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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晚風鑽進脖子裏,夾雜着男人溫熱的呼吸,鐘意的語氣不自覺緩了緩。

好歹是學過醫的,她知道對待患者需要知道的首要一點便是态度溫和。

只是身上靠着的人于她而言究竟是不是只是患者,就難說了。

“段則霄?”

鐘意雙手攥緊了男人的腰際,心裏有點麻酥酥的緊,“你還清醒嗎?”

這話問出來意義不大,可她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故意的,話音落下,便将腦袋放入鐘意的鎖骨,細碎利落的短發蹭了蹭她脖頸間的肌膚,悶哼一聲,“嗯......”

剛洗完澡,女人身上萦繞着一層濃郁的玫瑰香。叫人沉迷的很。

只可惜,從他這個角度,看不見鐘意臉頰上“噌”的冒上的那一縷粉。宛如一只真正的、鱗光閃閃的玫瑰。

面頰鮮紅的玫瑰把頭往旁邊偏了偏,還未擦幹的發絲濕漉漉安撫他的臉,“如果你還清醒的話告訴我你家鑰匙在哪。”語氣聽起來竟有幾分委屈的味道,“哪有你這樣剛出門就把門鎖死的啊。”

“嗯……”男人不予回答,雙手不安分抱上她的後腰。

即使他知道,是玫瑰,就都是有刺的。

鐘意的皮膚一向嬌嫩敏感,對于他的觸摸驚呼一聲,大喊,“段則霄你家鑰匙到底在哪?”

刺紮進皮肉裏,指腹滲出血液。

獅吼功起了作用,男人皺了下眉,低聲說,“在我身上......”

鐘意愣了愣,“你身上哪裏?”

沉默幾秒,他竭力保持住醉酒的人設,“自己找,我忘記了。”

頓時,鐘意無話可說。想說的話全然堵在胸腔,一個字也念不出。只得用兩只小手,拘謹又扭捏去摸索他口中那莫須有的鑰匙。

值得慶幸的是,男人全身就只有兩個口袋。

鐘意摸索了兩下,果然摸到了什麽。但不是鑰匙,而是段則霄的手機。

圓滾滾的腦袋頂撞了一下垂在她肩胛的頭,鐘意拿着手機不耐煩的說,“你到底帶鑰匙了沒啊?”

“......沒。”段則霄險些忍不住笑。

“......”那你讓我摸什麽?寂寞嗎?

摸着良心,她真想就此撂挑子不管。但是段則霄真的好重,想直接把他甩在這空曠的樓道裏都甩不掉。

更詭異是,當她把段則霄往自己家裏拖的時候,竟輕而易舉的比較省力。像是在和幕後操控者玩一場名為“誰是影帝”的滑稽游戲。

勝者顯然不是鐘意。

哼哧哼哧扶着男人到自家的沙發上,鐘意叉着腰,把醫藥箱放在桌上,如瀕死的海生動物,大口大口貪婪呼吸着空氣。

夏季,容易出汗。沒多久,鐘意的胸口就變成汗涔涔一片。

從沙發前的矮茶幾上拿起一杯水,喝了幾口,放下,鐘意半蹲在地毯上,從醫藥箱裏拿出體溫計,小心翼翼解開男人胸口的襯衫紐扣。

白的快要泛紅的鎖骨上滲出絲絲汗珠,她不是刻意迎難而上,只是由于獨居,她實在沒有理由去買第二個體溫計。

而她家裏,就只有最老式的這款。

速速收回視線,她将體溫計送入男人皮膚裏。

即使是生病,男人臉上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淡漠松散。

鐘意靜靜看了他幾秒,起身,去房間裏拿了一根橡皮圈,把長發綁成丸子。

沒多久,拿到結果。

37.8度。

鐘意眨眨眼,須臾,眉頭緊鎖,又去看男人的臉色。

還真發燒了?

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藥盒被翻出來,她取出兩款退燒藥,比對了一下哪款療效更好後,剝開四粒,放入手心,另一只手輕輕去搖男人的胳膊,“起來一下,吃藥了。”

她骨子裏就是這般溫柔似水,如若不是憤怒上頭,根本無處躲藏。

段則霄不是很配合。原因似乎就是想多聽她的軟聲細語。

“醒醒,吃藥了。”

她也很給力的滿足了他的小小心願。

“段則霄?你睡着了嗎?”

