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茶室

茶室

柏家的待客茶室，今晚不對外開放。茶葉的餘香繞在鼻尖，寧谧的氛圍隔絕了外面的熱鬧。

剛踏進來，柏攸就問：“怎麽不來找我？”

“嗯？”林念茫然問，“我什麽時候說要去找你了？”

“那你進主廳做什麽？”

“你以為我找你有事，沒等到，才過來問的？”

柏攸停頓，目光裏似有千回百轉，可開口只是冷淡地問：“不然呢？”

他在絕境裏拉她一把，身周籠着聖潔的光暈，仿佛全世界的光芒凝于他一人。

此時，那股絕處逢生的溫暖緩慢褪去，林念冷靜下來。

兩年前練舞室裏伸出的手，兩年後隔着電話送來讓她發聲明的底氣……樁樁件件，給了她幾分珍重的錯覺。

她扪心自問，以往在宴會中遇到調笑和輕辱，都只敢低頭應和。今晚貿然起身反抗，是不是以為只要柏攸在場，她就不會出事？

可他不過湊巧經過，舉手之勞。她怎麽能因為焦急無助，就忘了自知之明？

她笑着說：“我确實要找人，但不是找你。”

語調依然溫潤，身體卻朝門外偏移。

冷靜過後，想起被他撞見狼狽的樣子，她窘迫得無地自容，只想逃離。

“你是我請來的，還要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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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同一桌的那位李導演，上次合作談崩了，想挽回。”

柏攸眸色微凝：“李導年輕時部部精品，可現在的劇本故弄玄虛，只會吃老本賺錢。你不至于連這種導演都要讨好。”

他遠遠看見她那一桌有異常，甩下應酬趕過去。

她在沒有媒體鏡頭的私人宴會，都要和他避嫌。對別人卻上趕着獻殷勤。

“我和周越上熱搜之後，人人都怕我下次再出事，劇本代言的合作邀請都撤回了。”

“流言你已經澄清了，資源恢複正常是早晚的事。”

林念唇角扯出無奈的笑意：“我等不起。”

柏攸聞言蹙眉：“你就只能看到眼前的熱度？”

林念一下子被激起了委屈。

柏攸站在高不可攀的雲端，生來就是清冷的皎月。

他嫌惡挑剔的導演，是她攀不上的高枝。他憑一個眼神輕易鎮住的人，是她得罪不起的前輩。他眼中炒熱度的捷徑，早已讓她遍體鱗傷。

兩年前，她沒能講清楚。兩年後，她更不指望他能懂。

公司不信長遠發展，不會等她，她也只能活在規則下，分秒必争地證明自己的商業價值，不敢再拿時間去賭。

林念杏眼中含着微茫的怒意，小聲嗫嚅：“……你管我。”

“我是你的老師。”

“節目都播出兩年了。”

“怎麽，不願意當我的學生了？”

“不敢。”林念濕淋淋的目光分外可憐，“反正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壞孩子，呼吸都是錯的。你有一百多個學生，幹嘛只挑我一個人管？”

她天生溫軟如水，說什麽都像是撒嬌。肩膀縮着，脊背卻挺得僵直，下意識翹着嘴唇，像是在怨他錯怪了她。

“你和她們當然不一樣。你就算當個花瓶都是最好看的，演些亂七八糟的爛片，浪費臉。”

林念陡然愣住，心跳如雷。

他第一次親口誇她好看。

話裏只有溫和平淡的涼意，卻惹得她臉上發熱。

她慌忙地諷刺：“我還以為柏老師只看內在，不看臉呢，沒想到也這麽……”

膚淺。

“看臉怎麽了？我的音樂做得再好，不是為了我的臉，一開始會有人聽嗎？”

林念：“……”他倒是很清醒。

柏攸很年輕，兩年前參加《星芒》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剛剛長成的少年。

為了拍戲，瘦得形銷骨立，臉上只剩鋒利的輪廓，卻仍稚氣未脫。有一雙寶石光澤，葡萄形狀的墨黑眼瞳，在不符合年紀的凝肅神态下流光溢彩。

選秀綜藝的舞臺上，他說會對她們所有人負起導師的責任。

他沒日沒夜地教她們唱歌，以觀衆視角點評她們的舞臺效果，指導節目現場運鏡和燈光布景。

能付出的都付出了。

其實，即使他敷衍走過場，也無人敢置喙。

他至今還願意勸林念，想必也是放不下當初的責任心。

他沒有利用周越的熱搜落井下石，沒有眼睜睜看她被別人輕辱，沒有攔着許燦導演和她談合作。比起虛與委蛇的圈內朋友，柏攸仁至義盡。

她在公司身不由己，不想讓他再失望下去。

林念目光躲開，嘟囔道：“你能給我介紹導演，給我好劇本嗎？不能的話，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柏攸挑眉，修長手臂搭在柔軟沙發上，似要把她圈在懷裏。

她也參加過不少社交場合，識過香。他身上淡而悠遠的香味，清泠泠的，總是獨樹一格。

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精致而蠱惑，眉角頰邊的一顆淡淡的淚痣清晰印在眼簾。

開口時，嗓音裏有股誘人下墜的魔力。

“好啊，我給你。”

