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狼狽

狼狽

林念再次見到于薇，是在公司小型會議室。于薇從電腦大屏幕上調出好幾個文件，言簡意赅。

“這幾個劇本，随你挑。”

“挑一個去試鏡？”林念謹慎地問，“什麽角色？”

“都是女主角，根本不用試鏡，你選喜歡的去演。”于薇臉上表情不多，但欣然自得，“比你剛選秀結束，頂撞大老板，冰封雪藏幾個月的日子要好過吧？”

林念眼眸黯淡：“熱度來得不光彩，出事的時候摔得狠。”

“圈裏又有幾個幹淨光彩的人？當時和那幾個男藝人的團隊都溝通過的，他們都對你印象挺好，沒必要害你。”

于薇言語默默敲打林念最後的叛逆，林念已把幾個劇本的人物小傳和內容概要都掃過：“我選這個，明天和導演談。”

于薇有些意外：“怎麽？和柏攸待一起久了，你也要找這種走偏門的劇本，演技難度大的角色？安安分分接一個古偶一個現偶，不好嗎？”

“不是我自己選嗎？”林念輕聲笑，默默将自己選中的劇本按下打印鍵。

沒等于薇反對，打印機熱起來，林念手中的訂書機“啪嗒”一聲，将劇本試閱裝訂成冊。

于薇皺眉：“你現在說話有底氣，以前那副倔樣，又回來了。”

“那薇薇姐以前的樣子能不能回來？”

“我沒變過。”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上一位經紀人田榮哥，逼我做不情願的事。是薇薇姐讓我別妥協，替我解圍扛下壓力。”

“那是原則性問題，和營業炒熱度能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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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垂眸輕笑：“我的原則偏偏比別人多了點。”

她早已推掉了和謝淮風其他同臺的行程，檔期空出來，回家專注讀劇本。

她沉浸在角色的世界裏，隔絕嘈雜。可看到半夜，她正寫着對角色理解的草稿，剛加上微信的導演，忽然發消息：【明天別來了。】

林念飛速打字問：【您什麽時候有空？我可以改天。】

導演一直“正在輸入”，半晌發來一段話：【我對演員的公衆形象要求很高，出了這種事，不能冒險用你。】

徐檬檬同時也發來消息：【念念，看微博。】

挂在熱搜上的兩個名字#周越 林念#。

林念一頭霧水，仍然不知出了什麽事。

她被公司冷待數月之後，接的第一個通告是一檔室內美食綜藝。周越是她的搭檔，節目組與兩邊公司團隊商量好，故意将他們的互動剪成暧昧，吸引過不少CP粉。

周越是簽在柏盛娛樂下的年輕演員，是柏總年齡最小的徒弟。出道就演過一兩部大制作電影，只是表現平平，沒什麽水花。

他第一次上綜藝，在鏡頭前立純情人設，碰一下女孩子的手都會害羞，招來不少女友粉和媽媽粉。林念和他湊在一起，嗑CP的不少，罵聲更多。

她上節目幾乎沒和周越說過話，剪輯用她的素材炒CP，都只有眼神和微笑。

節目已經過去一年半了，能出什麽問題呢？

細看熱搜，卻發現是周越女朋友出來爆料。

原來和林念一起參加節目的時候，周越就有女朋友，可他錄制期間沒有提過一個字。

女朋友原本為了他的事業，忍受他在節目上和別人秀恩愛炒作，這次突然抓到他戀愛期間，和女藝人開房的證據，才終于和他分手。

林念顫着指尖讀完，只有茫然。

周越塌房了，和她有什麽關系？

輿論在慢慢朝她身上引導。

【周越女朋友爆料他跟別人開房的時間線，和綜藝的時間剛好對得上。嘉賓私下裏都知道彼此是不是單身吧？那這樣林念不就是知三當三？】

【沒有實錘，別亂冤枉人。】

【就算沒開房實錘，林念和這種人炒CP，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爆料裏連一點她私生活混亂的實錘證據都沒有，話題廣場下卻充斥着“林念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于薇打來電話：“公司緊急給你起草了一個聲明，你掃一眼，我用你的號發上去。”

“等等，爆料人沒有直接提我的名字！”林念強行鎮定下來，腦子飛速轉着，“周越還沒說話，我先發聲，只會顯得心虛。”

“現在沒有別的好辦法。”

“讓我想一想！”林念用盡全力阻攔，“你不顧我的意願亂發微博，出的事還少嗎？！”

于薇沉默了，半晌才說了一個“好”字，挂斷了電話。

林念挂掉于薇的電話，點開徐檬檬的微信：【別擔心，我會解決的[比心]。】

她推掉行程之後給徐檬檬放了假，希望自己從小長大的好朋友能多休息一陣子。只是因此，偏巧在她脆弱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

爆料人，周越的女朋友，從頭到尾沒有指名道姓地提她。營銷號只是跟風蹭熱度引導輿論，看不出任何對家故意整她的跡象。

戰局尚且有敵方，她連對手都沒有。

她腦海中一片空白，沒有思考的空間，徐檬檬提醒她：【念念，這個爆料人，她早該注意到熱搜上有你了。】

周越的女朋友放出越來越多對方出軌開房的證據，牽扯的女藝人與林念完全對不上號。

而爆料人明顯知道和周越開房的女藝人是誰，隔空喊話，威脅要說出她的身份。

她理應關注熱搜動向，看見林念的名字被反複提及，卻并不為林念澄清。

林念突然想通了：【她不幫我辟謠，才有關注度。爆料才會被傳播得更廣，她想要的讨伐渣男的效果才能最大。】

也只有爆料人親自澄清與林念無關，才最可信。

徐檬檬：【你要怎麽聯系她呢？她不是圈內人啊。】

林念：【營銷號反應這麽快，肯定有她的聯系方式。那幾個營銷號的微信，薇薇姐肯定加過。】

她把想法告訴于薇，漫長的等待時間裏，她不知于薇如何聯系到爆料者本人，只見熱搜終于刷新出辟謠的詞條，爆料的女生單獨發了一條微博，說周越背叛感情，私生活混亂的所有事情都與林念無關。

