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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巴黎分公司的項目持續到六月底結束。

回國後,晏朝聿先回的京市老宅,老爺子直接安排在機場接的人。

時值傍晚,暑氣難消。

書房內熏着香,門窗大開,傭人剛換了一桶冰,屋子裏還算涼快,老人着深色唐裝坐在書案前練字,聽見外頭腳步,旋即擡目一觑,淡淡道:“回來這一路辛苦了。”

晏朝聿颔首,将腕表摘下,走到書案前照舊為其研墨。

宣紙上筆尖如游龍,将墨水鋪開,若論早幾年,晏平山的字可謂狂放不羁,只見這幅字遒麗有力之餘,筆鋒稍顯婉轉,好似又将那些磅礴聲勢盡數回收。

都說見字知人,人上年紀之後,很多鋒芒也便消磨下來,說話做事,都顯和氣些。

如同紙間落下這八字。

——“山不讓塵,川不辭盈。”

巍峨之山不拒一粒微塵,壯闊河流不嫌涓涓細流。

是在借字點他。

晏平山收了筆,将目光投向身側的長孫:“朝聿,你覺得這副字如何?”

“祖父的字,自然是好的。”

晏平山淡笑一聲:“你又何必奉承我,集團上下都是你掌權,你二伯如今都誇你能幹,做事有手段狠得下心,剛回國便裁了你那表舅,不過他幹的那些事,我心裏清楚,你如今行事我是放心的,集團在你手中算是交對了人。你二伯一家、你父親母親,日後都指望着你,還有你下面那些弟弟妹妹,我年紀大了,也想看看家裏興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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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裏,他回這一趟老宅其一的緣由也便明了至極,不過是為即将畢業的晏朝洲尋個差事。

晏朝聿與父母兄弟之間有龃龉不是一日兩日之事,父母有愧,因此不敢來求,便只得老爺子開口提及。

這時,門外有傭人進來奉茶。

茶碗擺在一旁,水瀾微動,這一趟回來,其實也不必這些彎彎繞繞,晏朝聿心如明鏡,沉默一霎,只道:“祖父放心,阿洲的事,我會派陳助理去辦,年底總部也會空出來一兩閑職,便讓他去試試。”

晏平山本就看不慣晏朝洲肖其父的溫懦性格,也只寬聲說:“老幺總歸是個不經事的,混個閑職也好,免得落了你父母的話柄。”

晏朝聿淡淡應下,後又将這幅字裝裱畫框中。

晏老爺子抿着茶,門外廊下梁姨過來問晚飯備些什麽菜,晏平山随意報了幾個菜名,忽又同晏朝聿道:“你和溫家丫頭新婚,巴黎這趟你又出差許久,今晚就不留你晚飯,早些回家陪陪她。”

晏朝聿折過身去書房一側的櫥櫃擺上畫框,那面光線晦暗,他微微側身放下畫框,先威後恩用以制衡他,老爺子這招對付自己是百用不厭,他的眸光隐于昏濁間,漸漸暗下幾寸。

片刻道:“她近日忙工作,應該不在家,我在這陪您用晚餐。”

晏平山坐在太師椅上,看他半晌後,只道也好。

晚飯時分,晏二伯一家人近來一月都在老宅陪晏老,聽聞晏朝聿回來,二伯酒瘾又起,讓傭人在庭院裏挖了壇酒。

菜過幾轉,門外天色濃黑,這場家宴才算結束。

當夜,陳助理代替司機驅車回檀庭。

車子駛過長安街,男人坐在後排阖眼小憩,聲如冷川:“查一下太太最近行程。”

陳助:“太太的舞團最後一場是在上海演出,應該是七月中旬便可以結束行程回京,上次您讓我查的巴黎機場外的那臺黑色車,是中懿的周文禮,太太的經紀人文杉小姐,貌似和這位周律師關系不錯。”

晏朝聿冷嗬一聲掀開眸,掠過窗外路燈,指腹摩挲指骨幾轉,“中懿最近和上海名馭珠寶也有合作?”

