，她感到痛苦，這或許是痛苦的情感，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角色，是‘人類’？還是‘化鼠’？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她漫無目的的走着，形形色色的東西、顏色、人從她眼前穿梭，她好像看到了中原中也的臉，貌似是今天下午，他剛剛出差回來了，他的臉上浮現着困惑，但她做不了什麽，因為她也在困惑。

在接着前來阻攔她的人裏她也看到了芥川龍之介，在這個時候，就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了，他很熟悉但也很遙遠。栗秋自然熟知羅生門現在的能力如何，她很輕易的折斷了那只異能力本體的軀體，他也阻止不了她繼續往前。

她看着芥川龍之介磕破額頭而留下的血，想：

如果按照那邊（神栖66町）的基因論來說，那我的确不是人類，曾經出現在我面前的化鼠才是人類。

她輕輕地阖上眼，想起來織田作之助曾經笑着和她說話的畫面，還有幾個人一起結束工作後去吃宵夜，聽着他們聊天。

她睜開眼，笑了，那是純粹的帶着最質樸快樂的情愫。笑的純潔又美好。

——我想我得到答案了。

6

太宰治對于後來發生的事不算驚訝。

也可以說在他發現重要的友人已經咽氣，甚至沒和他說最後一句話時，他也陷入了些那種半睡不醒的狀态。

他訝異又滿足于那個女孩子、那副小小軀體中所蘊含的爆發力。強大又易碎美麗的人偶。

哦呀……她原來最開始就沒說實話，這也不奇怪，很聰明的決定。

他想，原來她從最開始就沒相信過我們呀。

太宰治想她究竟還藏着多少秘密，看着她在漆黑的大樓中與毀滅同行，突然覺得她現在也很完美了，這很适合她，這才是完美的應有的花野井栗秋。他想起來栗秋曾直勾勾盯着他時候的模樣，空洞的金色，灼熱的紅色，他想，要是觸碰一下會是什麽樣的觸感。

那金色是漩渦，而太宰治也早被卷入其中。

這個時候，他最後一次走到了中原中也和剛站起身的芥川龍之介，想着要不說些鑒別詞吧？但是那金色總是在他的腦子晃來晃去，他想了想，事不關己地說：“那個能力，其實不能異能力哦。”

“……啊？”

“太宰先生……你說，不是異能力是……？”

“字面意思。”

他聳聳肩，轉身離開了，走前還不忘在中原中也的車上綁了幾顆炸.彈。他聽見那些人在談論着花野井栗秋能力的強大，讨論着這種能力到底是什麽，訴說着對她的畏懼。

但是都不管他事了。

他将那件黑外套也丢進了火堆裏。

7

……

栗秋的答案是化鼠。

她選擇了化鼠，但又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化鼠，她選擇的是在新世界中大喊着：“我們是人類！”的化鼠。當然他們和她現在的身邊的人類不一樣，即使嚴格來說他們也的确是化鼠。

同年，花野井栗秋和太宰治都離開了Port Mafia，但兩個人都不為所蹤，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