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番外之十年

番外之十年

謝安琪不是沒想過要避開吳未和林琳的婚禮,可是她和吳未相識十年,從師妹到同事到搭當,風風雨雨走過來,如果連他的婚禮都不去,那樣太過于刻意了,她謝安琪是什麽人?不會留這樣的把柄給人議論。

于是她昂頭挺胸地去了,并且早早趕到,可一看到那金童玉女般地一對璧人,她立刻就後悔了。她笑着誇贊林琳的新娘禮服,笑着問候吳未的傷勢恢複情況,自始至終她依然仰着頭,下巴微微擡起,在衆人眼中仍是一貫的傲慢形象,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麽做唯一的理由,其實是為了防止眼淚滑下來。

打中吳未的那一槍在她腦海裏曾回放過無數次,後悔過無數次,最後只得出一個略可以讓她睡得着覺的結論:上天注定,讓她因為這一槍就此斷了念想,也算吳未對她這十年青春做一點補償。她有權有錢有才有貌,可這些加起來,再賠上十年最華美絢麗的青春,就因為這一槍做了了斷,她不敢想其中凄不凄涼。

這無疑是場盛大的婚禮,有人戲稱恐/怖/份子在婚禮上投個炸/彈,就能幹掉整個政法系統以及半個北京城的頭頭腦腦。

謝安琪在其中不乏相熟的人,一一打過招呼後就來到“新郎大學同學”那一桌坐下,再不肯站起來。

十年之前的謝安琪遠沒有現在的克制,她相信那時的自己穿越時空來到這裏,大鬧婚禮的事情都能夠做得出來,那是怎麽樣張揚的青春呀。

十八歲的謝安琪,人比花嬌,新生報到的第一天,便已風靡公安大學新老校區,關于她的漂亮,關于她的家世,還有她的傲氣,都是男生女生競相讨論的話題。

新生軍訓,能和她分到一個區隊的男生,都在心中竊喜,而在随後開始的拓展訓練中,能和她分到一組,那絕對在竊喜裏面還要加上三分擔憂——害怕被其他男生群毆的擔憂。

同為新生的葉青,便是這患得患失的幾個幸運兒中的一個。可在槍支安裝課程時,當他和謝安琪兩人分到一組時,他就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了。

一般和女生分到一組的男生,都會讓女生負責拆,而自己負責組裝,有人的手快并且對槍/支比較熟悉,會自己全權負責,女生只要站在旁邊觀看就可以了。

謝安琪看到葉青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槍/支不肯動手,以為他大男子主義作祟,要把比較容易的拆卸工作讓給自己,雖然暗地裏撇了撇嘴,還是伸手取過手/槍,三下五除二地拆卸完畢。

“快點,你愣着幹嗎,趕緊裝呀!”謝安琪看葉青還是在發呆,趕緊出聲催促,這随堂測驗要計入培訓考核成績的。

葉青被她一喝,趕緊手忙腳亂地拿起來安裝,可到底該怎麽裝?這個彈匣是不是該有個彈簧?剛才老師講述的時候,他一直在聽謝安琪偷偷在地下嘀咕:

“有沒有搞錯,這種“五九”式手/槍,他是從博物館偷來的嗎?學這個有什麽用!”

“速度慢地像烏龜,還老師呢,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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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幼年時期對警察的崇拜之情,葉青在高考時堅持要報考公安大學,可他是家裏八百畝地的一顆獨苗,爹媽死活不同意他從事危險工作,最後各退一步,他進入交通管理系。可是進校之前的他,對警察這個行業的了解,也僅限于書籍和影視作品,更別提接觸槍/支這類東西了。

在剛剛老師的講解中,他又被謝安琪的議論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沒看清楚具體步驟,現在對着面前的一堆破銅爛鐵,他死活也沒辦法把它們還原成槍支的樣子。

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他又不願意向謝安琪承認自己不行,于是就只顧七手八腳地忙碌着。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話就讓開!”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謝安琪看出了不對勁兒的地方,忍不住發飙。

“我,我……”

