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解圍

解圍

林念的采訪剪出來，有十幾分鐘，在微博和各個視頻平臺一齊發布，關鍵片段被剪刀手們分段做成短視頻。

——“這次跟謝淮風老師合作拍攝《逐月》，有沒有擦出什麽特別的火花？”

——“我和謝老師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啦。”

單看這一段，林念神态自若得體，并沒有什麽問題。可采訪結尾的“留言”環節，如平地驚雷，徹底讓輿論炸鍋。

視頻裏，記者先說，下一個受訪的是柏攸。

林念滿面笑意地在紙板上寫下問題“你看《逐月》了嗎？最喜歡哪個角色？”，而後鏡頭似乎切換了一下，她又寫了第二個問題“喜歡吃什麽水果？”

評論區短短幾個小時慘不忍睹。

【當年選秀，林念倒貼柏攸炒CP的事情還有人不知道嗎？】

【你哪來的臉，讓柏攸看你的新劇？】

徐檬檬下飛機就給林念拎着兩大個行李箱，一路坐上公司的車才有時間刷手機。

冬日裏從南方趕到北方，公司的車沒按時到，讓她在門外結實地喝了一股冷風。林念裹在寬大羽絨服下清瘦的身體，到上車還在哆嗦。

徐檬檬打開手機，眼眶發紅，拳頭攥緊。林念低頭看她屏幕：“你怎麽氣成這樣？我又上熱搜了？”

“不看也罷。”徐檬檬氣鼓鼓地說。

“有什麽不敢看的。”林念脖子埋在衣領裏取暖，手指凍得沒知覺，勉強點開熱搜。

#林念隔空喊話柏攸看自己的新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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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看見标題，倒吸一口涼氣。

點進視頻，更是眼前發黑。

“……我就不該對這種采訪剪輯的良心，有什麽期待。”

不僅兩個問題都剪進去了，還把剪輯打亂順序，讓觀衆誤以為她知道柏攸是下一個受訪者才寫的問題。

【不愧是林念，綠茶人設不崩】

【柏攸根本不記得你這號人了，你還上趕着問人家看沒看過你的劇？】

【《逐月》當初請林念就是個錯誤，劇還沒播，口碑先壞了。沒見過連宣傳新劇都要蹭別人熱度的……】

【柏攸實慘】

評論越蓋越高，熱搜下越罵越難聽，她努力讓自己鎮靜，手指卻不停從熱門微博往下翻。終于翻到了最開始發熱搜話題的營銷號，嘴邊淡然的笑僵住，心漸漸沉下去。

“這麽招人厭的熱搜标題，是咱們自己人買的。媒體那邊發的話題明明是#林念邀請大家看新劇#，沒帶柏老師的名字。”

她的公司是着名的營銷大戶，養了大大小小幾百個營銷號，粉絲最多最活躍的幾個ID，公司裏的藝人，人人會背。

徐檬檬愣住，忍不住咬牙：“你公司怎麽天天只會買這種熱搜？要不是公司，你哪來那麽多緋聞？”

林念匆忙打開微信。

壞消息一向來得猝不及防，根本不管人凍成什麽樣子。林念正想打字，指尖顫抖，牙齒打戰，打下的都是慘不忍睹的錯別字。

她無奈地按下微信語音：“柏老師……”

徐檬檬瞪大眼睛，口型問：你要幹嘛啊？！

林念比了個自信的手勢：我心裏有數。

“熱搜那個采訪裏，我沒有主動提你，也沒有喊話。沒想到營銷號會發這樣的标題，給你添麻煩了。”

語音發完，徐檬檬心疼地說：“無緣無故被罵的是你，你還要解釋誤會。”

“得罪觀衆，最多被罵一罵。得罪柏老師，我在圈子裏別想混了吧。”

“……也對哦。”徐檬檬在她耳邊“啧”了一聲，“這件事還真得發語音說，你的嗓子，沒哪個男人能扛得住，肯定一聽到語音就相信你了！”

“要不是手快凍掉了，我才不發語音。”

“我知道，你不屑于用這種歪門邪道。”

林念挑眉抗議：“你說我的嗓子是歪門邪道。”

“你說話有多甜，你自己心裏沒數嗎？”

