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第 21 章

1

太宰先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常住在她家了，雖然他本來也就有鑰匙，什麽時候來都不奇怪。

但近日連着幾天，她在深夜打開家門回去的時候，都能看到各不相同種類繁多的太宰治定格畫。

有的時候他會出現在廚房裏，搗鼓黑暗料理；一些情況下，他則會像菜市場跳到地上的魚一般出現在走道中央的地毯上；少數時會坐在她的床上。

栗秋每到這個時候，就會先問：“太宰先生，你洗過澡了嗎？”

如果回答的是：“沒有。”

那大概率太宰先生都會被她用絲毫沒有猶豫的咒力從床上拽下來。

剩下的那一小半概率就是太宰先生自己從床上下來。

“栗秋小姐，果然有潔癖呢。”太宰治便會無奈的說着。

栗秋當然不會理解，所以也不會接着他的話說下去。

太宰治一直睡在那塊白色毛茸茸的地毯上，後來有一天，栗秋回來的時候背着一大袋東西，太宰治坐在那張小矮桌後，眨着眼睛看着栗秋。

嗯……那可是大概有兩個她大的袋子呢。

然後他看着栗秋用咒力将那袋袋子中的白色柔軟狀物浮空扯了出來，再在不大的空間中膨脹、成形。

那是一只足夠容納兩個人的長型懶人沙發，現在放在了這塊地攤上靠牆的地方，軟軟的攤在那。

栗秋沒說話，只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盯着他。

“……這是為我準備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太宰治的錯覺，總覺得在說出這句‘如她所願’的話的時候，栗秋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那種微妙的表情。

雖然她的臉上看起來依然沒什麽變化。

春假的三天栗秋哪都沒去，雖然橙子小姐也邀請了她‘要不要一起去神社參拜？’，但她還是拒絕了。

太冷了，實在是不太想出去。

其餘的理由呢……？

記憶中的橙子小姐在聽到這個回答時，露出了她看不懂的莞爾一笑。

她看着在自家地毯上不知從哪搬來只被爐、并且整個深陷其中的太宰治，迷茫了些許。

不知道呢。

她趴在飄窗面前，看着玻璃外的點點白色。

“下雪了。”她說。

“是呢。”飄窗的另一半靠坐着太宰治，“生日快樂，栗秋小姐。”

她看着太宰治，想起來已經又過去了一年。曾經，Port Mafia的尾崎紅葉将她來到港/黑的日子定為她的生日，她是在秋天的末尾來到那個地方的。

然後遇到了如同整個人都淹沒在深冬的黑暗種的太宰治。

她想了想，說：“其實，我是在深冬出生的。”

“在會下大雪的日子裏。那個時候厚重的雪會将世界覆蓋，白雪紛飛連天空也看不清的日子。很小很小的時候，父母會在這種日子裏給我慶祝生日。”

“是嗎？”太宰治的聲音缱绻而輕聲，他靠在白面的天空旁輕笑着，“那，生日快樂。”

……

她還是會追求愛（あい）的，她當然認為自己是‘化鼠’，所以認為自己必須做到真正的‘人類’該做到的事情。只是當太宰治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的時候，她就不知道下一步接着該幹什麽了。

‘人類’是會和同類生活在一起的，所以她沒有離開迦藍之堂。

‘人類’是擁有朋友的，所以她依然和鮮花保持着友誼。

‘人類’是友好的，所以她帶回了太宰治，并且逐漸将自己的生活和他的融合在一起。

至少，她如此堅信着，自己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得到愛（あい）。

她會為這些事感到欣喜、愉快一類的情緒。她想，是因為‘人類’就是這樣的吧。但是然後呢？

她依然凝望着愛（あい）。

-

太宰治覺得人類是充滿劣性的生物。

會由于生存本能的活着，會被欲望驅使着去做事。或許在曾經，他也有一步之遙可以改變他的這一切，但結果就是現在他的心中也缺失了一塊。

人類應該的活法是什麽？像那些生活在陽光下的人那樣？

他看着那頭柔順的紅發，覺得或許它能填補心中的空洞，就像野生動物餓了就會吃飯喝水的本能一樣。

他覺得她再合适不過了，如此相像，他也不希望她去死，她那麽努力地想扮演一個正常人，那她應該像正常人一樣，普通的站在陽光下，平淡的對他微笑。

但是啊，他不覺得這是愛（あい）。

愛（あい）是一種幻想。

所以他這種整日整日睡在夢裏般的心情，也是他的幻想。

……

1月1號的晚上，太宰治搬出了他的老式投影儀，又從紙袋裏拿出了一摞厚厚的錄像帶——或許是去南面的那家租借店借的。接着與栗秋一起窩在那張沙發裏，看着投影儀在關了燈後在牆面上印出的畫面。

她沒看過電影，還覺得有些冷，便把那只暖爐挪近了些。

在感受着些許暖意逐漸流入時，牆上的畫面也開始播放影名：《雨中曲》

本就古舊的彩色電影用投影儀播放，色彩更是套上了層朦胧感。

那個年代的人們拍攝電影還會使用誇張的肢體語言和表情，她盯着那些人不斷在眼前變換着，推動劇情，一直到主角唐開始在雨中跳舞，唱起那首經典的《雨中曲》，她聽到身旁也有一絲微弱的聲音混入其中。