握住的零件被謝安琪劈手奪走,他還沒來得及“我”出來,老師就宣布時間到,還沒安裝完畢的組,成績都是不及格。

老師話音落地的瞬間,謝安琪飛速将手中的零件裝出了槍的形狀。

“彈簧,怎麽少了個彈簧?”謝安琪面色不是一般的難看。

“啊?是不是這個?”葉青顫巍巍将緊握的手掌攤平,送出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老師巡視到了他們這一組:“謝安琪和葉青,少裝了一個彈簧,繼續努力啊。”

“啪”的一聲将手中的半成品拍在桌子上,謝安琪仿佛怒神附體:“葉青,葉青,連名字都不像男人!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華麗的一個轉身,馬尾辮的發稍掃到他的眼睛,痛得他想落淚。

葉青長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本來在這個過于陽剛的學校裏就有些格格不入,謝安琪的這句“不像男人”更是奠定了他被歧視的基礎。

接下來的幾天,謝安琪拒絕和他同組,拒絕和他說話,連帶地,男生們也沒人願意跟一個“不像男人”的男生來往過多,僅有的幾個女生,因為都被男生簇擁着,也沒空來答理他,于是,他被徹底地孤立了。

負責新生管理的大隊長趙非找到剛剛上任的學生會主席吳未:“這屆學生比較難纏呀,這培訓還沒結束,就有人要求退學。”

因為要在新生的拓展訓練中做輔助教官,所以吳未也比較關心:“哦?誰?什麽原因?”

于是趙非很八卦地講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感嘆:“你說這個葉青,得罪誰不好,非要得罪謝安琪這個小辣椒,難辦呀難辦,他就是不退學,未來四年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吳未皺眉:“我沒有聽錯吧,你身為老師,身為大隊長,居然要助長這種歪風邪氣?”

趙非呵呵一樂:“沒錯,我是不想,可我沒辦法呀,這麽着,你要是能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幫你刷兩年球鞋!”

又是槍/支安裝課,吳未作為代課老師的幫手跟他一起來到了課堂。禿頂的老師樂呵呵地給大家介紹:“這是刑偵系三年級的吳未,也是現任學生會主席,今天過來義務幫忙,你們有什麽關于學習生活的內容也可以請教。”

“吳師兄,我能請教一個問題嗎?”老師的話音剛落,就有女生舉手站起來,面孔緋紅。

吳未看向代課老師,獲許後微笑着點點頭:“當然可以。”一口白牙晃的滿室生輝。

“吳師兄,加入學生會需要什麽條件?”女生顯然有些激動。

“花癡!”謝安琪對那個提問的女生瞥去輕蔑的一眼,至于嗎?跟沒見過男人似的。

“學生會的宗旨是為在校學生提供服務,所以……”

等到吳未把幾個問題回答完畢,老師終于宣布開始上課,吳未則在一旁幫助整理教學工具。

快下課的時候,老師宣布:“上節課不及格的兩位同學,現在給你們個機會補考,你們吳師兄對這個很在行,可以給你們先做個輔導。”

“不用了。”竟然是謝安琪和葉青同時開口回答。

看老師一臉錯愕,謝安琪昂着頭道:“我上次是被人拖累,根本不需要輔導。”

葉青則小聲開口:“對不起,老師,我已經遞交退學申請,以後都用不到了。”

“算你識相!”一瞬間的驚訝過後,謝安琪臉上顯現的是“你早該如此”的表情。

謝安琪登上講臺,伸手拿過那把老式手/槍,快速地拆卸又安裝,動作潇灑漂亮,等到“啪”的一聲安裝完畢後,教室牆上的秒針剛好轉了一圈,這比老師要求的時間還要短上一半!

于是臺下掌聲響起,大家齊聲喝彩,玩槍本就是很酷的行為,美女玩槍,那是酷上加酷。

葉青白晰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頭低的幾乎可以鑽進抽屜裏。

“老師,這兩個學生還不能及格,對吧。”清朗的嗓音在掌聲過後響起,讓原本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謝安琪有些不可置信:“憑什麽?”

