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醫院

醫院

半開的窗簾透着無邊夜色。

裝飾簡潔，色調溫暖的單人病房裏，柏攸默默望着床上臉色蒼白的女孩。

“吱呀”的推門聲打破靜谧，一位氣質儒雅的醫生走進。

醫生猶豫着問：“這位林小姐，和您是什麽關系？”

柏攸擡了擡酸倦的眼皮：“你挺會問。”

醫生趕忙解釋：“我剛從公立醫院的系統調來林小姐的病例，但病史需要征得病人同意才能說，對家屬才可以适當透露……”

柏攸眼裏亮起一點光：“我是她老師，父母不在，老師算家屬吧？”

醫生：“？”

哪門子的老師，哪門子的家屬？

“她的腰傷大概是兩年前的事了。這次複發，是高強度練舞後的損耗。剩下的細節，您等她醒來之後自己問吧。”

“兩年？”柏攸表情滞了片刻，像是突然陷入沉思。

作為柏攸的私人醫生，他知道柏攸冷熱困倦，喜怒哀樂都不挂臉。手臂松弛漠然地搭在膝上，端莊雅重的淡然風度，成了一種刻骨的習慣。

只有眼白裏泛着通紅的血絲，稍稍出賣了他的情緒。

在床邊安靜坐着，不肯松懈的專注目光，恐怕也是柏攸這種大少爺，能給一個人關懷的極限了。

醫生提心吊膽地說：“林小姐交給我們醫護人員照顧就行了。沒有嚴重到需要人陪床的地步。熬壞了您，我們沒法和柏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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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需要向自己交代。”

醫生忙說：“我多嘴了，您別放在心上。”

醫生出去了，柏攸打開微博，音樂節的所有節目裏，唯一一條上了熱搜的，便是林念重唱《星芒》決賽的曲子。

【這還是那個跑調破音的林念嗎？】

【不僅演技好唱歌好聽還會跳舞，業務這麽全能，當年選秀的時候我怎麽沒發現這個寶藏……】

【三觀不能跟着臉走吧？被她捆綁的男藝人真的很無辜……】

【實力再強，人品沒得洗，一樣是個綠茶。】

林念出道以來就追她的大粉發了一條格外傷感的微博，附上了兩年前拍過的一張特寫。

照片上林念在決賽場外，和旁邊拍她的粉絲笑着打招呼，臉上強顏歡笑，在夜色中都看得清額角冷汗和迷離眼神。

【只有我們幾個一路從小透明追來的粉絲，知道當年你決賽翻車是因為腰傷，可是你不讓我們對別人透露一個字。兩年後你終于在舞臺上證明了自己，我好慶幸自己沒有喜歡錯人。】

回過神來，柏攸的手指已放在她今晚音樂節的表演視頻上。

點贊的按鍵近在指尖。

林念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腰上有醫用支架，床墊形狀微微傾斜，調整在舒适的角度。

床邊的柏攸神色溫和，嗓音也好聽得很：“醒了？你剛才在後臺暈倒了，這是我的私人病房，你可以放心，好好休息。”

林念眼神定在他身上，半晌脖子一偏，竟然睡了回去，軟軟地笑着說：“這個夢畫面好真實，臺詞好細節啊。”

“……”柏攸想到她說“只有夢裏的你不會兇我”，索性擺冷臉，“懶成這樣？還沒睡夠？”

這熟悉的嫌棄，是柏老師本人。

林念驟然清醒，撐着手臂要起身。柏攸兩根指骨并起來，輕松把她的肩膀摁了回去：“躺好，我叫護士來。”

病床上支起小桌板吃着東西，林念瞥見于薇的消息和未接來電轟炸，仔細讀着，忽然蹙起了眉頭。

于薇：【你和柏攸，到底什麽情況？】

點開于薇的截圖，柏攸居然轉發了音樂節官方放出來的林念舞臺全程，簡單地評了三個字“有進步”。

挂在前排的熱搜早就不是舞臺，而是#柏攸林念世紀大和解#。

【卧槽卧槽卧槽活得久了什麽都能見到……】

【攸哥的微博不是只發自己的東西嗎……最近兩條都和林念相關了……】

【兩人錄節目的時候私下裏聊過了？說開了？】

可粉絲最初的驚喜與平靜，很快發散失控。過去被盤點無數次的輿論糾葛，纏成一團亂麻。沒有人直接罵林念，但也不願像柏攸表現出來的那樣，與她“世紀大和解”。

【柏攸真是夠大度的，我實在想不通這兩人怎麽可能和解……】

【當年是誰扒着柏攸在節目裏看她的幾個眼神，自作多情，把他塑造成倒追舔狗人設？】

【笑了，柏攸的家境和圈內的地位，還會對她一個小學員愛而不得？】

【買那麽多通稿，我都看吐了。互聯網是有記憶的好嗎？】

【是一起錄綜藝節目，柏攸不好鬧得太僵，逢場作戲吧。】

林念看完評論，慢慢擡頭：“柏老師。你轉發我的舞臺，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柏攸沒料到她的反應，微怔：“你選的是《星芒》唱過的曲子，我轉發有什麽問題？”