太宰先生也在哼唱。

他至始至終都沒說什麽話，沉默着只是盯着畫面輪換，擱在後腦勺的手臂上袖子滑落，露出大片的繃帶，大片大片的白色，那其下，是覆蓋着……

他伸出手，換了張帶子。

《雨中曲》已經播放完，下一張是《公民凱恩》。

這張是黑白畫面。

在119分鐘內她就觀看結束了這位劇中人的一生。

接下來，又是數張，英格瑪·伯格曼的《夏夜的微笑》、《沉默》、《處女泉》等電影。

她抱着膝蓋，蜷縮在白色柔軟沙發內看着黑白畫面推動。

不知道過去了有多久，很長一段時間裏，那些黑白的色彩直接印入了她的腦子，人物在她的腦內說這話，産生糾葛，又迎來各自的結局。

看到最後一張《處女泉》時，她放在手心的手指抖動了下。

屠夫為了慘死的女兒，不惜違背自己的信仰向歹徒複仇。

她不明白，但是那種濃烈的情緒觸動了她的哪裏。那種勇敢的、被鮮血淋漓的情感。

她側過頭，發現太宰治早就不知在何時，垂着脖子靠在她的裙擺上沉沉睡去，臉龐埋沒在黑發、她的裙擺、以及黑白電影裏，看不清那沒入黑暗的何種表情。

再旁邊疊起來的一摞錄像帶上，還放着最後一張《廣島之戀》。

她伸出手，拿起來放進了投影儀裏。

小小的少女坐在沒有光亮的屋中，看着畫面上的男女孤注一擲的在廣島這片土地上相愛。

她不明白，但是她可以看到沒有未來的兩個人都在此刻絕望卻又帶着希望的愛着彼此。

畫面轉向黑幕，《廣島之戀》也播放結束。

房間內陷入徹底的黑暗，寂靜的空氣中只聽得到太宰治平穩的呼吸聲，純白的落雪将窗外的月光過濾的更明亮，她順着這唯一的光線，看到了太宰治阖起的眸子。

“……”

接着她調整了下姿勢，蜷縮起胳膊與膝蓋靠在他的旁邊，也阖起雙眸，陷入睡眠。

太宰先生睜開了眼。

靜谧的黑色中，同樣深不見底的眸子現在被月光印照出光芒，他看着安靜睡去的栗秋，輕輕地、湊過去，在她的睫毛上落下一吻。

2

人類會在溺水時本能掙紮，手伸向側面，揮手求救。

因為本能是想活下去。

3

“我說啊，栗秋小姐，你總是喊我‘太宰先生’吧，這很奇怪吧，你以前喊那個漆黑小矮子都是喊‘中也’的，為什麽呢栗秋小姐？”

栗秋埋沒在暖爐裏，盯着上面的橘子：“因為……他是個好人。”

“栗秋小姐，今天想吃螃蟹呢。”

栗秋打了個哈欠：“但是菜市場也放假了。”

“栗秋小姐，我睡一會兒哦。”

她看着靠在她肩上，動作迅速已經進入夢鄉的太宰治，想着。

到底是什麽時候呢，他開始朝她也索求溫度。

肢體接觸并不少，但她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

真奇怪，這樣的情況，又該如何去解釋呢？

她盯着結霜的窗戶。

神栖66町落雪的時候，會有許多孩子在森林裏打雪仗，但早季沒讓她去，理由是，化鼠也很危險。

但是‘人類’應該是會去游玩的吧。

但是‘人類’是會愛（あい）的吧。

所以……她該學着去愛（あい）……？

……

太宰治在晚飯的時候醒了過來，沒事人一般的揉着脖子，說着：“晚飯該吃什麽呢……”

“栗秋小姐，我們來玩骰子吧。”

他從口袋裏摸出了兩只骰子。

是從哪裏找來的……？算了，還是不要再想了。

“規則是大問小，問題範圍不限制。”

骰子扔向空中，又掉落到被爐上。

栗秋5點，太宰治2點。

“是栗秋小姐的回合呢。”

“嗯……那，太宰先生，你為什麽會住在我家？”

“嗳，這有什麽奇怪的，舊友不該互相幫助嗎？”

太宰治4點，栗秋3點。

“栗秋小姐也到了可以戀愛的年紀呢，會想體驗那樣的生活嗎？”

“沒有。”

回答的很快。

太宰治6點，栗秋3點。

“你現在的願望是？”

“……什麽樣算願望？”

栗秋4點，太宰治1點。

“太宰先生，你覺得你是‘人類’嗎？”

太宰治挑了挑眉。

“‘人類’可比我這樣的家夥正常多了。”

太宰治5點，栗秋2點。

“現在有新的傳說哦，之前聽橙子小姐說，有異性對你有好感呢。”

栗秋很認真地想了想：

“我覺得這個傳說是假的。”

太宰治6點，栗秋4點。

他盯着骰子上的數字，眨了很久的眼睛。

“又是我呢……”

“是的，是太宰先生。要問什麽呢？”

“那……”他抱臂，阖起眸子，而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帶着笑意睜開眼睛，“新年新氣象，要用新事物來迎來新年呢！栗秋小姐，我們交往怎麽樣！這也算是個新事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