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欠條
欠條
電影《啞謎》終于定檔,首映禮上,柏攸換上與劇中角色類似的黑衣,喉嚨處用彩妝畫上一道傷疤。
采訪環節結束,主演在臺上,和入場觀衆一起看電影的精彩片段節選。
柏攸的臉出現在大熒幕上,滿場呼吸停頓,目不轉睛。
《啞謎》是懸疑題材,解密一個連環殺人案件。男主角天生不會說話,開場以兇手刀下幸存的受害者身份出現。
熒幕上瘦削孱弱的年輕男人,目光破碎,雙唇慘白,喉嚨上帶着一道觸目驚心的紫紅疤痕,凄慘得惹人憐惜。他為指認兇手提供了不少線索,後來,警方卻發現他與兇手有所勾連。
柏攸全程沒有臺詞,特寫極多,只靠肢體動作和微表情來表演。只有最後,他忽然開口輕聲道:“騙你的。”
他五官輪廓深邃,鋒利卻精巧,勾唇笑時魅惑至極,讓人毛骨悚然。
片段停在此處,只給出反轉,沒有劇透男主角究竟騙了誰,撒了什麽謊,為何要裝聾作啞。
預告和選段播到最後,觀衆忍不住拿出手機來發微博。
【人在《啞謎》首映禮,被柏攸的演技吓傻。】
【他是怎麽做到臉上的每個肌肉都在演戲,還那麽好看的?】
【連臺詞都沒有,光靠表情就能入木三分,一個商學院畢業的人能演到這個地步……真的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首映禮上剛看完片段我就已經買票了。】
散場時,柏攸見導演刷着微博,忽然“啧”了一聲,嫌棄道:“現在圈子裏,天天都是這些男女關系的破爛事上熱搜,影響咱們正經電影的宣發。”
柏攸不以為意,只聽導演對他說:“這瓜的女主角還是你學生,以前就只知道炒作走捷徑,現在私生活被人爆出來,以後可沒有正經導演想跟她搭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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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攸微微張大眼睛,迅速拿出手機刷到話題,仔細讀過,安靜的後臺回蕩着他冷淡的聲音:“許導,你連微博內容都沒看。”
“我怎麽沒……”許燦剛想反駁,點開熱搜仔細讀過,臉上發熱,“原來小周先生這是拿別的姑娘開刀,給自己和自己的情人祭天呢。”
柏攸的父親柏頌收的學生,在圈裏地位自然不同,就算有資歷的導演,也尊稱他“小周先生”。
“她被人抱一下都吓得不輕,怎麽可能和人開房。”
林念得罪過柏攸無人不知,許燦好奇地扭頭問:“你挺了解她?”
拍電影周期短,但朝夕相處。外界說柏攸脾氣捉摸不定,其實他的喜怒哀樂,都只是對電影鏡頭內的表演和情節。連休息時,他開口也只聊劇本和歌曲。
但凡是人總有欲念,柏攸淡泊無求的樣子,在名利場中尤為突兀。
許燦從沒聽他主動提起誰,在意過誰。
柏攸聞言,只是點了一下頭。
他的修養不允許他無視別人的話,可此時的沉默也是在敲打對面的人。
“我又多問了。”許燦賠笑着,“小周老師這件事做得确實不厚道,拿小姑娘的聲譽來鋪路。可是聽說柏總最欣賞的就是這個小徒弟……”
柏攸微微擡眼,平淡地說:“父親一向喜歡捧嘴甜的人渣,捏住他們敗德的把柄,滿足控制欲和虛榮心。”
許燦吓得渾身一激靈,不敢接話。
圈裏敢戳柏頌脊梁骨的,也就只有柏攸這個親兒子了。
“小柏老師既然和林念挺熟的,能不能幫我聯系上她?我手上有個劇本,女主角需要有跳舞功底。”
“你剛才還說,沒正經導演想跟她搭戲。”
“剛才那都是誤會。我看過她的劇,人漂亮,特別有靈氣,這個角色沒有比她更貼的了。”
車裏許久沒有聲息,許燦以為自己又說錯了話,卻聽柏攸緩緩開口:“她确實有天分。”
聲音裏竟有幾分笑意,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輿論愈演愈烈,林念卻一點回應都沒有。
回到家,柏攸手機打開林念的聊天框,沒有打字,只是等待。
她的公司是出了名的擅長營銷炒熱度,不擅長危機公關。
林念選秀時就獨來獨往,後來對誰都禮貌生疏,沒聽她提過一個圈內朋友。
她沒別的人能求助。
等待許久,他卻并沒收到消息,腦海中閃過柔軟而堅定的一聲“我想和你避嫌的”。
她對他避如蛇蠍,令他心底隐晦的角落,更想聽她主動求助。
但辟謠和公關的黃金時期分分秒秒地過去,再賭她會不會服軟,未免不合時宜。
柏攸不再猶豫,打字問:【造謠造到你頭上了,怎麽不發聲明?】
林念看見柏攸的消息,很快回道:【和經紀人商量之後,決定不發了。】
剛發出消息,柏攸突然打來微信電話,她措手不及,本想挂斷,卻手抖按了接聽。
接通的一瞬間,林念盡力冷靜地說:“柏老師……你要是想說我被炒作反噬,自食惡果的話,就免了。”
林念進退維谷,神經緊繃,旁人的風涼話都會成為壓垮她的稻草。
她怕疼,但更怕眼睜睜看他動刀,索性自己先把傷口挑開。
“原來你覺得我是來落井下石的。”此時此刻,柏攸的嗓音依然懶倦鎮靜,仿佛随時都能抽身而去,束手旁觀,“那我挂了。”
柏攸話音落下,陷入沉默,林念竟怕他真的挂斷電話:“老師,我該為自己的清白發聲嗎?”
