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挑釁

挑釁

回酒店,林念敲門進來,氣呼呼地問:“柏老師,你故意的嗎?”

柏攸平靜應答:“看出來了?”

“那你就是想要我難堪?”

餐廳空間就那麽大,工作人員震驚後的竊竊私語,她都聽得見。

他們有過節,沒人猜測他們平等戀愛。

滿耳所聽,只有包養,情人,玩物。

仿佛大少爺和女明星,頂流和三線小演員,稍有親密,就只有這一種故事可選。

他繞了一大圈,假意答應她的要求,讓她放松警惕,竟然還是要毀她名聲。

她早該想到,柏攸怎麽會給她只虧不賺的買賣?

“為什麽難堪?”柏攸偏頭,一瞬不瞬地凝視她,“楊導剛才已經答應我,他們會從運鏡剪輯上配合我們營業。”

林念驚愣了一下:“你不是說,沒人會相信你願意和我炒CP?”

“所以必須由我親自承認。”他不以為意似的,輕描淡寫地說,“有什麽問題?”

看電影那晚,他威脅似的說,從此旁人都會将她當做他的情人。

她想到今後要承受不明不白的揣測,掙紮徹夜,幾乎想要反悔。

可柏攸還沒等錄制,就先向導演組澄清目的,鋪好了營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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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臉頰燒熱。

是她又誤會了。

沒想到,柏攸比她想象得更通情理,細致周到。

那些話,好像只是吓她。

柏攸見她窘迫臉紅,大致猜到什麽,鼻息裏溢出不悅:“想東想西的,我又不會吃了你。”

林念含混地“嗯”了一聲:“你直接和導演組說就好了,幹嘛抱着我吃飯,讓大家都看到?”

“我不推一把,你根本不敢拒絕他。”

“這點事我還處理得好,不需要柏老師費心。”

她找柏攸營業另有目的,不是來狐假虎威,叫別人忌憚的。

營業最多不過兩三個月,她的演藝事業卻是半輩子。分道揚镳的那天,她借了柏攸多少勢,摔得就會有多狠。

柏攸漆深眼眸忽然彎起。

“等着吧。”

“他會忍不住來找你。”

片刻後,對面真的有“砰砰”的動靜。從貓眼看去,是謝淮風在敲林念的門。

林念眉心一跳。

柏攸牽着她的胳膊,不容抗拒,拉開了門。

謝淮風扭頭,看見林念慌張猶豫着,從柏攸的房間裏走出來。

柏攸閑散地倚在門邊,冷白皮膚迎着走廊燈光,碎發半遮眼睫。

他很少笑,看着謝淮風,卻罕見地勾了勾唇。嘴角極細極淡的弧鈎,連挑釁和炫耀都稱不上,輕漠厭倦,像看着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謝淮風積埋許久的不安逐漸成真,胸口的涼意拖着他的感官下墜。

“你的謝老師找你有事。”柏攸伸出手,落在林念肩頭,輕輕拍了兩下,“別聊得太久,我等你。”

林念擡頭看,柏攸眼眸似是流連不舍,亮着肆虐的濃情。明明只是尋常的冷淡語調,卻因他搭肩的手遲遲不放,變得意味深長,惹人誤解。

他在演什麽?!

林念呼吸漸亂,忽然明白柏攸為何爽快承認,他在餐桌上的舉動,是有意為之。

不是要她難堪,也不是要謝淮風忌憚他,不敢再提跟林念合作。

而是要謝淮風誤會他們的關系,逼得謝淮風來找她!

再溫柔的男人也忍不住心上人落到別人懷裏的刺激,遲早會想辦法問個清楚。

她和謝淮風棋局僵持,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棋。柏攸掀了棋盤,不僅要她拒絕二搭,連逃避謝淮風情意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林念心裏大呼救命,咬着牙勉強笑道:“謝淮風,要不我們,去樓下散個步,慢慢說?”