睫毛微顫幾下,男人這才撐住自己的身體,起身靠在沙發背上,微眯着眼,“啊”一聲,乖乖張開嘴巴。

鐘意一愣,先把一粒,送入段則霄張大的口腔裏。

因為她還記得,他不喜歡好幾粒藥同時吞咽下肚的感覺。

嘴裏含着藥,男人睨了她一眼,道,“水。”

“哦哦,我馬上去倒。”她這才意識過來,将藥丸塞回鋁箔紙裏,小跑進廚房,踮腳在櫥櫃裏拿出一個新杯子,倒水。

嘴巴裏的那顆在舌苔上洇開,帶出酸澀的苦味,男人懶懶轉頭,看向女人的位置,觑起眼睛。

廚房暖黃的燈打在她身上,藕荷色的睡裙下面,透出隐隐約約的曼妙曲線。

氛圍感滿滿的朦胧感裏,男人喉結一緊。目光收回,定在面前的杯子上。

那是她喝過的。

段則霄端起杯子,抿了口水,又自顧自把其餘三顆一顆接着一顆咽下去,沖剛跑回來的鐘意道,“我直接喝這杯了。”而後,像是在自己家裏般舒适的躺下,閉眼,“好困,我先睡了。”

這個時候,她嘴上雖然沒再拒絕,可心裏卻還在做激烈的鬥争角逐。

杯子放在茶幾上,鐘意默默走向衛生間裏。

水龍頭裏流出嘩嘩水聲,冰涼浸濕手中的毛巾,給鐘意帶回一絲真實的感覺。

“嗵”一聲,關掉水龍頭。

鐘意擰幹毛巾,做出一個決定。

二月春風似剪刀,六月的也是。她得把這段感情理理幹淨,免得夜長夢多,讓段則霄有有機可乘的感覺。

走到客廳,鐘意在沙發的邊角坐下,将折疊好的毛巾貼在男人微微燙的額前。而後,順勢拿起他的手機。

她不知道他的密碼,但也不妨礙。

捏住男人的手腕,鐘意将段則霄的大拇指摁在home鍵上。

一片純白的鎖屏之後,是一片純白的背景。

點開通訊錄,鐘意滑到S開頭的那一欄,一秒也沒猶豫,便給沈随之打了電話。

她不是不清楚沈随之的性子,大學的時候她就知道,他熬夜,喝酒,撩妹,翹課,樣樣不在話下。

現在是晚上十點多,如果有人同她說沈随之已經早早入眠了。她可不信。

偏偏,沈随之還真的沒有接電話。

不僅如此,整個一關機狀态。

移開耳邊的手機,鐘意一頓,下意識覺得這件事情很不對勁。

可她不死心,想着在通訊錄裏找找其他人的聯系方式,好讓沙發上這個病态的不速之客早些離開。

很快,她找到一個被備注為寶貝的人。顯然,如果是給許妍打電話的話,她一定會來将段則霄接走。

指腹輕觸,鐘意摁下撥通鍵。

可是,

下一秒,卧室裏的手機鈴聲響起。

“我無名份,我不多嗔,我與你難生恨......”

一時間,鐘意有些不知所措。

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溫吞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進卧室,拿出枕下的手機。

熒幕上顯現出三個大字:段則霄。

然而,事實正如她所想那般。

被備注為寶貝的是她,不是許妍。

遲疑十幾秒,又或者是幾十秒,鐘意挂斷電話。

真稀罕,不給自己女朋友備注寶貝,給她備注寶貝算是怎麽回事?

沉默一瞬間,鐘意皺着眉,将自己的手機號碼删除。接着,屏幕下滑,拖動,找到許妍的名字。

在陽臺與許妍通完電話,鐘意重新走回到客廳,把段則霄的手機放在茶幾上,然後準備去關燈。

開燈他睡不着,而她,只想讓他安安心心的睡。哪怕只有幾十分鐘或者一兩個小時。

可當她指尖觸碰電燈開關的那一秒,躺在沙發上的男人卻不自覺緩緩出了聲。

段則霄溫柔的喚她小名,“阿意。”

手指一頓,鐘意抿了抿嘴,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在心中盤旋蔓延。如玫瑰藤蔓,将心髒緊緊勒緊。

