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更

第一更

殷襄的師父名楊漸，是個溫柔又嚴肅的人。

她從有了靈識開始就跟師父住在空禪寺，那時候她還是一只小鳥，後來漸漸長大了也習慣了師父養着她，根本沒想過為什麽師父是人類卻養着她一只妖怪。

所以殷襄也無法回答原晈的問題。

等她倆回過神來就發現人臉猴又在作妖了——

來高鐵站的路上殷襄要求他不能暴露妖怪身份，他立馬熟門熟路地去弄了一身皮衣皮褲加跑鞋穿着，雙手帶了一雙黑色皮手套，脖子上也系了一條咖色的薄圍巾。

這樣就把毛全都遮住了。

這會兒，人臉猴正頂着那張皺皺巴巴遍布溝壑的老臉，湊到一個高鐵站工作人員面前追問：“你說，我是不是很年輕？”

他的臉不年輕，但那一身打扮不是一般的潮。

被問的女人吓了一跳，下意識回答：“嗯很年輕。”

人臉猴滿意地點頭，回頭得意地看了殷襄一眼，意思很明顯。

原晈饒有興趣地看着它繼續去找別的人尋求認同了，他轉頭問殷襄：“它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殷襄也看得很歡樂：“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它是這樣的。人臉猴在空禪寺的時候我基本沒怎麽見過，師父說這些妖怪都很危險，不讓我接近它們。”

“原來它的貌比潘安是這麽來的。”

殷襄忍不住笑出聲。

“不過妖怪們在人類社會行走，沒有證件的确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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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襄點頭：“我知道，聽說妖管局上頭也很重視這個麻煩，正在想方法解決，應該要不了多久了。”

她忽然想到：“你就這樣跟着我們一起走啦？你不用工作的嗎？”

原晈哈哈笑起來：“我目前的工作就是跟着你。那兩個案子的主謀還沒有找到不是嗎？”

殷襄點了點頭。

人臉猴說那只妖怪為它施法當天就離開了祝餘市——用它造的假證買了直達紹南市的高鐵票。

因此殷襄他們三個的目标也是紹南市。

到達目的地後，他們找了個相對安靜點的地方待着。

人臉猴拿出一根骨笛連着吹了三聲：“好了，它很快會來找我的。”

三個小時後。

殷襄一口喝幹了杯中茶：“你是不是逗我玩？”說着就準備動手。

人臉猴也很納悶，拿着骨笛翻來覆去反複研究：“不可能啊，謊話精說我報仇成功了就吹笛子，這支骨笛上有它的法力依附，我一吹響它就能收到，會立刻來找我。”

“三個小時叫立刻？”

人臉猴一張臉上皺紋全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想了想，忽然有點慌，“它會不會出事了？”

殷襄非常嫌棄它：“……你就只有這支笛子可以聯系它嗎？而且還得它主動來找你，你沒想過如果它騙了你、根本不想理你你怎麽辦？它可是一只謊話精，說謊是本能，說真話才不正常的。”

人臉猴被殷襄說的也慌了，臉皺成一團開始努力思考：“讓我想想、想想。”

原晈在一旁好奇地問：“謊話精是什麽？”

殷襄想了一秒鐘，又開始背書：“《百妖異聞錄》裏介紹謊話精只有一句話，謊言成精，說謊是它的本能，由于謊話精的本體是一片看不見摸不着的虛無，因此成妖後修得世間最高明的隐身術，它想藏起來的時候誰也找不到。”

說完不等原晈說話，殷襄有點不解地說：“謊話精的記錄裏最後一句是，‘朝聞道夕可死矣’，我不明白這句話到底什麽意思。”

原晈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

殷襄還以為他要來一波分析了，沒想到他語氣驚嘆地說道：“跟着襄襄真的長見識！我從來沒想過世界上會有這麽奇奇怪怪的妖怪。”

“植物和動物成妖當然比這些奇怪的妖怪多多啦。像萬瘦圖、謊話精還有人臉猴這樣的，都是世間僅此一只，沒了就真的沒了，現在的環境越來越惡劣以後也很嫩有條件再養出這樣的妖怪來。所以師父抓了人臉猴也只是抓了，只是将它囚禁起來，沒有真正下狠手對付它。”殷襄說着說着忽然悟了，盯着人臉猴，“它也是絕無僅有的珍稀妖怪之一，不是犯了滔天大罪不能讓它死的。”

原晈點點頭，這才問道：“《百妖異聞錄》似乎什麽？你好像背得很熟？”

說到這個殷襄似乎有點不高興，她瞬間氣鼓鼓的變成了包子臉：“是師父的珍藏本之一，他要求我必須背下來。在空禪寺的時候他時不時就要抽查呢，背不出來或者背錯了那天就沒有好吃的。”

原晈哈哈笑起來：“所以現在只要提問，你就條件反射的背書？”

他早發現了，只要問起關于妖怪的由來，殷襄就會控制不住地背一大段書，就像是小學生被老師抽查背誦情況，非常可愛。

殷襄不想承認，可事實的确是那樣，她又不是謊話精并不想說謊，于是轉頭看向人臉猴：“你想到了沒有？”

沉思中的人臉猴被殷襄吓了一跳，驚魂未定地說道：“……沒有。”

殷襄又嫌棄又不解：“在人類社會這麽久你都不會用手機的嗎？或者是上網加網絡好友之類的？只靠一支笛子聯系傻不傻啊？如果你們要生活得這麽原始的話，為什麽要到人類社會當中來？還要受到《妖怪守則》的束縛。在大森林裏自由自在毫無拘束不好嗎？”

