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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澤瓊月考考得一塌糊塗。

張莉凡很高興。

她就差專程找上門來問她考得怎麽樣了,和男同學嬉戲打鬧的聲音也比平時響亮許多。雖然沒能回到自己之前的排名,但擊敗澤瓊已經是巨大的安慰。

澤瓊呆滞地凝視着分數,一動不動。

也不是完全沒有好事,這樣就不用再被那些不講道理的女生欺負。

當然,澤瓊也不是故意考成這樣的。

她原本就不是擅長集中注意力的那類人,新課增多,沒聽明白,不去請教,鞏固不夠,自然而就考成這樣。更何況,考試的時候,一旦想到一些無所謂的事,她就再也沒辦法閱讀試卷鉛筆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個圓圈,然後毫無意義地塗黑,遠遠看起來就像月亮一樣。等努力讓自己回過神來,就已經是最後十五分鐘了,連亂寫一氣都沒有力氣了,只把能已經做完的胡亂填塗上去,就這麽草草了事。

回家的路上,再遇到高穎和張莉凡,高穎也沒再像以前那樣做什麽了,只是揚起下巴,用鼻孔出氣,耀武揚威地冷笑了一聲。

澤瓊朝她們微笑,什麽都不說。她不知道,這種表情在別人看來也是挑釁。

剛剛才好起來的心情,頓時又變得微妙,張莉凡說:“我是做錯了什麽嗎?她為什麽就這麽讨厭我?”

高穎挽住她的手臂,這是從幼兒園起,她就經常和她做的事。從小到大,高穎在同齡人裏都顯得太高大臃腫,基本不會被同學當成女孩子看待。加上學習不好,又是爆脾氣,人緣也不怎麽樣。但張莉凡卻始終把她當成好朋友。

“別理她了,”高穎信誓旦旦,“我會幫你解決的。”

媽媽關心的并不是成績,而是澤瓊以後能否過上好的生活。

媽媽憂心忡忡地問:“怎麽了?是不是不喜歡現在的座位?還是考試的時候肚子痛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澤瓊望着媽媽,她柔和地微笑着,垂下頭時,劉海落下來,變成燕子尾巴一樣的剪影,遮住了些許臉頰。

“媽媽,”女生說,“我可不可以不上學了啊?”

凝視着她的眼睛裏有濕潤的驚恐,媽媽沒急着給出答複,只是問:“怎麽就突然不想讀書了呢?”

客廳裏沒開燈,澤瓊坐在灰撲撲的沙發上,手肘抵住膝蓋,十指微微卷曲,像花骨朵軟弱無力地包裹在一起。她說:“……我怕。”

媽媽說:“你怕什麽呢?晶晶,告訴媽媽,你是不是怕……不要怕,媽媽會保護你。”

澤瓊卻只是搖頭。

“媽媽,”她說,“以後我要做什麽?”

“這都随你的。”聽到不是自己害怕的答案,媽媽暗自松了一口氣回答。

“那之後我要做什麽呢?”

“你想讀書就讀書,然後找份工作,結個婚,找個能保護你的人。把不好的事情全忘了,丢得遠遠的。”

說到激動處,媽媽不由得摟住了澤瓊的肩膀。澤瓊任由媽媽抱着自己。

她問:“媽媽,過去的事情怎麽忘掉呢?”

媽媽的側臉貼着她的頭發,充滿溫情地說:“不去想就行了,別去想那些。”

澤瓊不說話。

不去想就行了?

別去想那些?

要怎麽做?