“阿意?”他又喚她一聲。

“怎麽了?”她問。

“沒事。”男人靜了片刻,把手臂遮在眼前,“我就想看看你還在不在。”

她知道他想試探什麽。

抱歉的是,鐘意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啪”一聲,指腹摁下開關,她說,“睡吧。”

*** ***

許妍的到來是夜裏兩點多。

急促的叩門聲,引來樓下人家的犬吠。

鐘意打開門,看見的是一張與記憶完全不同的臉。

最為直觀的感受就是,

她變黑了。

應該是在美國留學的那段日子,總是沐浴在美洲明媚的陽光下,所以肌膚才被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吧。

長鑽耳綴,瑩白項鏈,白色吊帶,緊身牛仔褲,Gi新款包包。

總的來說,挺好看的。

可惜只有膚色好看,臉色卻不佳。

可能是因為鐘意穿着睡裙和段則霄在一起。

鐘意掰起三根手指發誓,開門前,她是想先和許妍好好打聲招呼的,畢竟那麽久沒見,再多恩怨也淡了。誰料,門外黑着一張臉,看起來是想把自己生吞活剝,叫人瞬間沒了那份心思。

鐘意把門敞的大開,收起原來的笑,“進來吧,段則霄在裏面。”

許妍沒有換鞋,憤憤走進時,肩頭被氣的一抖一抖的,“可真有意思,大晚上收留別人家男朋友。”

“也不知道安的什麽心。”

這是宣戰的節奏,關上門,鐘意冷哼了聲,“那這大晚上的你倒是照顧好你男朋友啊。”

許妍咬了咬牙,惡狠狠回頭看她,“那當然,不勞您費心。”轉回頭時,看向段則霄,語氣軟軟,“哥哥,你還好嗎?我來了。”

懶得看情侶間粘膩的卿卿我我,鐘意撓了撓耳垂後面,轉身進入卧室,臨別前指着大門,“趕緊把他帶走。”

“我既不待見他,也不待見你。”

直到“咔嚓”一聲關門聲響起,伴随着許妍氣呼呼的低咒,段則霄睜開眼睛,扭頭看向許妍時,聲線冷的不像話。

“你什麽時候成的我女朋友?”

亦是沒能預料到段則霄在裝睡,許妍的身子僵了僵,笑着打馬虎,“哥哥你不是發燒了嗎?別說話了,快閉上眼睛睡覺休息吧。”

“我再問一遍,”男人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你什麽時候是我女朋友?”

“哥哥你別那麽兇嘛,嗚嗚會吓到人家的。”形式不對,許妍裝起柔弱,“我們這麽久沒見了,你都不想我嗎?”

“轉移話題?”

“沒有沒有,我怎麽敢。”許妍擺擺手。

千鈞一發之際,鐘意被外邊的聲音吵醒,走出房門,用二三指節敲了下牆壁,“你們倆在我這裏演什麽呢?”

段則霄先反應過來,皺了下眉,“沒演。”

“她從來不是我女朋友。”

“我的女朋友,從始至終,就只有過一個。”

“是你。”

段則霄的疏解,一如既往,簡單粗暴。像是扯開枕頭最外層的柔軟,露出裏面最幹淨純潔的棉花絮。曳曳搖搖,攪動人心。

他既然敢這樣說,她便敢這樣信。她知道的,他從不欺騙她。至少在感情的問題上。

可,

鐘意皺了下眉。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畢竟,遲到的解釋,徒勞,無用,連花期将近的暗淡玫瑰也及不上半分。

對上段則霄滾燙卻生冷的眼神之時,鐘意一頓,面頰不自覺抽搐兩下,強裝淡漠,“所以呢?她不是你女朋友,你只談過我一個女朋友……這就能解決問題了?”

她深呼一口氣,定定盯住他的眼睛,“別裝了,段則霄。”

“說什麽你沒演,你不是剛剛還在演自己喝醉了嗎?”