聲音顫抖,暴露了脆弱,但她已經顧不上面子。
柏攸微微愣住。
她或許自己都沒發現,她一心急就會省去姓氏,叫他老師。
沒人會對诽謗視而不見,她遲遲不發聲,只可能是忌憚周越。
“我告訴你,你該發聲明,你就敢發嗎?”
乍然被戳中軟肋,酸脹的感覺盈在眼眶鼻尖。
她不過是傀儡,絲線提在別人手裏,連腳步邁向哪裏都無從決定。
積攢整晚的情緒,終于化成淚水,兜在眼眶。她鼻音抽噎時,電話裏忽然響起男人沉靜的問話。
“周越威脅你了?”
林念下意識應道:“你怎麽……”知道。
“你盡管去發聲明,我帶過的學生,不是叫人欺負的。”
柏攸嗓音輕緩,如玉石相扣,讓人安心。林念恍然墜入異常的溫暖中,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好保持清醒。
林念驟然清醒過來:“可是以你的地位,動用人脈幫我的忙是自降身份。”
“怎麽,只有見死不救的人才夠高貴?”
“我欠不起你的人情。”
“都走到絕境了還想着人情。”柏攸散漫地笑了笑,“你幹脆寫個欠條算了。”
挂下電話,記憶雪花般落了滿堆。
兩年前,她練了數日的第一首公演曲子,是當年的爆款神曲,容易跳得出彩,許多學員都想選。
有幾個被導演組偏愛的女孩子,搶走她練習數日的曲子,再來她面前耀武揚威。
選秀大廠的練舞室裏,她們摔門而去,嬉笑中混雜着對她自不量力的嘲諷。林念渾身蜷縮着趴在軟墊上,孤零零看着半掩的門角,連日的疲憊酸痛湧來,幾乎模糊了視野。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被輕晃肩膀搖醒。
林念睜開眼看見來人,唇角扯出笑意,四肢還沉痛,心裏卻放松了許多。
“柏老師,我練了很多天的舞,上不了公演了。”她的嗓音綿綿回蕩在挂滿巨大玻璃鏡的四壁,“我想最後再跳一遍,你能做我的觀衆嗎?”
他沒有拒絕。
回憶裏,他的面容和眼神,都莫名其妙地模糊了。他仿佛笑過,可柏攸的笑容太稀有,不該贈給她一支平平無奇的舞。
她只隐約記得跳到舞臺張力最強的動作時,柏攸目光微微閃了一下,手指點在唇上,似是被練舞室裏的空氣壓得悶熱幹渴,很不自在。
手機裏的伴奏放完,林念聽見他說:“你盡管去練,我讓導演組調監控,看是誰先選了這首曲子,誰最有資格跳。”
他是怎麽從只言片語裏猜到她被搶走選曲的?
她也忘了。
回憶封存太久,細節模糊,只餘震撼。
她們幾人當晚就被分配到別的歌曲組裏,宿舍裏撞見時,看她的眼神極其複雜。
而她帶着這支舞上了公演,現場歡呼震天,不止柏攸一個觀衆。
兩年後,也是他,為身處深淵的她搭了一座梯。
哪怕盡頭是陷阱,等着讓她跳入,途中梯子收回,随時可能粉身碎骨……她也忍不住想要攀上去。
林念撥通了于薇的電話。
“我不能被別人的敗德毀掉戲路。”她的嗓音裏燃燒着平靜的憤怒,“聲明要發,他為自保造謠,讓我背鍋,我不認。就算被封殺,至少帶着清白的名聲走。”
于薇很意外:“你怎麽突然改口了?”
“不後悔。”林念笑道。
聲明發出去之後的時間裏,林念都不敢看微博評論。還是徐檬檬給她截圖的。
徐檬檬:【大家都站在你這邊,支持你硬剛渣男。】
林念:【沒有那麽簡單。對不明真相的人來說,前兩個詞條,就足夠為我定罪了。】
她上過太多次負面的熱搜,知曉覆水難收的道理。
最初只是一次“倒貼”的謾罵,後來是“綠茶”的标簽,“炒作”的名聲發酵,慢慢将她變成“慣犯”。
輿論擴張的速度太快,只要澄清晚了一秒,就已有千千萬萬人不信她的清白。
這兩年,連圈內人都懶得去想,她的每一次炒作,都可能是受營銷起家的公司擺布。何況只能看見臺前輿論的觀衆。
她終于松了口氣,給柏攸回了電話:“柏老師,這次公關花了多少錢?”