名馭珠寶隸屬晏氏上海分部,陳助最近在跟進分部項目,對此也有了解。

“是。”

車外路燈折過窗面,照明男人的臉,那雙眼眸蕩去一切溫和謙禮,如一汪死潭般幽暗無波。

靜了半晌,他道:“安排人在她最後一場演出,送出項鏈。”

陳助跟他身邊多年,多少心思大抵能揣測出,再三思量還是問出那句:“您……為什麽不親自同太太說珠寶的事呢,那樣太太應該會更——”

驀然間,身後那雙眼從窗景斂回直擊車內鏡。

陳助霎時閉嘴,将全部目光投向眼前路況。

一些事,他無需親自講明白,只需旁人一個動作一句話,便能人琢磨出來,只是這樣顯得更為周折些,但又如何。

他要的是這樣之下的效果。

溫臻年紀輕,不經世事,即便在溫向松與徐蘭芝跟前了解幾分商戰詭谲,但也不至于将這些心思用到感情上,她的感情其實直白簡單,再如何掩飾,也無法在他眼前做到萬無一失。

譬如,得知一段故事,又得知另一種結局,再見到一場煙花。

讓一切都如宿命般在她眼前鋪展開;

讓每一樣真實地在她眼前發展,心防也就破了。

可很多東西還不夠,人心底若有久經潮濕處,烘幹它需要費時費力費心。

于是,他本就身有束縛,也便只得用這些迂回方式,像打一場游擊戰,慢慢地去在她心底攻占一塊領地。

她會一聲不響選擇逃離,也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料到和真正得出結果,心緒難免有些失衡。

他自認理智占據情感上峰,卻不知這般行徑,在感情中早晚會有失策之時。

一些手段伎倆,可在商場用得如魚得水,但感情裏也需要一些沖動,也需要一些失衡,而不是永遠制衡之術,永遠算無遺策。

晏平山教他那些東西,他青出于藍,卻也只能用于利益至上。

又譬如,有時候會出現一些随機變數,比如這位周律也在上海的消息。

晏朝聿餘光瞥過五光十色的燈火,一時感到心煩。

“調頭,去青龍灣別墅,七月行程安排一下上海項目跟進。”

時間飛旋,下午那陣小雨很快停了。

滬上大劇院,最後一場演出安排在晚上七點。

溫臻在後臺換好舞裙,臺上思慧的獨舞已經完成,下一場便該她們。

這一場是跳《雲裳》。

以盛唐為背景,舞裙是絢麗色彩的半露胸襦裙,化妝師将舞者們的鎖骨大片肌膚都灑了亮片,雪光熠熠。

一上臺燈光遽暗,只隐隐勾勒出幾道婀娜身影。

音樂緩緩而起,舞者們手持各式樂器,翩然轉身,绫羅裙裾翻飛,燈光将她們臉上濃豔的妝容照得淡去許多,觀衆席上遙遙一看,只覺恰到好處。

溫臻握的是把琵琶,素手摁向琴弦,這些日子,她練過無數次指法,密絨絨的睫毛一垂,櫻唇翹起一抹弧度,媚态自眼尾升起,向着聚光燈處撥弄幾聲。

身後幾名舞者跟着音樂的節拍在臺上雲霧中飛躍而起,身姿翩然,裙裾翻飛。

主舞者抱着琵琶,媚态驟斂,眉眼被燈光襯出淚意,流轉幾經,聚光燈倏地打過,她于燈下舞步飛旋,纖腰袅袅。

曲子高潮已過,臨近尾聲,臺上舞者慢慢回歸出場姿态,宛如化作一尊尊唐俑,畫面定格。

舞畢,幾人自幕布下臺,身上早已浸出汗水。

文杉給溫臻遞水,後臺有主辦方給衆人獻花,思慧手裏捧着兩束,其中一束與衆不同,無論是包裝抑或者花的挑選一看便知是精挑細選的。

衆人調侃道,思慧這是交男友了。

思慧只羞怯一笑,走近溫臻,将花遞給她:“臻臻,外面有人讓我把花給你的。”

說完,她又神秘地補充一句:“我還第一次見人西裝穿得這麽帥呢~”

這下輪到溫臻愣忡,她自記憶裏第一個尋到的人便是晏朝聿,但下午她查過最近的航班也要她結束以後才能抵達,這場雲裳,他定然是看不見的。

但思及這是國內,那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溫臻不由問思慧:“那個人現在還在外面嗎?”

