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采訪

采訪

入冬的虹城不見寒潮，依舊陰雨連綿，四處彌漫着溫涼的潮氣，雨滴落在傘上不輕不重，擊起旋律，為車水馬龍的喧嚷打着鼓點。

某座接天入雲的高樓內，寬敞得近乎空曠的拍攝場地，牆邊能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

場內場外有幾十個人在忙碌，打光板調好角度，聚光燈映照下，三個攝影機位對準小小的一張沙發。

嘈雜的交談聲在耳邊回蕩，坐在沙發對面硬木椅上的新人記者，一身白上衣黑皮裙的職業套裝。她第一次采訪藝人，越盯着手稿，越緊張手抖。

采訪監制從身後走近，給她遞來一張手卡：“對林念老師，別的都可以不問，這個不能忘。”

手卡上寫着：【這次跟謝淮風老師合作拍攝《逐月》，有沒有擦出什麽特別的火花？】

她低頭讀完字，倒吸冷氣：“問得這麽直白，不太好吧？”

監制輕笑，鼻息裏透着不屑：“她經紀人特意打電話來，讓我們問的。這位林老師，出門不炒CP都不會走路。”

化妝室裏，林念坐在鏡子前，閉眼任憑擺弄。刷子在眼睫上輕掃，癢癢的幾下過後，口紅微涼的觸感抹在唇上。

睜開眼，化妝師連工具都已經收進包裏。

“這就好了？”林念淺笑勾唇，随便一開口，嗓音說不出的婉轉甜蜜。

“林老師皮膚太好了。”化妝師真心贊嘆，眼角眉梢都帶着驚喜，“之前聽說你素顏上鏡都沒問題，我今天算是信了。”

林念微微颔首低眉，帶起一陣發間的柔和清香，瞥到化妝師襯衫上的工作牌：“謝謝陳老師。”

節奏匆忙，歧視鏈嚴重的圈子裏，服化道只是後臺不受關注的工作人員之一。遇上脾氣不好的藝人，還要受冷眼，無緣無故被當做出氣筒。

初次見面的林念竟然禮貌鄭重，連她工作牌上的姓氏都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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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屏幕亮着，聊天框裏，經紀人于薇發來大段諷刺的說教。

【今天采訪的記者，會問你和謝淮風的問題，你就往“因戲生情”上面靠，能多暧昧就多暧昧。】

【你不願意炒CP，公司有得是願意炒的人。】

【《逐月》播出的機會你不把握，熱度上不去，大老板不會再給你任何工作機會。名聲固然重要，被公司放棄的日子更難熬，你好好想一想。】

她果斷關掉屏幕，眼不見心不煩。

林念從走廊陰影處走入采訪片場的燈光下，白襯衫和牛仔短裙，搭着只落在半邊肩膀，慵懶随意的深藍外套，衣擺垂在腰際，襯出白得發光的纖瘦手臂和長腿。

她坐上沙發時，滿場靜默一瞬，大家原本專注手頭工作的視線，都停在她身上。

嬌小的身材，線條比例恰如其分，精巧得不像真人。簡單的造型穿出特別的搭配，讓人眼前一亮。

她唇瓣瑩潤，勾起甜笑，讓人整顆心都浸在蜜糖裏，偏偏情态自若，眼角彎彎，潋着清澈水光。甜與媚，矛盾地融合在一起，一舉一動，說不出的馥郁勾人。

開口時，像是畫中人突然活了過來，靈動明豔。柔婉嗓音繞在耳邊，每聽一個字都是享受。

“我準備好了，開始吧。”

記者本就是第一次采訪，被林念漂亮的杏眼注視，腦海空白。她不安地瞥着林念，林念微笑等待，可她越來越局促，手心已冒出冷汗，時間分分秒秒過得漫長。

林念目光掃過四周。

與她同齡的小記者手指緊緊扣着，監制和導演開始咳嗽，投來的幾道責怪的目光，雖然不是落在林念自己身上，卻仍能感覺到視線如刀。

林念微微朝前傾斜身體，直面小記者緊張的眼睛，笑着問道：“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站上舞臺前，緊張得腿都站不住。”

小記者愣了一下，問：“你是怎麽緩解的呢？”

“有人鼓勵我。”林念眨眨眼，纖長睫毛顫動，思緒短暫地飄遠，心中騰起一股暖熱的情緒。

“那，那你當時是什麽心情？”

“時間太久，我都忘了。”林念笑意更深，“但是你看，采訪很簡單的。”