另一邊,柏攸沉默了很久:“我的公關團隊常年閑着,你不用,我也開一樣的工資。”
林念聽這話耳熟,趕忙說:“我知道打點人脈也很貴的。”
“我這次動用的人脈,都是柏盛集團裏的高層。”柏攸慢條斯理地說,“以他們的身價,和我聊一分鐘,大概就是你一部戲的片酬。五六個人,同時和我聊了半個小時。”
林念:“……”
把她賣了都賠不起。
“我,我先打點辛苦費給你……”林念果斷轉賬,“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先挂了……”
她正要按下紅色鍵,柏攸說:“對救命恩人就這麽冷淡。”
林念:“。”
柏攸一聲“救命恩人”,把整晚的溫情和感激沖散。她像只驟然被拎住脖子的貓,渾身都不敢動。
果然沒有平白無故的好心!
林念警鈴大作:“你還……還要我做什麽?”
“寫欠條,白紙黑字,我不會跟你糾纏不清。”
“誰要跟你糾纏不清……”林念聽見他嗓音裏的戲谑,只覺得呼吸的熱度隔着電話燙到耳邊,“說吧,寫多少。”
大不了她講講價,讓柏攸打個折,慢慢還。
“我不缺錢。”柏攸坦蕩地說,“可是下次我有危難,你也要救我。”
柏攸怎麽會淪落到讓她來救的地步?
永不兌現的欠條,怎麽想都是她更賺。
她很快寫完,拍來照片。
她的字與她本人一點都不像,尾端鋒芒,蒼勁有力。
柏攸看了很久。
她最怕欠他人情,想用錢財兩清,他就偏偏不想遂她的心意。
今晚首映禮後,程銳接柏攸回家,就見他在刷微博。
他認真時虔誠安靜,玩手機都有股練書法的沉穩。整個人如同被精描細畫過的瓷瓶,精心設定過的機器,舉手投足間,動作漂亮得行雲流水。
看似散漫随性,實則從不露聲色。沒有大開大合的情緒,喜怒哀樂,都掩藏在精致從容的外表下。
粉絲和觀衆,都說他好看得不像真人。
其實程銳覺得,他時刻不離的克制才不像真人。
熱搜裏冒出新詞條,柏攸眼裏騰起的怒火,化成晶亮的光芒。像冰冷的木偶突然有了人的溫度,瞬間的光彩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聽了柏攸與林念兩通電話,見到熱搜上輿論平息,程銳終于想起哪裏不對。
十分鐘前,柏攸撥通了柏盛娛樂負責人的電話,言簡意赅地說:“自己犯錯,踩別人墊背的人渣,不配簽在柏盛娛樂名下。那兩個人的戲都推了,雪藏,合約到期不續。”
對面的負責人還想掙紮一下:“畢竟是柏總的學生,做得這麽決絕,還是要給柏總一個合适的理由……”
“理由?”柏攸笑聲回蕩在安靜的房間,“他當初亂收徒亂簽人,和我有什麽關系?”
程銳忍不住問:“攸哥,你騙林念姐姐說,和柏盛高層聊半個小時?你電話只打了半分鐘。”
柏攸視線挪到轉賬記錄上:“不然怎麽收她欠條?”
程銳:“?”
什麽欠條?
他是越來越聽不懂這兩人之間的謎語了。
“女孩子是要哄的,你剛才兇巴巴的,她挂了電話肯定會哭。”
“她不會為我哭。”
“為你哭的女人還少嗎?”
柏攸擰眉:“誰?”
不愧是攸哥,把來表白的人一個個拒絕得毫無餘地,任由對方哭得梨花帶雨,他轉頭就忘了。
柏攸視線仍然盯着手機:“公關過後輿論也是有創傷的。圈內最近對跟爆料扯上關系的藝人很敏感,這段時間她想接劇本,恐怕寸步難行。”
程銳眼睛一亮:“我聽懂了,你想繼續幫她。”
“不幫。”
程銳突然打了雞血似的坐起身來;“你家老爺子過幾天要辦個私人宴會,圈內各個導演都收到邀請函了。他們就算不像怕你一樣怕我,至少也要給我點面子的。我去他們耳邊吹吹風,說不定能幫到林念姐姐。”
他想得周密詳細,柏攸驟然擡眼:“你湊什麽熱鬧?”
“你又不去,不就只能我出面嗎?”
“我沒說不去。”柏攸不為所動,臉上看不出絲毫破綻,“你去備一份邀請函給林念。《啞謎》的導演想認識她,如果順利談下,綜藝錄制後,她剛好能接檔進組。”
“哦。”程銳懵懂地點了點頭,半晌回過味來,“你不是說不幫忙的嗎?她錄完綜藝拍什麽戲你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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