“對,我剛進來時,他還在的。”

溫臻沒換舞裙,抱着花便往外尋,劇院人潮擁擠,場外有記者正在拍照,溫臻抱着花經過幾個無法避免的鏡頭,終于尋見場外宣傳牌處的那道颀長身影。

男人背對着她,低眸似在看表,溫臻走至其身後,那人轉過身來,她眼瞳微愣幾秒,複又平靜。

“溫小姐,好久不見。”

周文禮旋過身,眼底蓄着溫柔笑意。

溫臻勾了下唇,“花是周律師送的?”

周文禮低眸颔首,似有幾分無措道:“巴黎有事蹉跎,那夜沒出上力,幸好文杉說你們脫困了,最近帶一位新人來上海出差,又巧遇你在附近演出,所以才拖人給你帶束花,希望沒有唐突到你。”

頓了頓,他又說:“以及,這場演出我也有認真看,溫小姐的水平比網上評價更好。”

人家說得進退有度,倒将溫臻心裏那一星火花迅速澆滅,她旋即露齒一笑,只道:“周律師好客氣,難怪爺爺從前誇你是業務又好,又最懂得體貼人。”

“溫老先生過譽了,只是游走場合多了,難免需要促進客戶關系,我和溫小姐之間還有那樣大一筆合作,需要後續發展。”

他扶了扶鏡框,遮擋那瞬,眼眸悄然黯下。

“實在謝謝你。”

沉默一霎,周文禮又問:“溫小姐最近是結婚了對嗎?”

溫臻點頭:“比較匆忙。”

他了然道:“原來如此,那您這邊關于婚前婚後財産方面相關問題,可随時咨詢我。”

演出結束,會場記者也紛紛出來,溫臻瞧着時間同他告別。

無人留意到,場地外的法桐大道緩緩有一臺黑色大衆緩緩停靠,陽光斑駁穿過樹隙拓下一片陰影,車窗搖下,一道凜凜目光攫住立牌處那一雙影。

溫臻回到後臺時,舞團幾人都已換回衣服,見她回來,思慧向她招手道:“晚上劇院這邊請我們舞團吃飯,你換了衣服直接過來吧,現在還有點時間,她們想去喝附近的一家果茶,你要我帶一杯嗎?”

“不用,你們去吧,一會電話聯系。”溫臻朝她們揮手。

文杉抱着電腦在休息室剪輯視頻,溫臻抱着衣服去了更衣室。

剛打開更衣室的一盞燈,溫臻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披帛,将東西先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直接拉上簾子開始脫身上束得極緊的襦裙。

小方格裏,一束燈光稍顯昏暗,她反手去拉身後拉鏈,這套裙子是根據每個人的身材體型定制的,格外緊身些,穿時也是大家互相幫忙拉上內鏈的,溫臻剛才走得急忘了,幸好她手臂柔韌度高,擡手去摩挲水滴狀的拉鏈。

指腹剛觸到一點,身後簾外似有東西掉落聲,随即投來一道阒黑長影,倏然将她罩在其間,溫臻眼皮一跳,回身便聽簾子拉開,于昏光下,對上一雙沉灼暗藍的眼。

晏朝聿睨過她拉至一半的背脊,上面恪出一片紅痕,長眉輕蹙,他擡手扶住溫臻踉跄的身形,指腹握住那枚暗扣拉鏈,動作間,只幾步便已将她抵壓牆角。

遽然拉近的距離,溫臻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低垂着密睫,她猛地将身前那片雪光捂緊,溢出極軟的一聲。

“你……你怎麽突然來了?”

晏朝聿眸色陰晦一片,氣息沉下:“我的蝴蝶在巴黎逃走了,我得來找她。”

暗鏈‘啪’一聲被扯斷,溫臻側首墜進他潭水般的眸,呼吸混亂,雙腕被他單手擒住,臉頰不覺升溫。

“你……”

指腹沿着卡死的鏈條往下,而後用力摁住。

晏朝聿的眼仁諱莫如深,繼續問:“需要我幫你往下拉麽?”

四目相抵,他只在等一個答案。

只要她說,需要。

山不讓塵,川不辭盈。——晉代,張華

晏,說好的徐徐圖之呢?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yakamoz 20瓶;小樓聽春雨 7瓶;蔓野樹美人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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