她的嗓音是渾然天成的甜，并非矯飾過的谄媚。語音比文字沖擊力大得多。有時她明明想好好商量事情，用語音解釋快一些，對面的人卻說她聊正事還撒嬌。

正因如此，微信上聊的事，林念能打字就打字。

她和柏攸，只有兩年前加微信的時候，一來一回打過招呼。

【柏老師，我是念念~】

【嗯】

對話記錄斷在此處。

今晚的意外，反倒讓空白的界面多了一行語音。

片刻，屏幕上突然閃過“正在輸入”。

柏攸：【等我一下】

林念愣住了。

等什麽？

司機打了轉彎，車身搖晃，絨毛似的雪在玻璃外亂飛。

天地之間忽然變得很安靜，那幾個字給了她莫大的力量，讓忐忑和憤怒的餘味漸漸平複。仿佛她此刻需要做的，只是等他的回聲。

林念低頭盯着柏攸的頭像。

是他第一張專輯的宣傳封面，小圖很難看清細節，只能看到模糊的藍色線條。

突然，手機屏幕彈出通知，微博熱搜亮起紫色的“爆”字。

林念眼睛張大，點進話題。柏攸發了一條原創微博，拍了自己家的電視，屏幕上面播着古裝劇，造型和背景，都是林念再熟悉不過的。

柏攸V：【追劇。】

柏攸發的微博，上一條是新歌宣傳，再上一條是劇組殺青合照，全都是官方文案，惜字如金。

分享生活，間接應答別人采訪裏的“喊話”，破天荒地頭一回。

林念點開圖細看，柏攸居然手裏拿着一碟葡萄，故意怼到鏡頭前。

連“喜歡吃什麽水果”都回複了。

【剛才就想說了，熱搜罵林念罵得莫名其妙……接龍問答不是采訪裏設計的環節嗎？】

【林念采訪裏只是問人家看沒看過劇而已，這都要杠？】

【柏攸都覺得沒問題，網友覺得有問題。】

“居然能化險為夷。”林念笑了笑，肩膀不再撐着，修長白皙的脖頸和巴掌大的小臉垂下來。

徐檬檬察覺她微妙的變化：“選秀那段時間，你和柏老師真不熟？”

林念目光收攏，望向車窗外，懶懶地問：“我都沒在節目裏拿什麽好名次，怎麽跟他熟啊？”

“可是他都不怎麽發微博，這次居然幫你。”徐檬檬依然不甘心地問，“聽說他做導師特別認真負責，本來只需要在正式表演當天露臉，結果住在節目場地附近，随叫随到，認真輔導學員聲樂。你們不算朝夕相處？”

“一百多個學員呢。”林念失笑，“沒臉盲就不錯了。”

“你這張臉，誰能臉盲？”

“他有點近視，不過不嚴重，臉盲很正常。”

“近視？他什麽時候說過自己近視？”

明明資料百科裏沒寫，采訪裏也沒提過。

林念終于放松下來，歪着身子，手機裏亮起消息。

柏攸：【下不為例】

林念拿起手機，怼到徐檬檬眼前：“你看。”

“什麽叫下不為例？”徐檬檬呆住，有些不服氣，“你語音算是白發了，他都不信你的解釋。”

“柏老師多聰明啊，不想在采訪裏正面回應，幹脆在微博上先發。明天他采訪，記者肯定不敢再提我的問答接龍了。至于幫我解圍，純粹是順手。”

林念從表情包裏，找了個“謝謝”，正準備發給柏攸，停頓片刻，又改成了“謝謝老板”。

“還下不為例，哪來的下次？”林念如釋重負，喃喃說，“最好是別再跟他有瓜葛了。”

經紀人于薇，突然微信給她發來中老年表情包：一位手捧玫瑰的阿姨，對她豎起大大的拇指。

【難怪你不願意跟謝淮風搭上，原來是想和柏攸重新炒以前的CP冷飯？柏攸的咖位和熱度可不是謝淮風能比的，你想開了就好，姐都給你安排。】

安排什麽？！

林念急得打字飛速：【薇薇姐，他那麽讨厭蹭熱度的人，我得罪不起第二次。】

于薇：【不用怕，柏攸連微博都不發，願意給你解圍，說明心裏有你。】

林念看着“心裏有你”四個大字，渾身雞皮疙瘩都豎起來，抱着最後的希望，幹脆發語音過去。

徐檬檬只聽見她本就清甜的嗓音，像浸過蜜糖一樣柔膩地說：“柏老師這次只是順手，他心裏有誰都不可能有我，薇薇姐，算我求你了行嗎？別再買我們倆的熱搜了！”