那一刻，小記者感覺自己被一股溫柔的風攫住了心跳，禁不住想到關于林念的種種傳言和控訴，說她柔弱的外表會騙人。

難怪。

親身體會過才知道，哪怕林念這份溫柔是裝出來的，都會讓人心甘情願地沉醉。

小記者拿着最關鍵的那張手卡，低頭擡頭，欲言又止。林念好奇，微微偏着腦袋，倒着讀進了她手卡上的字，頓了頓，了然一笑：“沒關系，你問吧。”

小記者猶豫着念完，林念眼裏映着燈光，心裏騰起一股叛逆的狡黠。

“我和謝老師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啦。”她面帶笑意，聲音軟甜如融融春水，在安靜的屋子裏蕩開，“他在片場的時候非常敬業，教了我很多入戲的技巧，能和這樣有天分的男演員一起合作，是我演藝事業上的榮幸。”

空氣裏湧動着微妙的安靜，林念聽見幾聲克制得極好的疑惑。

“林老師，您這就回答完了？不需要重錄嗎？”

她篤定地說：“不需要。”

“那……最後一個環節，麻煩林念老師給下一個被采訪的人留一個問題。我們明天會讓他回答。”

問答接力，是網絡媒體采訪常見的環節，她寫下的問題，不能太刁鑽得罪人，也不能無聊無趣。

林念想了想，仔細寫完，紙板伸到鏡頭前，笑着介紹自己的問題：“下一位被采訪的老師——你看《逐月》了嗎？最喜歡哪個角色？”

紙板交給工作人員，林念好奇地問：“明天來的是誰？”

“柏攸老師。”

聽見這個名字，似有滾沸聲浪，重重地響在耳邊。

衆所周知，無論新歌新劇，柏攸從不幫別人宣傳。讓他在采訪裏為別人的作品回應，簡直就是在觸他的雷區。

林念指尖摩挲，平靜的臉色下，狼狽得錯了陣腳：“等一下，這一部分重錄可以嗎？我要改問題。”

紙筆重新遞來，她果斷寫：最喜歡吃的水果是什麽？

無聊就無聊吧，起碼安全。

“好了。”林念露出毫無破綻的甜笑，“辛苦大家。”

采訪結束，打板收工。林念鑽進車裏，助理徐檬檬坐在駕駛座上，剛脫掉外套收起傘，給她遞來盒飯。

沒擠醬的蔬菜沙拉上躺着可憐巴巴的一塊雞胸肉，兩個蘋果薄片擺在旁邊。而徐檬檬的飯盒，熱騰騰油淋淋地冒着香氣。

兩廂對比，林念頓覺自己慘烈凄涼：“檬檬，你大魚大肉，只給我吃草？”

“你這幾天行程不是走紅毯就是拍攝，要控制。”徐檬檬說到一半，改口，“別這麽眼淚汪汪地看着我……算了算了，你從我這夾一口牛肉吧。”

話音未落，林念擡起筷子夾得滿滿當當，迅速塞進嘴裏，咀嚼的時候兩頰鼓得像倉鼠，含糊不清地說：“一口，就一口。”

徐檬檬：“……”

一筷子夾走半盒牛肉也是厲害。

飯很快吃完，林念用附贈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嘴，口紅一并抹掉，露出原本淺淡微紅的唇色。雨停下，陰雲散了，車窗外的陽光落在林念臉上，将透白的皮膚融解在如畫似夢的光暈中。

車裏兩個女孩子同齡，身高相近，可林念明顯瘦一大圈。陽光越是明豔，越映出她身上脆弱易碎，招人憐惜的氣質。

“念念，采訪的人沒有為難你吧？”

“記者人可好了，根本不想刁難我。給我挖坑的是薇薇姐，居然打電話讓他們加問題，引導我說和謝淮風因戲生情。”

“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我和謝老師是朋友啊。”林念莞爾一笑，“大實話。”

“那就好那就好。”

她剛松了口氣，林念戰戰兢兢地說：“我更怕後面關于柏老師的問題出什麽問題。”

徐檬檬聲音高了上去：“關柏老師什麽事？”

“他們讓我留一個問題給下一個人回答，我問他看沒看《逐月》。結果人家說是柏老師，我趕緊改成喜歡什麽水果。可是……他們會不會把所有片段都剪進去，包括我說要重錄的那一段？”

“恭喜你，摸透了最近采訪剪輯的套路。”

“……”

“這個問答接力環節，不會是他們故意加上的吧？問誰不好，偏偏讓你跟他互動？”

林念纖長濃翹的睫毛顫着，抱緊懷裏的鯨魚抱枕：“柏老師有偶像包袱，不會在采訪裏甩臉色的吧？”

“但你不是說，他最讨厭蹭熱度的人嗎？”徐檬檬輕聲說，“他可以不甩臉色，幕後封殺你啊。”

林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