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獨舞

獨舞

《旅游吧》第一次錄制結束，謝淮風和林念一起參加《逐月》劇組的掃樓活動。

所謂掃樓，就是去輝視平臺的工作大樓，和員工互動，接受采訪玩游戲，給電視劇進一步宣傳。

謝淮風掃樓前一天，加上了于薇的微信好友。

劇組相處五個月，他只遠遠見過林念的助理徐檬檬給她帶飯。第一次加上她身邊人的聯系方式，謝淮風莫名忐忑，打招呼也拘謹了些：【于薇姐你好，有什麽事嗎？】

于薇開門見山，給他發來游戲環節的文案。

謝淮風經紀人對他散養，與本職演戲無關的事情一律不管。營業也讓他自己把握分寸。

頭一回收到戲外活動事無巨細的指導，居然來自林念的經紀人。

現在影視經紀公司內部流通的文件，都很詳盡。從環節內容，設計目的，乃至參與者具體要怎麽配合“營業”，一眼明了。

于薇：【林念太抗拒了，我沒告訴她這些游戲環節，怕她當場故意不配合。掃樓現場，她如果有什麽反應得罪了你，你多擔待。】

謝淮風沉默片刻，兀然想通了，林念身上令他困惑的錯位感從何而來。

別人口中的林念，見一個男藝人傳一次緋聞。

他們上次離別時不愉快，卻是因為她拒絕與他捆綁。

謝淮風打字快了些：【她以前那些緋聞，沒有一個是真的？】

于薇：【公司每次幫她寫好緋聞通稿，讓她在鏡頭前跟男方說句話，她都不願意。】

謝淮風久久不能平靜，驚喜混着酸楚，交織出愧疚和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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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朋友，他該幫她悄悄反抗違背她意願的安排。

可他又禁不住想，她過去連逢場作戲都不願意。對自己，她卻接受過好意，展露過溫柔。

至少在她眼裏，他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吧？

掃樓當天，全程直播，輝視的工作人員紛紛曬出偶遇林念的合照。

【本人好美，鏡頭裏拍不出來的精致，好像個小精靈啊啊啊啊】

【本人聲音好甜！！！最高級的麥克風收的音，都不如她在我耳邊打聲招呼！！！】

直播開啓之前，林念很快瞥見謝淮風臉上的不自然。

他演技好，卻很少故意藏情緒。日常生活裏，什麽都寫在臉上。

“怎麽了謝老師？”林念怕他緊張影響直播效果，開玩笑道，“社恐犯了？”

謝淮風搖頭，動作緊繃。

直播開始，林念主動熱場。她來之前并不清楚具體的流程，主持人提出的問題都很官方，讓她松了口氣。

“林老師，你在《逐月》中飾演的清瑤公主敢愛敢恨，突破了你以前電視劇裏甜美的形象，以後還會接這樣的角色嗎？”

林念目光真誠，答得井井有條：“清瑤公主這個角色某種程度上和我很像，給了我一個機會，向觀衆展現了我的另一面。以後當然還是想嘗試更多不一樣的角色，在演技上有更多的突破。”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游戲環節。

第一個游戲，要他們兩人在兩個特別滑膩的長條形滾輪上站着，根據主持人指示做出相應動作，堅持超過兩分鐘，掉下來即為失敗。

林念手搭在謝淮風的袖子上，瞬間明白了游戲的用意。

男女體重不同，動作幅度也不同，稍有不慎，她就可能摔到他懷裏。

厭惡之餘，林念被激起了好勝心。

她學過舞蹈，懂得平衡，才沒有那麽容易摔下來。

可她還是低估了主辦方的決心，最後一個動作，要他們同時單只腳站立。

腳擡起來，剎那失去平衡。

她下意識後仰，不想靠近謝淮風。可男人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突然加大，将她硬生生拖到自己懷裏。

踉跄站穩之後，她下颌抵着他的肩膀。

鏡頭前，幾千萬觀衆注視之下，他抱着她，手掌虛浮地撫上她的衣領，胳膊鉗住她的後背。持續的時間足夠久，溫熱堅實的擁抱，卻漫長得讓她從頭到腳都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謝淮風在鏡頭拍不到的另一面，貼着她的耳朵，輕聲說：“對不起。”

她已說不清自己是驚訝還是失望，直播間的彈幕刷得前所未有地快，滿屏幕的“啊啊啊”令人眼花缭亂。

直播視頻裏的片段被錄屏，沖上熱搜。沉迷《逐月》的觀衆，狂歡似的汲取着男女主演的甜蜜片段。

【啊啊啊小謝老師你抱她為什麽要閉上眼，就那麽沉醉嗎？？？】

【他好愛她！！！】

***

趕飛機路上，柏攸戴着半邊耳機放音樂，突然聽見旁邊的程銳嗓子裏擠出一聲不正常的尖叫，在狹小的車內回響：“啊啊啊啊嗑到了嗑到了嗑到了！！！”

柏攸瞥到屏幕，看見熟悉的漂亮臉龐驚魂未定，被鏡頭特寫清晰地抓下來。

他冷着臉退出音樂軟件界面，打開微博熱搜，仔細看了一遍直播錄屏節選，蹙眉問道：“嗑到什麽？她是吓到了。”

“攸哥，你不懂，暧昧期最好嗑的就是緊張和慌亂！”

“換成你差點摔倒，你也慌。”

“起碼人家小謝哥哥，在姐姐摔倒之後，給的是擁抱。”程銳不服氣，“而不是懷疑人家故意潑紅酒。”

