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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媽媽皺緊了眉頭：“去看什麽木偶劇？去哪裏看？為什麽要看？在家不好嗎？”

澤瓊并沒有堅持，只是背過身去。晚上她沒吃多少飯，睡覺的時候也一直翻來覆去，坐在座便器上發呆。

她表現得不是那麽刻意，媽媽全都看在眼裏，終于還是多問一句：“你跟誰一起去？”

澤瓊坦白地說：“爸爸和弟弟，爸爸說可以來接我。”

“那個狐貍精不去嗎？”媽媽忿忿地冷哼一聲。

“阿姨不會去。”不管事實如何，澤瓊都會這麽回答。

媽媽說：“你讓你爸爸明天走之前、到了以後都打個電話給我。”

澤瓊笑起來說：“謝謝媽媽。”

早晨的時候，她提前了一點起來收拾東西。雖然日程決定得比較突然，但是票并不難買，澤瓊蹑手蹑腳地出門，走了兩站路，然後等到爸爸的車。

弟弟在玩游戲機，被催促才叫了聲“姐姐”。

爸爸理了發，顯得很精神，說：“怎麽突然想到去看這個呢？挺好的，你這個年紀，就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

駕車到省會要将近兩個小時。

澤瓊昨晚并沒有睡好，因此趁此機會閉上眼。途中經過服務區，爸爸透過後視鏡看到她的臉，于是特意示意兒子小聲些。弟弟也刻意放輕動作，卻沒想到車剛拐彎，甚至還沒停下，她就已經睜開眼睛。

爸爸愣了一下，但還是立刻關心說：“要不要上廁所？爸爸去買個水。”

澤瓊微笑着說：“不用了。”就這樣坐在車上。弟弟上完洗手間出來，左顧右盼一陣，拉開車門問他這個不怎麽熟的姐姐：“你吃冰淇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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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瓊搖了搖頭，于是弟弟只買了自己的份。

到劇院時，弟弟去拿了好幾份宣傳冊。

也給了澤瓊一份。

今天上演的木偶劇裏所講的，是一個原本幸福快樂的木偶經歷磨難、最後重新變得幸福快樂的故事。

開演之前，澤瓊去上了一個洗手間，回來時，弟弟和爸爸都已經坐好了。弟弟坐在中間，和澤瓊坐在一起，觀衆席并沒有滿座，相反有很多空缺。澤瓊他們周圍也沒有多少人。

整場戲分為上下兩部分。

上半部分講述的，是主人公幸福快樂的生活。

觀衆席縱然暗下去，聚光燈投射在舞臺上，小木偶被操縱着，滑稽又可愛地蹦蹦跳跳。演員的技術高超，劇本也很精致，不論小孩還是大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小木偶在學校和同學一起玩耍，被媽媽追着打屁股，又和小狗一起快樂地玩耍。

弟弟笑得打滾。

透過舞臺上的燈光，澤瓊回過頭，看到弟弟放聲大笑時的表情。眼睛彎彎的，嘴巴張大，雙手舞動着鼓掌。

澤瓊望着他，不由得出了神。弟弟也回過頭來，看到她時忽然湊近，小學男生毛茸茸的、熱乎乎的，有點像小猴子，澤瓊傾身，弟弟說：“你覺得不好看嗎？”

她略微笑一笑，回答他：“好看。”

但是，幾分鐘後，弟弟偷偷回過頭，看到她還是面無表情。

中場休息時，澤瓊起身去上洗手間。

隊伍排得很長，劇院裏人不少，廁所又有限。正站在發呆，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澤瓊回過頭，看到許彥君正看着自己。他穿着便裝。仔細想想，自從冬令營結束之後，他們就一點聯系都沒有了，沒想到這時候還能遇見。

“你好些了嗎？”許彥君問。當時冬令營的老師說她身體不舒服，但是，和澤瓊、張莉凡一個宿舍的女生還是透漏了一些內幕，導致不少人都知道了。

“好多了。”

“那就好。”許彥君說着，忽然想到什麽，“你有沒有□□號什麽的，加一下呗，省得聯系不上。”

澤瓊笑起來時顯得有點腼腆：“我不用那個。”

“……之前都沒留個電話什麽的。”許彥君的意思比較明顯，澤瓊也聽得懂。

她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一下手機。”

她轉過身，臨走又說了一次“等一等”。

澤瓊繞了一圈，從另一邊回到座位。慢慢坐下後，她把弟弟的外套蓋在膝蓋上，已經沒有再起身的意思。

“廁所人多嗎？”弟弟問。

澤瓊和弟弟不算特別親熱，但每次相處時間久一點，又好像浸泡過熱水的調羹，自然暖一點。“有一點，”澤瓊說，“你要去嗎？”

弟弟像個小大人似的，說：“算啦。”

爸爸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腦袋：“丁龍康，你說說，好看不好看啊？這個星期老師要你寫的周記是不是有東西寫了啊！”

剛想說“好看”，一聽到後半句，弟弟立刻倒戈：“也沒有特別好看啦！”

“你這個小機靈鬼，一讓你寫作文就不好看了是吧！”

“沒有啊，沒有，”弟弟搖頭晃腦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你問姐姐，姐姐也覺得不好看。”

澤瓊微笑着說：“我覺得挺好看的呀。”