柏攸無聲挑眉。

她又故意氣他。

明明讓她速戰速決,幹脆一點。她偏要繞去酒店花園回廊,拖延時間。

謝淮風眼眸微斂,壓下心裏的酸澀。

林念和柏攸就能隐秘地共處一室,對自己卻要避嫌,去室外單獨找地方聊。倒像是怕柏攸誤會什麽似的。

明晃晃的對比,讓人很難不多想。

回廊下晚風拂面,紫藤如瀑,香穗懸垂。本該心悅神怡的氛圍,卻有微妙的緊張。

找了一處花藤坐下,謝淮風終于問:“今天我們聊到二搭,柏老師反應很奇怪。他不想讓你跟我合作嗎?”

林念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委婉措辭,想着如何既不讓謝淮風太沒面子,又能徹底拒絕合作。

可他懇切溫柔的聲音,讓她笑意一僵。

“如果他不點頭呢?”

這回謝淮風頓住了,蒼白地笑了笑:“我們有誰能得罪起他嗎?”

原來她掙紮數回,都不如柏攸一個眼神的威懾。

陌生的感受在胸膛橫沖直撞,林念不知哪來的底氣,積攢數日的話語爆發出來。細軟的聲音很輕,卻清晰有力。

“我從一開始就沒說過願意二搭。劇都快要播完了,你換一個人合作,碰撞出新的火花,不好嗎?”

“我不是舍不得這部戲的火花,是不想……”忘了你。

謝淮風将話語咽在唇邊,似是有所顧忌,問道:“你今天怎麽在柏老師的房間?”

林念支吾着不知道怎麽解釋。

“聽說他欺負你了?”

“嗯?誰跟你亂說的?”

“顏顏姐。”

林念:“。”

想到姜顏瞪着狐貍眼,咬着大紅唇,擔憂地念着“強取豪奪”四個字……

“不,你,你別聽她瞎說。我們真的是有正事要聊。”

“什麽正事?”

林念習慣了謝淮風溫和的分寸感,少見他這樣追根究底。

節目組已經知道,其他嘉賓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林念猶豫着說:“我要和他炒CP。”

“薇薇姐安排的?”

“我自己提的。”

謝淮風清隽風流的桃花眼擡起,默了默,才帶着細碎的顫抖問:“薇薇姐說,以前那些營業CP,包括我,都不是你自願的。為什麽柏老師就可以?”

“他當然不一樣啊。”林念輕聲說,“他是我出道的起點,是對我有恩的導師,也是……”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柏攸是第一個讓她深陷輿論怪圈的人。

哪怕最初,他本人其實什麽都沒有做。只能怪她自己太弱小,反抗不了公司的安排,攔不下前一任經紀人不顧後果的營銷。

她想讓這段過往重見天日,撕開化膿的傷疤,重新上藥,令傷口愈合,過程必然痛苦。

謝淮風沉吟片刻,故作輕松地笑道:“看來你以前挺喜歡他的?”

林念托着臉頰,歪頭陷入回憶,聲音都放輕了許多:“長得好看又可靠,當時學員裏有幾個不喜歡柏老師的?”

“現在呢?”

他小心試探,卻聽林念發出一聲意味悠遠的輕嘆,像是在慢慢從回憶裏掙脫出來。

“聊他幹什麽?我現在噩夢裏都是他。放在咱們拍的仙俠劇裏,他肯定是我的心魔。”

她和柏攸之間的事人盡皆知,不必解釋太多,謝淮風也聽得懂。

謝淮風凝望着她,久久無言。

古裝劇的套路裏,心魔不是情劫就是仇恨。

她或許自己都沒發現,下意識的比喻,将柏攸擺到了她心中最獨特的位置上。

謝淮風敏銳地捕捉到異樣:“這麽怕他,還要和他炒CP啊?”

林念眨了眨眼,只是模糊地說:“打敗心魔,才能不做噩夢。”

謝淮風動了動唇角,呼吸急促難耐起來:“那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以後替你慢慢解開心魔嗎?”