被鐘意抓住縫隙,段則霄沉了沉聲,“我的意思是,我對你還有感覺。”

口頭的動人告白,或許只對小孩子有效。雖然鐘意承認自己愣是對面前這張空頭支票心動了幾秒,但這亦不足以叫她立刻投入他的懷抱。

“你也說了,”鐘意垂下眼睑,嘆氣道,“袁湘琴和江直樹從來就不合适。”

“我們也從來不合适。”

被她嗆得啞口無言,似乎這件事不與她說清道明,就成了心中再也拔不掉的刺,留下觸目驚心的紅。

段則霄只得如實說出自己當天的感受,“我從來沒覺得我們不合适過,只是你那句陰陽怪氣的提問突然讓我錯覺,我們可能真的不合适。”

“在你的提問問出來之前,我一直認為,我們天下絕配。”

搖了搖頭,她不想和他逞口頭上的一時之快,小小聲說出自己的角度,“問題從來不在別的什麽。”

“而是你的态度。”

陷入回憶,鐘意低頭,忍不住用貝齒咬了咬下唇,“你知道嗎,跟你談戀愛的時候,雖然也有過甜蜜,但你的冷漠總是占據絕大多數。”

“我就好像,”恍惚間,她眼圈泛紅,不巧,在明亮的白熾燈下,無處遁逃,“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我就好像你養的一條狗。你開心了就給我扔一塊糖果,不開心就整天不找我。”

“你總說你累……你累什麽啊,”拼命瞪大眼眶想要把淚憋回去,鐘意沙啞道,“每天的話題都是我在找,感情都是我在維系,你憑什麽說這段感情讓你覺得累?”

“我覺得我們……真的真的,沒有什麽再見面的必要了。”

擡手指着門,她将頭埋得死死的,“所以請問......現在可以和你朋友一起離開了嗎?”

獨白之下,空氣靜的發涼。

薄唇動了動,段則霄皺眉,緊盯鐘意卑微失态的腦袋。

他想摸摸她的頭,告訴她,他知道錯了,明白了,悔悟了,真的想要好好同她相處,娶她為妻了。

可是姑娘臉上無光,看起來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一點多餘的解釋都聽不進去。

他又怎麽能自私的只表現自己,只說自己的感受,而不去關心她現在的情緒崩塌呢?

他得給她獨處冷靜的時間,悉心保護她脆弱易碎的嬌弱。

男人緘默一瞬,大步流星向門外,關門前夕,溫柔道,“晚安。”

“啪”一聲,客廳燈滅,只有鐘意聽見,胸腔裏傳來出的細細哭聲。

反觀房間之外,昏庸的樓梯間裏,氣氛也好不到哪兒去。

削瘦的脊背倚在牆壁,段則霄從兜裏掏出煙盒,取一支,用打火機點燃,低頭,叼在唇邊。

男人的動作被刻意放慢過,似乎在等對面的女孩子先開口解釋。

許妍并沒有如他的意。

無奈,段則霄先打破僵局,“你知道我爸媽喜歡你,但我不喜歡你吧?”

身子骨一僵,許妍笑着,“怎麽會呢哥哥,不喜歡我的話為什麽要按照我的模板來找一個替身呢?”

她笑的明媚,燦爛,像是生在盛夏最純真無邪的嬌蕊,又像把一切陰暗藏在陽光之下的毒物,讓他那麽那麽不爽。

“什麽替身附屬品,”段則霄冷笑了聲,“你的說辭還真多。”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摘下嘴巴裏的煙,吐出一縷白霧,段則霄偏了偏頭,“你這張嘴巴這麽能騙人?”

利落短發遮下來,隐去半張臉,叫他看起來像一尊地獄來的惡魔,令人畏懼。

“妹妹,我把你當妹妹,你把我當成哥哥了嗎?”無賴似的撓了撓耳後,段則霄繼續說,“哦......當成其他方面的哥哥了,是嗎?”

“但我就是喜歡你啊,沒人能比我更喜歡你了。”許妍試着解釋。

他不聽,自言自語道,“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要找鐘意嗎?”

不服氣的抿了抿嘴,許妍搖頭。

男人仰頭,說話時候,冷白的喉結滾動不息。

“倒不是說我當時有多被鐘意迷住,”他眯了眯眼,“的确,你有一點說對了,她原本就是你的替身。”

“但,不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你消失了,我才找她排遣寂寞。”

段則霄掃了她一眼,“只是我父母太喜歡你,而我毫無那份感覺,所以找來替身,想着讓他們接受除你之外的其他人。”

“懂了嗎?”

“對啊,”許妍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紅着脖子,“那她不就是我的替身嗎?”

“不,”男人一字一頓,“一開始是,但後來,就不是了。”

“鐘意就是鐘意,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是我段則霄的此生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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