“那你剛剛都不怎麽高興的樣子。”弟弟說。

爸爸也看過來，兩個人都盯着自己，澤瓊也不由得花了幾秒鐘去思考。“因為都是假的啊。”澤瓊回答，笑容像用強力膠粘在臉上似的。

廣播聲響起。

伴随着提醒觀衆回到座位的聲音，燈漸漸又暗了下去。

澤瓊端坐着，目視前方。舞臺上的木偶唱歌、跳舞，她看着它們。倏忽間，隔壁的座位上有人坐下。

小木偶被同學孤立了，媽媽離開了家，生活變得困難起來。

悠揚而哀傷的音樂聲中，觀衆席裏的大人們神情或散漫或凝重，孩子們都面露不忍，有的甚至低聲啜泣起來。澤瓊的弟弟也皺起了眉。

他不經意地回過頭。

在自始至終面無表情、好像什麽都感覺不到的姐姐臉上，他看到了燦爛的笑容。

澤瓊注視着舞臺輕輕發笑。

看完木偶劇之後，燈驟然亮起。澤瓊經過另一側沒有人的座位走出去，爸爸和弟弟也不疾不徐地跟上來。

爸爸還在回味劇情，弟弟止不住叨念等會兒的演員見面會。

“那要等下一場結束吧。”爸爸有點為難。

澤瓊笑着說：“我們可以先去吃個飯。”

聽到這個提議，爸爸點點頭。這個時間點，的确是該餓了。弟弟也答應了。

澤瓊張望了一圈。

他們一起進了餐廳，點餐後找到座位坐好。澤瓊把手機遞給爸爸，請爸爸幫忙給媽媽報平安。

接電話的過程中，澤瓊拆開漢堡，用力咬了一口，很開心地朝弟弟笑了笑。弟弟伸手去拿吃薯條用的蕃茄醬，卻不小心碰掉了可樂。澤瓊連忙站起身來。

許彥君是陪親戚家的小孩一起來的。

剛剛在洗手間門口等了好久，還沒等到澤瓊回來，下半場就開演了，他無可奈何，也只能回座位去。

本以為就這樣見不到面了，路過快餐店時卻意外看到熟悉的身影在更換座位，很快又坐進看不見的位置。

許彥君停下腳步。

有點過單拿着餐盤的人自過道穿過。

起初只是覺得眼熟，轉瞬間，許彥君忽然認出他來。為什麽盛瑛裏在這裏？他目睹他獨自一人，找了一個視線死角的位置坐下，與丁澤瓊所在的地方相距甚遠，很難判定是同行。

來看一場兒童木偶劇，竟然能遇到這種巧合。許彥君微微搖頭，轉身離開。

弟弟的眼睛跟着姐姐轉。

澤瓊挑揀出炸雞的面包糠，安靜地塞進嘴裏。

小男生說：“你真的很喜歡吃快餐。”

澤瓊沒回過神，反倒是爸爸先看過來。

“之前過年出去吃飯，她也要吃的麥當勞。”弟弟望向爸爸，童言無忌，言之鑿鑿地說，“平時媽媽都不準我吃這個。”

澤瓊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爸爸只好幫忙。

“那是因為晶晶姐姐已經是大人了。晶晶，你今年……都十八歲了吧。”中間他眯起眼仔細回想了一下，得出結論時，自己都有些詫異，“哎，都是大姑娘了。”

弟弟說：“啊？那還來看這種木偶劇，這不是兒童劇嗎？”

爸爸敲了他一下，故意板起臉來：“那爸爸年紀這麽大了還來看！周圍那麽多叔叔阿姨不也來看了嗎？”

弟弟把最後一點番茄醬蘸完，爸爸立刻起身去給他拿新的。

只剩下兩姐弟坐在餐桌兩側，弟弟還在看剛才的宣傳冊。澤瓊用紙巾擦了擦手，忽然說：“因為我也是兒童。”

弟弟擡起頭，一瞬間甚至沒反應過來她在跟自己說話，等逐漸會意，又懵懵懂懂地問：“不是十四歲以下才算兒童嗎？”

澤瓊不說話，支撐住側臉，松開手，微笑。

她回答：“我就只有十歲。”

弟弟望着她，好一會兒過去，澤瓊笑起來。

她發出細碎的笑聲，不自覺地晃動着上半身，說：“逗你玩的啦！”

爸爸回來時，兩個孩子都在笑。看到這一幕，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坐下時像變魔術似的拿出一個派送的玩具遞給兒子。澤瓊盯着那個玩具。

“晶晶，”爸爸擡起手，輕輕揉了揉鼻梁兩側的穴位，“爸爸現在呢，就希望你健健康康的。等畢業了，讀不讀大學都行。到時候找個溫柔一點的男孩子，談談戀愛，結婚，生個孩子，幸福地過一輩子——”

澤瓊像是被導入視頻文件的圖像，一動不動地保持微笑，她說：“聽起來好可怕。”

“有什麽可怕的，”爸爸伸手，想搭她的肩膀，她猛地躲閃。爸爸不怎麽高興，卻還是說下去，“過去那些事就讓他過去吧。”

用餐結束，澤瓊去上洗手間。爸爸和弟弟在外面等她。

出來以後，他們一起回劇院。

演員見面會已經開始了，爸爸陪弟弟去排隊。演員操作着木偶與過來的觀衆合影，大部分參與的還是孩子。澤瓊四處轉轉，站在人群外，漫不經心地眺望着他們。

她逐漸向後退，後退。

如海浪般烏壓壓等待的人們中間，澤瓊和瑛裏站在一起。

爸爸和弟弟合過影，朝她招手。

澤瓊沿着樓梯往下走，人群簇擁着她。瑛裏跟在她身後，與陌生人沒有什麽區別。

當她來到他們身邊時，人來人往，他已經消失不見。

爸爸說：“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