林念垂眸輕聲說：“我想和你避嫌的。”

柏攸蠱惑的嗓音咬字輕緩，慵懶無謂地看着她：“我只見過隐婚的夫妻避嫌。”

冷淡的氛圍，忽然變得滾燙。

那些她以為理所當然的回避和躲閃，被他雲淡風輕地否定了。

要說娛樂圈最無嫌可避的男女明星，可能就是他們了。她再較真，反而顯得真有什麽。

“你發什麽都沒有人能管得了，我又不能讓你删除。”

她賭氣似的不看他，柏攸倏忽輕笑。林念終于隐約感覺，自己的意思被曲解了。

不僅地下戀愛的情侶避嫌，仇人也會避嫌啊！

可她心思幽微，并不想把自己劃成柏攸的仇人。

話語堵在唇邊，空氣中暗流湧動，錯過了反駁的時機。

“什麽時候傷的？”

一旦坦白，很容易将兩年前的決賽、兩年後的舞臺和腰傷聯系在一起。

在柏攸面前賣這種慘，她是嫌自己還不夠丢臉，不夠讨人嫌？

“是最近幾天練太狠了吧。”

誰料柏攸看着她說：“撒謊。”

林念瞪着漆黑渾圓的無辜眼眸沖他笑：“醫生不也說我休息幾天就好了嗎？”

“如果不是你粉絲忍不住科普，你準備頂着舞臺翻車的名聲，被人嘲諷一輩子？”

柏攸把手機屏幕遞到她眼前，看着粉絲最後那句“沒有喜歡錯人”，林念怔愣中鼻尖發酸，幾欲落淚。

她沒想到，當初的小事會有粉絲記到今日。更沒想到，自己還能從柏攸口中聽見久違的關懷，春風般拂過心間。

“連我也誤會你兩年。”柏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一點都不在乎？”

林念情緒柔軟，埋了許久的心事，終于能小心地傾訴出來。

“這就好像班主任一直覺得我心思沒放在學習上。那等到高考那天，我有一科得了零分，他也只會懷疑我答錯了整張試卷的題，而不是相信我，只是意外忘了塗答題卡。”

“……”柏攸聽她說完，牙齒咬着舌尖，抵住淡色唇珠，眼神冷得吓人，“以後不準再拿班主任來比喻我。”

“？”林念被他看得背後一顫。

比喻成班主任怎麽了呢？明明就很貼切啊！

第二天的行程推不掉，林念清早離開，醫生叫她把支架先帶走。林念趴在前臺，忐忑不安地伸手：“我，我知道私人醫院貴，我能承受。”

前臺員工打印出了賬單，柏攸在她身後投來眼神，比了個制止的手勢。

“這家醫院是我養來給自己看病的，你來不來，我都開一樣的工資。”

“這怎麽好意思……”

“不好意思就先欠着人情。”

林念：“。”

柏攸的人情再欠下去，更可怕。

看她一邊果斷付賬單，一邊咬牙切齒，柏攸挑眉問：“還疼？”

“腰不疼，心疼。”

走出醫院時，陽光明媚，陰霾掃空，只是腰腹的支架下仍有隐痛。

林念回了于薇的電話，聽着對面嚴肅的詢問，她反而笑了出來：“以前公司炒我的緋聞，也不是沒有買過高位熱搜。和柏老師微博互動上熱搜，又不花錢。”

于薇冷不防被她堵住，卻挑不出她話裏的毛病。

“薇薇姐，我還想要個不太一樣的熱搜。有經費嗎？”

林念過去在意名聲不配合營銷，總惹得于薇苦惱。當她自己坦然放開，只談熱度時，于薇竟然有些措手不及。

“現在公司很看重你，但凡有效的營銷策略，都沒人會反對的。”

“太好了。”

她嗓音又浸潤着甜甜的笑意，前夜在舞臺後昏迷的意外，被很好地掩藏了起來，只字未提。

柏攸以為舞臺一事告一段落。

直到林念在《星芒》期間關系很好，但許久未曾互動的學員朋友，忽然都轉發了她的舞臺。

某位來節目裏當過飛行嘉賓，兼任評委的舞蹈老師，也轉發林念的舞臺，稱贊她時隔兩年，依然能跳在自己的審美點上。

獨播《星芒》節目的視頻平臺官方賬號，眼見話題白白送上門來，趕緊發出兩年前林念後臺備采時的花絮，蹭一波熱度。

《星芒》節目和林念的名字一起爬上了熱搜，追過節目的觀衆，紛紛開始回憶當初打榜投票時的喜怒哀樂。

她太聰明了，短短半天，就想出絕妙的避嫌方法。

他一個人對她的欣賞，破例的轉發點評，淹沒在觀衆對節目的懷念裏。

令他唇邊原本淺淡的笑容，忽然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