“薇薇姐不是男人。”徐檬檬聽她說完，輕聲提醒，“而且鐵石心腸，不吃這套。”

林念：“……”

***

燈光明亮的客廳裏，電視機上的游戲畫面停在“再來一局”。一位少年把紅藍兩色的手柄搓來搓去，懊惱地看着身邊的男人。

“攸哥，這一把你陪我打呗？”

男人微卷的碎發半遮額角，明明下颌輪廓鋒利，鼻梁挺拔，偏偏一雙眼睛格外漂亮，唇珠優美的弧度，讓冷硬的臉頰多了鮮活。

深藍的條紋睡衣松散地垂在兩肩，脖頸修長，鎖骨如山巒。

他還十分年輕，露出的皮膚細膩透白，仿佛在發光。一身居家服，竟被他穿出了走秀模特的氣質。

柏攸頭也不擡，嗓音冷淡而慵懶：“打游戲不務正業。”

“……”程銳眼睜睜看着他按下手機上的播放鍵，“你玩手機就是務正業了？”

清甜的嗓音從手機裏傳來。

——“我第一次站上舞臺前，緊張得腿都站不住……有人鼓勵我。”

——“當時是什麽心情？”

——“時間太久，我都忘了。”

“忘了”二字如石子投湖，激起柏攸臉上片刻波瀾。

程銳好奇地湊過腦袋。

“咦，這不是林念嗎？參加過《星芒》兩年前那一屆選秀，是你的學生。去年在菠蘿衛視上星的現代劇，演女三，比女主和女二演技都好，人還漂亮。今年可算是演上女主了，古裝大制作。”

“知道得挺多。”

“你請我當你助理，我當然要做娛樂圈的功課。”程銳粲然一笑，仔細觀察柏攸的表情，還有點小小的興奮，“你看她采訪幹什麽？”

他表哥從小到大，身邊連關系稍微近一點的女人都沒出現過，日常工作，不是看電影聽歌，就是拍劇寫歌。

他總有作品，出歌必火，出劇必爆，出道以來熱度不減，偏偏本人連微博熱搜裏各種造謠都不理，工作室養着的公關團隊常年摸魚。

整日一副意興闌珊的懶倦模樣。

不明就裏的外人，說他淡泊名利欲望，而程銳總懷疑他是不是明天就要上山修道了。

怎麽會突然有興趣關注女明星？

柏攸眼底暗色未散，在下一段，将進度條拉回來，聽了第二遍。

——“但是你看，采訪很簡單的。”

一句話被女孩子的婉轉嗓音念得百轉千回，程銳聽出前因後果：“她在替記者解圍？好溫柔的人。”

柏攸終于舍得擡眼，将矜貴的注意力分給他：“你快要入圈了，看人不要只看表象。”

程銳：“？”

表面甜蜜也是甜蜜！

他不解其意，只見柏攸指尖飛舞，又是翻設置又是找備忘錄，問道：“找什麽，這麽着急？”

“忘了微博密碼。”

“我來！我昨天才從你工作室那裏抄過密碼！”程銳拿過他的手機登陸，“你總算想起自己還有個微博了？”

只見柏攸又站起來，将程銳的游戲機數據線直接拔下，切換到電視頻道，點開了“熱播劇”封面的第一個古裝劇。

《逐月》。

“哥！我今天打通的地圖還沒保存啊啊啊啊——”

柏攸并不理他，給電視拍照，争分奪秒地打字。

程銳拿自己的手機刷新，先看到熱搜上“林念喊話柏攸”，又看到柏攸新發的“追劇”微博，沒過多久，熱搜上新的話題變成紫色的“爆”。

“……你剛才還說她關心別人是表象，現在給她解圍？”

“我跟她說了，下不為例。”

“哦，這樣。”

程銳對柏攸本能地崇拜，懵懂點頭，過後，又迷茫地想——

哪來的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