無視她瞪得渾圓的大眼睛,吳未慢慢道來:“這個測驗之所以分組,本意就是鍛煉大家互相配合的能力,這也是給新生搞軍訓搞拓展訓練的宗旨——團隊精神。我們将來的工作都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出生入死的時候,一定要和同一個團隊的人互相配合,互相信任,甚至随時做好把命交給對方保管的準備,不能搞個人英雄主義。所以這個測驗要想及格通過,就只能由兩個人來配合完成。”

代課老師聽他說完,微笑着點頭:“的确如此。”

一句話壓住了謝安琪本來要爆發的脾氣,她怒急反笑:“好,你說要配合,現在你和他配合。”

說着指向葉青,“來拆裝這一組手/槍,如果能贏過我一個人,我今天就服你,如果不然,我要你當衆向我道歉!”

那一組手/槍從剛解放時的“四九”到現在普遍使用的“七四”,還有最新從國外引進,還沒有大範圍使用的迷你手/槍,大大小小一共十幾只,吳未能力如何且不用說,謝安琪相信讓葉青拆裝這些手/槍,絕對比殺了他還要難。

可既然他說要配合,那就配合給她看!大道理誰不會講,大家用事實說話才行。

謝安琪本想他會知難而退,想不到吳未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好。”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吳未和葉青在一邊,謝安琪獨自在另一邊,兩方的桌子上各擺了一組十五只各類型的手/槍,老師做裁判,教室裏的全體學生是觀衆,比賽正式開始。

心裏冷笑着,謝安琪開始從第一把手/槍拆起,她五歲就被爸爸抱着玩槍,這個吳未是學生會主席又怎樣,自己找死就不要怪她了!

想不到對面的吳未仍是一派氣定神閑,居然開始手把手教葉青拆槍,而那葉青奇笨如牛,在謝安琪第一把槍拆裝完畢後,他還沒拆開。

吳未也不着急,慢慢地給他講述幾個部件的組成原理,以及所有手/槍的共性和特性,醇厚的聲音讓葉青也慢慢擺脫了困窘和浮噪的感覺,一下子覺得手裏的不再是冷冰冰的殺人武器,反而像老朋友般熟悉可親。

終于手把手教着葉青把所有的槍拆完,謝安琪這邊已經裝好了十支,僅剩下五支沒有拆裝,而吳未這邊的桌子上還只是擺滿了一大堆零件,連一件成形的也沒有。

“你看好了,裝槍的順序和拆的時候不大一樣。”仍舊是不急不慢的聲音,可話音剛落地,吳未修長有力的雙手就忙碌起來。

他的速度,他的眼神,他的表情,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在看一場表演——電影裏的特技表演。

謝安琪盡量忽視外界的幹擾,專心自己手裏的活計,可吳未就像一個發光體一樣不由得她不去關注,即便如此,她手裏也沒慢下來,對她來說,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把這些東西歸位。

可她的自信卻在一瞬間就瓦解了,說是一瞬間有些誇張,因為她拆裝三只槍也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可就是這三只槍的時間裏,吳未的桌子上一溜十五支完好的手/槍已經一字排開。

她輸了,而且輸的那麽徹底,謝安琪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馬上開口:“好的,槍支拆卸我輸給你了。”

吳未搖頭,看了眼葉青:“是輸給我們兩個,葉青,你贏了新生綜合測試第一名的學生,有這麽驕人的成績,不應該退學。”

“我們比打把,這個要是輸給你,我才真正認輸!”打耙是一個人的事,他可不能再拉上倒楣鬼葉青。

“好,”吳未爽快答道,“不過要另外找時間,這是槍支老師的課。”

靶場上,謝安琪信心滿滿:“你先打。”她怕自己打的成績太好給對方壓力,總是習慣性地讓對手先打。

“不,你先,女士優先。”吳未很堅持。

哼了一聲,謝安琪不再客氣,拿起手/槍一氣連發,結果顯示八個十環兩個九環,這已經是神槍手的成績。

看着高昂着下巴的謝安琪,吳未表面輕松,心底卻不敢輕視,專注于自己手中的槍,結果出來了——十個十環!才慢慢呼了口氣。

謝安琪覺得難以置信,要求查耙,可結果就是這樣,她不得不服。

吳未笑笑:“你的成績很好,是歷年來新生入學成績最好的一個。”

謝安琪挑眉:“比你還好?”