【本尊親自來辟謠了，那些拉林念下水的營銷號良心都喂狗了吧……】

【當年炒CP是炒CP，誰說人家一定知道對方有女朋友？】

【周越做的事情林念背鍋，美女實慘……】

林念眼眶酸脹，點開導演的微信，發過去一個文檔，寫了她對女主角的理解。短短的時間裏，滿滿一頁紙。

【微博上爆料人已經為我辟謠了，請您重新考慮一下，好嗎？】

導演沒有回應，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卻先等來了周越的反咬。

字裏行間，指責她在錄節目的時候，明知他有女朋友還要勾引。咬定和自己有過一段暧昧的就是林念，并且完全是林念主動的。

【周越和前女友的爆料到底哪個是真的？】

【當初也是她要和周越炒CP的吧？誰知道鏡頭前的暧昧，是不是代表鏡頭後本來就有點什麽？】

【反正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慘的還是周越前女友。】

周越如果承認感情混亂，背叛出軌，名聲無可挽回。

将錯誤推給林念，說自己是被勾引的，不僅混淆視聽，還能有一線轉機，在熒幕前繼續活躍。

這件事裏，周越的前女友是完全的受害人，而被迫牽扯其中的林念，因為男女雙方供詞不一致，無法下定論，再度被說成“不是什麽好東西”。

導演等輿論發酵到現在的地步，才終于回了她。

他的謹慎和懷疑，從屏幕上冰冷的文字撲面而來。

【林老師，你的外貌條件非常貼合這個角色，對角色的理解也很到位。但是，萬一拍攝和宣發期間，你再出一次這樣的輿論危機，我的劇就毀了。】

導演字裏行間不留情，結尾依然圓融地說：【這次不能合作很遺憾，還請諒解。】

林念捏着翻看整晚，各色彩筆做了标注的劇本，眼眶通紅，卻流不下淚來。

她撥通于薇的電話：“薇薇姐，剛才準備好的聲明改一改，說我會采取法律手段維護正當權益，告他诽謗。”

“聲明先不能發。”

林念不可置信，嗓音顫抖：“現在發聲明，直接和他對線，還有誰會質疑我？”

“周越反咬你一口，不是他臨時發瘋。從一開始那些水軍把無關的事情導向你，就是他們公關策略的一部分。”

長久沉默後，林念胸口湧上不安：“你從哪裏知道這些？”

“周越的經紀人來加我了。他那條微博裏提到你的部分……他要你默認，不回應。”

“關我什麽事？他自己的出軌對象呢？”

“周越和她，都是柏盛力捧的藝人。”于薇嗓音忽然壓低了些，“公關團隊兩個人都要保。周越是柏總的小徒弟，很受看重，他的經紀人話已經帶到了，你和柏盛對着幹，遲早被封殺。”

“你是他的經紀人，還是我的經紀人？”她強顏歡笑着，對電話另一邊的人，已發不出怒火和怨氣。

“早知道他人品有問題，我就不會讓你和這個人營業。”

“是嗎？”林念的甜嗓此時透着冷寂的嘲諷，“他偷偷給我塞小紙條，寫他的電話和酒店房號的那天，我特別害怕，你還是買了營業熱搜。”

“熱搜是提前買的，營業策略也是提前和節目組商量好的，沒法突然反悔。他天天演純情人設，做得出這種事，我也沒料到。”于薇一向冷血，公事公辦，難得多了幾分耐心對她解釋，“我為你選的，都是利益最大化，損失最小化的路，從沒想過害你。”

林念縮進抱枕裏，從頭到腳都發涼，被前所未有的茫然吞沒。

周越受到柏總青睐，連塌房時也橫行霸道，拉別人下水墊背。

如果她在周越經紀人提點過後依然公開對抗，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被公司雪藏幾個月的記憶再度湧現。

連自己公司的老板，都能讓她形似封殺，求路無門，直到低頭認錯，默認了不擇手段的營銷，才有戲可拍。

柏盛占了影視投資半壁江山，即使不趕盡殺絕，也可以讓她在圈子裏浮沉輾轉，處處碰壁。

不發聲明，僅存不多的清白聲名盡毀，導演們不敢用她。發了聲明，得罪柏總的得意門生，柏盛娛樂力捧的女藝人。她無論選哪邊，都是絕路。

周越，柏盛娛樂。

林念腦海中浮現一張冷淡而魅惑的臉，心中躍動的希冀慢慢浮現，可她最終微微搖頭，将不切實際的想法驅趕。

她的嗓音天然細弱，哪怕聲嘶力竭地吼出來，也像是夜莺高歌，黃鹂哀鳴，不足以震懾旁人。她每每反抗別人的決定，都徒增嘲笑，白聽風涼話。

只有唱歌時能表達自我，忘卻一切。可她現在沒有舞臺，也許今後都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