程銳突然感覺車裏氣壓低了，結冰似的冷。

“……我錯了，哥。”

一定是嗑CP太上頭，給了他盲目的勇氣，敢和他攸哥頂嘴。

可柏攸并沒有冷眼瞧他，只是望着手機屏幕上定格的畫面，低聲說：“兩廂情願的擁抱才有溫度。”

“不愧是寫情歌的，好文藝。”程銳趕忙殷勤吹捧，“可你又不是林念姐姐，你怎麽知道她不願意？”

柏攸不答他，指尖摩挲，緊掐掌心，終于關上了手機屏幕。

***

直播結束，林念溫和淡然的目光看着謝淮風：“今天的游戲規則很長，很拗口。可是主持人說的時候，你都沒有認真聽，就明白了。”

謝淮風知道瞞不過她：“于薇姐給我發了流程。”

林念低頭不言語，謝淮風解釋道：“念念，我本來不想配合的，可主辦方設計游戲的意圖就是這個。今天直播熱度打響，對你對我，都沒有什麽壞處。”

他拿到流程時，想象過主辦方提供的策劃文案上“摔倒後彼此擁抱”的畫面。在真正失去平衡的片刻，鬼迷心竅地想要去實現。

她總是含着纖而秾，溫而豔，恰如其分的笑容，像精細調制過的油彩。她知道自己怎樣勾唇最美，也知道自己怎樣待人最疏離有分寸。謝淮風極少見她情緒流露。

此刻，她卻眼眶微紅，眼神破碎，美得讓人心顫，勾起深深的憐惜和愧疚。

“你們這些人，說願意把熱度送我蹭，傘給我撐，瓶蓋幫我擰，外套讓我披……”

謝淮風看過她曾經的節目剪輯，敏銳地領悟過來，她說的每件事，都對應着過去的某一個緋聞。

最後一個，是他自己。

林念嘴角挂着慘淡的笑。

“争先恐後地對我好，有沒有問過我介不介意？”

謝淮風終于有些慌亂地想去挽留她，卻見平日裏最不愛抗争的人，用力地甩開了他的手。

林念離開現場，坐上車，被滿身的疲憊淹沒。徐檬檬小聲問她：“剛才直播，你和謝淮風是商量好的嗎？”

“是薇薇姐和他商量好的。”林念嘲弄地笑了笑，“連我都不知道的環節，他先知道。為了讓我不反抗，煞費苦心地瞞着我。”

“不如你申請換個經紀人吧？起碼做大決定之前，先通知你一聲。”

“上一個是什麽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薇薇姐從他那邊把我接手，是救我一命。”

“難道她一點恩情，就要讓你低頭聽話一輩子？”

林念擡起疲累的指尖撥通了電話，全身都綿軟，恍若已經妥協得徹底。只有眼睛裏燃着火光，孤獨地反抗。

“薇薇姐，直播你還滿意嗎？”

“你知道就短短的一個小時之內，我列表裏有多少加過的品牌方負責人，來找我聯系你的代言嗎？”

于薇聽起來很高興，仿佛簡簡單單的進賬提示音，就能掩蓋林念心裏空空蕩蕩的失望。

“我現在，這麽值錢了？”她嗓音依舊甜，話裏卻透出蒼白的冷意，“夠不夠資格挑活幹？”

于薇聽出她的不悅，愣了一下：“綜藝不都給你安排上了嗎？你還要挑什麽？”

“把後面沒簽約的雙人行程都推掉，我想上舞臺。”

于薇言簡意赅地說：“唱歌沒綜藝賺錢，你推掉，公司裏其他女藝人就頂上了。”

“今天的直播，夠嗑好幾天的糖了，我盡到了我所有的義務。”林念掠過了她的話，堅定地提要求，“我要個人solo，唱跳舞臺。”

半晌，于薇終于妥協：“算了，讓你任性一次。”

徐檬檬茫然地問：“唱跳？唱就罷了，你的腰傷怎麽跳舞？”

“就跳當年《星芒》決賽那一首，練過的肌肉記憶總不會丢。”林念喃喃念着，已對舞臺有了規劃，“前半段唱決賽的另一首歌，後半段跳舞，兩首合成一個舞臺來表演。”

“怎麽突然想到以前的事？”徐檬檬和她十指相扣，無聲地安慰着她，卻看不懂她深沉異常的眼神。

她很少無緣無故地想起過往，可是自直播結束，林念耳邊萦繞着柏攸說過的話。

燃燒的火堆旁，說她公費戀愛。冷清的片場中，說她因戲生情。

彩排怯場時，說她連開嗓都不會。抓着狗仔的鏡頭，說她心思沒有用在正途。

回憶倒流般閃現，恍然浮現《星芒》決賽現場破音之後。她沒有入圍，孤零零地回宿舍拿行李箱。

柏攸立在門邊，她那時不敢擡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忘了他的語調。

卻記得沙啞的顫音。

——“我認真教你唱歌的時候，你只想着怎麽炒緋聞？”

可是，柏攸怎麽會難過呢？

就算他的嗓音，真有過片刻失控，也只是對她太失望罷了。

她那時很想證明清白，可是證據如山，輿論如潮，百口莫辯。

如果柏攸無意中刷到直播，一定會嗤笑，她的原則底線都是裝出來的，為了營業熱度，根本不顧忌肢體接觸。

營業炒作的标簽已經徹底洗不掉，她卻突然很想回應他當年的問話。

“當年怎麽破的音，現在就怎麽唱回來。”林念忽然笑了，“我想讓所有人知道，那首歌我認真學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