被她一提醒，人臉猴忽然靈光一閃：“我有！我有網絡好友！”

它作為一個辦假/證的專業妖怪，當然也要講究緊跟時代科技步伐，否則科技進步了他的技術沒進步，那造的假不就分分鐘被拆穿了麽。

人臉猴也稱得上是一個資深網民了。

殷襄還是很震驚：“那你之前為什麽想不到？我們在茶館裏等了三個小時，都快被茶水灌飽啦？”

人臉猴撓了撓自己耳後的毛：“我，我加的不是謊話精的好友，是它朋友的。”不等殷襄生氣，他趕緊又說，“是謊話精的好朋友！一只竹鼠精，它家就在紹南市裏，經常和謊話精一起玩，我有它的好友，我這就問它，它肯定知道謊話精的消息。”

殷襄和原晈看着人臉猴從皮衣口袋裏摳出了自己的手機——跟殷襄的手機出自同一廠家。

原晈一看見就笑起來：“是不是跟襄襄你的同款？”

殷襄研究了一下：“真的是，我的是充話費送的手機，可劃算了。”

這只人臉猴的估計也是。

原晈就感慨：“你們妖怪還挺節省的。”

聽到他說節省這個詞，殷襄就忍不住想嘆氣：“不節省不行啊，我們妖怪都很窮的，除非、除非——”她說着說着看見了十字路口的摩天大樓前面LED大屏幕上一個男人臻于完美的面容，那張臉、那身材，真的是無一不精致、無意不好看到極致，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毛病來。

大屏幕上穿着一身休閑裝的男人雙手比了一個手勢，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好像正注視着你，他開始跳起充滿活力的舞蹈，舞步娴熟，一舉一動都是潇灑帥氣。

殷襄看了幾秒鐘才擡了下下巴：“除非像他一樣，在人類社會中積極工作站在某一行業頂端，否則一般的妖怪都很窮的。”比如她自己，就快要沒錢吃飯了，“我也要好好賺錢才行，圓椒你有什麽賺錢多的工作推薦嗎？我不怕吃苦什麽都能幹的。”

原晈嘆了口氣：“比如在工地搬磚在夜市串竹簽嗎？”

殷襄居然點了點頭：“對啊，如果找不到別的工作的話，我覺得這些工作也挺好的，工資挺高。”

原晈無語了一陣，忽然想到——

殷襄他們都是妖怪，當然沒有上過學，連職高初中的文憑都沒有，在大城市裏要找腦力工作是真的很難。而且她這怎麽看都未成年的樣子，看着就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肯定沒什麽力氣吃不了苦，工地怕是都不會讓她去。

這樣一想，殷襄以及一大群妖怪在人類社會想要生存得很舒服，還真是有點慘。

“等回了祝餘市我幫你……”

原晈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人臉猴盯着手機叫了一聲：“找到了！小竹鼠知道謊話精在哪兒，可以帶我們去。”

殷襄立即說道：“那我們現在就走！”

殷襄只是在《百妖異聞錄》裏背到過謊話精，并沒有見過它。所以她不明白，謊話精跟空禪寺無冤無仇，它為什麽要慫恿人臉猴去找她報仇？還想騙她師父死了？

而且那只妖怪慫恿完人臉猴都沒有待在現場觀看，直接離開了祝餘市。

到底什麽意思？

她們三個被一只胖乎乎的小竹鼠帶到了紹南市靠近郊區位置的一大片違建房小區裏。

這裏的環境非常髒亂差，而且來來往往的人看起來要不就是特別窮神情畏縮精神萎靡，要不就是混混二流子或者是不正/當行業的女人。

許多房子也是搖搖欲墜。

人臉猴很震驚：“謊話精住在這種地方？小竹鼠你确定沒找錯？”

胖乎乎的小竹鼠是一個小飯館老板，看起來日子過得很舒服，臉上總是樂呵呵的：“沒錯沒錯，你不要叫我小竹鼠，叫我小朱啊。”

他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繞開了地上的一坨翔。

這裏角角落落的粑粑很多，一不小心就會踩雷。

殷襄倒是無所謂。

不過原晈就難受了，他着走在人群最後面，幾乎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不止是注意腳下，還要注意頭頂上會不會落下比如別人潑的髒水什麽的、牆壁也很髒不能蹭到。

原晈向來穿淺色系衣服，跟殷襄有點相似，這樣的衣服髒了很難清洗幹淨。

七繞八繞的，繞過了一個小巷子後，小朱終于表示：“到了。”

建在泥土地上的是一排單層的磚瓦房，一個房間一道門非常密集，小朱指的就是那裏。

他叫了一聲：“小黃！”

蹲在磚瓦房盡頭的水龍頭旁邊幹活的長發女人聞言轉過頭來。

殷襄和原晈都吃了一驚。

這是一個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年輕女人，大概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一頭烏黑的直長發，眉目間有一種沉靜優雅的氣質，怎麽看都不像是會慫恿人臉猴去報仇的。

事實上，她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妖怪。

殷襄忍不住問道：“你是謊話精？為什麽要撒謊說我師父死了？為什麽騙人臉猴去找我報仇？”

女人一點也不奇怪，語氣溫和還帶着一點笑意：“因為我是謊話精啊。”

想質問她為什麽骨笛不起作用的人臉猴：……

殷襄皺起眉頭，正要追問她是不是知道楊漸真正的消息，忽然聽到背後的磚瓦房裏傳來乖巧的聲音叫道：“媽媽？”

注：“朝聞道夕可死矣”出自《論語》非原創。

入V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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