澤瓊沉默地思考着。

她好像也不是沒做到過。住在隔壁的鄰居來送特産,媽媽去開門。澤瓊坐在地板上,緩慢地掏出手機,來回查看着收件箱。

周末的時候,媽媽出去了。

澤瓊也穿上鞋,帶着手機出去。

看到她時,高穎正在幫家人跑腿買醬油的路上。在休息日見到同學并不算稀罕事,但對象是丁澤瓊,就難免有點引人注意。

高穎忍不住跟上去。

澤瓊在陳舊的建築間拐來拐去。

高穎也跟着拐來拐去。

澤瓊走進一棟樓,高穎立刻跟了上去。她輕輕地踩上樓梯,追在後面,澤瓊的影子像空中的鳥掠過,快得令人捕捉不到。

她罵了句髒話,加快腳步,卻在樓梯間忽然被攔住。

澤瓊站在那,看到她時反而有點意外,輕輕歪着頭,沒有露出以往經常看到的笑容,仿佛有點困惑似的,潛臺詞比起“幹嘛跟着我”更像是“怎麽是你”。

高穎想說什麽,忽然間,背後只感覺被狠狠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天休息日,付克勤準備去數碼城,恰巧在公寓樓下遇到同事。可惜很不巧地撲了個空。環顧一周都沒找到瑛裏的影子,他開口詢問,老板沒精打采地回應:“他也要讀書的啊,哪能每天都來上班。”

“你對他挺好的啊。”付克勤還算擅長與這類人交涉,故作放松地倚靠在櫃臺,輕飄飄地說。

“哈哈哈,”老板也樂于搭腔,“那孩子有本事。等他不幹,這店我也懶得盤了。這裏的東西,他都随便用随便拿。”

付克勤用指腹撓了撓顴骨,忽然間,他湊近,語調不變,口吻也仍然是閑聊,看起來就像個單純鹹吃蘿蔔淡操心的親戚:“他有沒有談朋友什麽的啊?”

“沒!沒沒沒呢!有就好了。”老板不是防備心重那種人,當即作答,“他啊,就是塊不開竅的木頭!”

付克勤點點頭,又笑,思量了一會兒。手機調到一張照片,是女生的證件照,她正朝着鏡頭微笑。末了,他又收了回去。

“那我下次來。”付克勤說。

剛出去,感情好的同事就等在門口,剛剛他們說的話也一字不落聽進了耳朵裏。

“連人找沒找對象都管,”他随口感慨,“付哥你這可真夠上心的。”

“問問而已。”

“不會真有什麽犯罪基因吧。”

面對調侃,付克勤也只笑笑。走出去好遠,上車以後,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忘了是誰講的了,好像是當時專門請的心理顧問。說是要避免‘誘發創傷回憶與恐懼體驗’。”

“?”

“他們最好還是這輩子都不見面。”

就像童話故事裏所說的那樣。

Long long ago.

他們都渾身髒兮兮的,臭不可聞,排洩物、汗液和其他不知道是什麽的氣味混雜在一起。為了減少餓肚子的次數,所以盡可能多睡覺。指甲黑黑的,含在嘴裏有鹹味。喉嚨眼裏漫上來的水酸酸的,呼氣會覺得很累,餓得睡不着的時候也會說話。

“好餓。”

“嗯。”

“我好想吃飯。”

已經分辨不出是誰的聲音,除了自己就是另一個人。

窸窸窣窣的響聲過後,嘴邊遞過來了什麽。含進嘴裏,慢慢咬下去,判斷出可以吃後就忍不住往下咽。無法填飽肚子,就像從沒存在過,反而讓人更加絕望。她剛要哭喊,又被遞過來另一粒。他一直有藏吃的的習慣。

門打開了,“哥哥”掉頭就走。他先出去,她坐在原地不動。不一會兒,他回過身來。她知道是什麽事了。

已經是深夜。鐵鏟卷着泥土,不認識的人好像睡着一樣倒在地上,繩索牢牢套住脖頸,一圈細密的皮肉仿佛被縫紉機壓過。

她竭盡全力舉着手電筒,又累又害怕。

“拿好了,聽到沒有?”身為成年男性的“哥哥”轉過身來,不耐煩地伸出手臂,在她壓低的啜泣聲中替她擺正燈光的方向,“你想死嗎?”

壓平地面,掏出裝辣椒粉的塑料袋往地上灑,活着的人才說:“去叫他回來。”

她哭哭啼啼,沿着熟悉的羊腸小路往下走,吸氣,然後呼氣,再吸氣。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每一天晚上都沒有月亮。手電筒照射到望風的樹下,落到他臉上,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

澤瓊轉過身,往回走。瑛裏跟在她身後。沒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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