他娓娓道來,嗓音溫潤,簡單的語句像在念詩。

圈子裏多得是求豔遇的人,大家從不說“以後”。

“以後”代表着長久的陪伴,“慢慢”代表着無限的耐心。

林念察覺到話語裏燙人的溫度,手忙腳亂。

她實在是沉默了太久,久到他盛滿期盼的桃花眼,浮上明顯的落寞。

“對不起,我……”

她不願傷害一個善良的人,可有些事,如果不從源頭說清楚,只會留下不必要的幻想,變成更深的痛苦。

她喜歡界限分明的關系,從來不愛玩欲擒故縱的游戲。

“其實拍《逐月》的時候,導演曾經刻意讓我錄一些關心你的花絮,方便劇播期間宣傳CP。我對你好的時候,本來就半真半假。你不用……不用太放在心上。”

謝淮風眼裏的光暗下去,瞳眸泛紅。

“念念,外面有很多人,說你喜歡玩弄感情,我每次聽到,都會反駁回去。可是剛才有那麽一下,我突然希望你真的是那種人……至少我可以多被你捉弄兩天,晚點醒過來。”

“連你的社交圈裏都知道了?”林念有些意外,“你聽了那麽多傳言,還敢喜歡我。”

“我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謝淮風隐去眼中情緒,嘴角扯出單薄的笑,“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大佬?不管是臺前還是幕後,總在扭曲你的名聲。”

“你沒信,好難得。”林念笑了笑,“謝謝。”

原本應該尴尬的場面,消解在無聲無息的笑意裏。

兩人走到樓下,謝淮風忽然問:“能最後抱我一下嗎?”

林念愣了愣,沒有拒絕:“好。”

謝淮風輕輕攬過她,拍了拍她的後背。

“上次在直播裏,沒有先問你願不願意,對不起。”他聲音入耳,如一陣和煦春風,“這次你答應了,我很開心。”

一個擁抱,了結最後的愧疚。

酒店在湖畔,天邊水煙似的霧氣褪去,雲霞翻湧,濃綠樹影上泛着點點映紅的光。

謝淮風稍稍擡頭,二樓某處房間的陽臺邊,一個男人如松的挺拔身形立在霞光之下,肩膀搭在金色欄杆上,俯身遙望,正凝視着他們,深沉的眼睛讓人看不透。

只有欄杆外緊握的拳頭,稍稍暴露了些情緒。

謝淮風平時躲着柏攸,自然看不到他的眼神。此時隔着樹影和藤花,才恍然意識到什麽。

“柏老師……”他用眼神瞧了瞧那個方向,“好像真的在等你?”

“啊?”林念愣了一下,食指抵唇,作勢噤聲,“明天錄節目,你可千萬別告訴他,我跟你說他壞話。”

林念面容姣美,在娛樂圈裏都算極其出衆,可平時擺出的笑容總是疏離。難得見她提起一個人時,臉上生動好看,表情都豐富了許多。

謝淮風腦海中有個模糊的念頭漸漸清晰,一陣悵然。

他撿到一只斷線的漂亮風筝,以為能據為己有。其實風筝線一直在原來的主人手裏,中間隔了千山萬水,難以跨越。

風筝會不會回到主人手中?他也不知道。

只是,等他徹底忘掉戲裏的女主角,對真實的林念動心的時候,卻發現,她是一只寧可做噩夢,也不願斬斷身上那根線的固執風筝。

從來都不屬于自己。

謝淮風輕聲說:“其實我也還沒完全出戲,我的喜歡,也半真半假,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演戲是典型的體驗派,入戲從來代入自己。林念雖沒有他那麽癡迷,看到煽情段落,也會哭得泣不成聲。

既然知道她敏感,謝淮風想讓她少些負擔。

“那就好。”林念悄聲松了口氣,眉心撫平,展露燦爛的笑意,“祝你找到更合拍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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