她呼吸溫熱，腦海中荒唐的念頭轟然炸開。

“等等！不不不不行，我是個正經人，不能做這種交易！”

柏攸蹙眉：“你想到哪裏去了？”

“《啞謎》的許燦導演很欣賞你，托我介紹你們認識，他手上都是好劇本，待會兒就來跟你談。”

“正經人。”四目相對，柏攸眼睛眯起，“下次想點正經的事。”

林念：“。”

好尴尬啊，能不能換個星球生活？

柏攸不自覺向仰在沙發上，姿态舒展，看她窘迫的樣子，忽然說：“你想和我避嫌，劃清界限？”

林念猛地點點頭。

“真劃清了界限，我會那麽好心，讓你自生自滅？我可以讓圈子裏的導演，都再也不敢找你。”

林念微紅眼眶微紅，清甜的嗓音輕顫：“你今天難得對我這麽好，一定要讓我做噩夢嗎？”

柏攸被她轉瞬間的軟糯和脆弱懾住，心跳回響愈烈。

他從來都只是說說，什麽時候真的為難過她？

“做噩夢就做噩夢吧。”柏攸勾唇一笑，“吓得你聽話才好。”

林念：“。”

做夢都不放過她，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後半夜，賓客散場，柏攸推開書房厚重的門。

“父親。”

他嗓音平靜，聽不出悲喜，手指卻搭在門邊，是随時準備離開的姿态。

屋內整潔得一絲不茍，架上書籍分門別類，連顏色都排得整齊。兩扇玻璃在明亮燈光下，像透明的罩，罩住為書本精心制作的牢獄。

柏頌身量與柏攸相似，十分清瘦，襯衫下隐隐見得多年運動健身保持的肌肉線條，高挺鼻梁上架着銀邊眼鏡。若不是霜白的鬓角，陰鸷滄桑的眼睛，只看背影，很難分辨他的年紀。

柏攸不靠近書桌，柏頌卻自己走了過來，伸出手，碰上柏攸額前的碎發。

“前幾天你上熱搜，染一頭金毛，像個小混混，哪有半點繼承人的樣子？”

那是他為了拍新歌的MV做的造型，在柏頌眼中只是不入流的胡鬧。

柏攸心下厭惡，偏過臉躲開父親的手。

“十七歲之前多聽話，誰知道只是叛逆期來得晚。”柏頌語調冰冷，聽不出半點懷念，“想演戲，我手上那麽多大制作，你非要去接冷門的題材。做音樂本來不賺錢，你還要在臺上跳舞賣笑。”

“您找我，就為了說這些？”柏攸擡眼，冷淡地問，“我還拍過一個雜志封面，濃妝豔抹，從鎖骨露到腹肌，需不需要一起算賬？”

柏頌皺眉：“別提了。”

他坐回書桌前，語重心長地說：“周越再怎麽讨我喜歡，也只是個徒弟。你可是我親兒子，何必跟他置氣。”

柏攸像是聽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聲：“父親以為我在跟您的徒弟争寵？”

“喜怒不形于色。”柏頌眼中微微閃過怒意，“我教你的，你都忘了？”

柏攸身形像父親，眉眼唇鼻都長得像母親，綻開笑顏，依稀能見到美人明豔動人的影子。

他像是沒聽見一樣，依舊挂着笑。

默然對峙之後，柏頌嘆了口氣：“算了，我老了，管不住你了，你想笑就笑吧。”

柏攸眼底漸冷，襯得他未盡的笑容有些邪性：“如果我是要殺雞儆猴，叫他們記住現在是誰掌權呢？”

“以你的能力，來幫我管理整個集團都沒有問題，這些産業早晚都是你的，何必多此一舉？”

“我的手段不止這些，您應該清楚。”柏攸神色懶倦，話裏難辨虛實。

這一瞬間，柏頌臉色不好看，清了清嗓子：“你還在為你母親的事生氣？”

柏攸低聲說：“明早還有行程，不陪父親敘舊。”

他正轉身，卻聽柏頌沉吟道：“我看見你今晚為了那個女人出頭。”

柏攸腳步一滞。

“攸攸，你兩年前的教訓還沒夠？被一個小明星拉着炒作，當上位踏板，我都替你覺得丢臉。”

柏頌像是想到什麽，意味深重地笑了笑：“當然，圈子裏都很少見那麽漂亮的女人，你長大了，玩一玩沒什麽。”

“她是我的學生，您想到哪裏去了？”柏攸懶懶地靠在門邊，挑眉問道，“我封殺了周越，您不也為周越出頭？難道您和周越，也有私情不成？”

柏頌凝肅冰冷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裂痕：“你……”

“父親，喜怒不形于色。”柏攸臉上挂着燦爛的笑，“您教我的。”

柏頌如果知道了他處理周越的真正目的，只會給林念帶來麻煩。

柏頌稍稍冷靜下來，滄桑的眼直勾勾盯着他：“一百多個學生，沒見你護着別人。看來……你挺喜歡她？”

這聲問話如魔咒，柏攸後背本能地冒出了冷汗，掐緊的掌心藏在身後，面上依舊雲淡風輕地笑着。

“不喜歡。”

柏攸不願久留，擰開門把手，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