吳未笑容擴大:“當然,我第一次打靶九發脫靶,只有一發命中,還是打在別人的耙上。我和葉青一樣,入校前都沒摸過槍。”

“謝安琪,真的是你!好久沒你的消息,聽說你支邊了,還好吧。”看着眼前身材挺拔,斯文有禮的男人,謝安琪有一陣的恍惚,這個人真的是當年的葉青?

當年的同學陸陸續續來到周圍,還有的攜家帶口,看見謝安琪都過來打招呼,多數人眼神裏都還保留着一份對當年校花的仰慕和好奇。

“是呀,聽說你現在發達了,成了大老板。嫂子怎麽沒一起來?”謝安琪笑着調侃當年被她逼到幾乎退學的搭當。葉青在那次之後功課突飛猛進,也再沒提過退學的事,但畢業後卻沒做警察,改而從商。

葉青白晰的面孔開始泛紅,旁邊另一個男同學接過話來:“他呀,現在窮的只剩下錢了,至今孤家寡人一個!”

不知為什麽,謝安琪聽到這話忽然覺得很舒服,至少,在這個時候,孤單的并不止她一個。于是,不由自主地,謝安琪開始和葉青的話多起來,葉青跟當年相比,也變得健談許多,只是仍時不時會臉紅,偏偏皮膚白嫩遮不住,偶爾便被同桌的人打趣幾句,謝安琪路見不平,就幫他反擊回去,幾次之後就再沒人敢調侃他。

來了,該來的還是要來了,随着大家的歡呼,吳未攜着新娘林琳來到大學同學這一桌,他情知此關難過,特意留到了最後,所以這時候兩人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無論是酒量上還是體力上。

“自家兄弟,大家幫襯幫襯。”吳未忍不住讨饒。

一幫人看他娶到美嬌娘,本就心裏冒酸水,此刻哪裏肯輕易放過,鬧鬧哄哄地要出難題,順便逗逗如花似玉的新娘。

看着吳未扶着林琳百般維護,而林琳反過來又體貼地替他和大家周旋,直到喝得眼睛晶亮粉面含春,這樣反而更加嬌豔,讓回頭查看的吳未忍不住就愣了神忘了回過來,又能引得大家噓聲一片。

謝安琪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端起來朗聲開口:“吳未,我們認識十年了,這杯酒算是給這十年的時間做個了斷。”

此言一處,諸座皆驚。兩人當年都是校內名人,校花謝安琪對吳未的追殺衆人皆知,有人甚至能轉述他們的對話。

“謝安琪,我大學期間沒打算談戀愛。”

“沒關系,我可以等,你遲早要談,除非你是GAY。”

“謝安琪,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誰,她有我好嗎?她喜歡你嗎?”

“謝安琪,我畢業不打算留在北京。”

“好呀,我也正打算脫離父母去外面歷練一下,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謝安琪,我喜歡的人已經答應做我女朋友了。”

“現在我才知道兩情相悅的感覺那麽美好,比單戀好千萬倍,你也應該去嘗試。”

“不可能,除非你接受我!”

“謝安琪,我的結婚報告交上去,就不打算收回來!”

“我的支邊報告也交上去了,你看着辦!”

将往事和着酒和淚一起吞下,謝安琪優雅地轉身,離去。

繁華的另一面一定是寂靜,這個最豪華最熱鬧的酒店,旁邊的牆角卻是碜人的冰冷死寂,謝安琪背靠着牆任由自己的身體滑落,發自腹腔深處的抽噎聲回蕩在四周,似在祭奠她逝去的青春。

該死的吳未,為什麽要多管閑事,為什麽要在她面前出現,為什麽…不肯愛她?

起因是槍,結果也是槍,一只槍,了卻十年恩怨,伸手取出身上那只小巧精美的迷你手/槍,謝安琪借着路燈燈光,淚眼昏花地仔細觀摩。

“安琪,不要做傻事!”

手/槍“啪”的一聲被打掉,然後她的雙臂被一個人緊緊摟在懷裏固定住。

“我知道,你等了十年,可是這十年裏,你都不肯回一下頭,你不知道,另外有個人便是等你百年,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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