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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臨春在書店忙完一通,回家後發現大姐竟然也在。
對方剛煮了粥從廚房出來,甩甩手上的水珠,沉着臉坐在床邊疊衣服。
臨冬已經洗完腳上了床,她扯着身上的薄毯,給臨春使了個眼色。
那意思,大概就是閉嘴少說話。
臨春立刻明白,把蔬菜放在竈臺上就溜去洗漱。
只是晚上睡覺時難免亂想,蔣以聲白天問她的問題她還沒有回答。
自己和蔣以言是什麽關系。
臨春其實也不知道。
朋友算不上,對方更多是把她當妹妹。
偶爾在書店遇見了,蔣以言就教她彈彈鋼琴,跟她聊聊人生。
聊他的家庭,還有桐紹這個小鎮外面的世界。
在這個小鎮裏,女孩兒大多被忽視。
大部分初中辍學去廠裏打工,又或者到了法定年紀結婚生子。
能嫁一個有權有錢的男人,大概是是老一輩人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對女人一生最大的肯定。
但大姐不這麽覺得,大姐覺得女孩子也是要念大學的。
而蔣以言的态度比大姐更為強硬,覺得女孩子是一定要念大學的。
相比于男生來說,這個世界對女孩子更為苛刻,不管是學歷還是能力,總要更好一點才會獲得相同的回報。
更何況臨春身上跟疊BUFF似的糊了一層又一層,想要靠自己走出這個小鎮,只能加倍努力,拼命學習。
臨春想走出去。
她想看看大姐口中閃爍着霓虹燈的夜景,也想去蔣以言說的白牆紅瓦砌出來的大學。
她還想去寬敞明亮的教室,學習種類繁雜的專業。
那裏食堂吃飯有補貼,校內申請可兼職。
學生與老師自己運作着一個小社會,沒有歧視也沒有欺淩。
她很想去。
臨春趁大姐關燈前坐起了身。
“怎麽了?”大姐的手按在床邊,停了停。
臨春摸到臨冬放在枕頭下的手機,按出一條信息遞過去。
【你認識小蝶嗎?】
大姐皺着眉頭:“不認識。”
臨春抿了抿唇,把手機拿回來。
“什麽事?”大姐問。
臨春搖搖頭,拉過被子躺下:{朋友問的。}
大姐把燈拍滅,上床時還絮絮叨叨:“男的女的啊?別給我搞什麽早戀。”
臨冬聽後“嗤”一聲笑出來。
大姐隔着被子拍她的腿:“趕緊睡。”
隔天周末,臨春起床時大姐已經把早飯做好了。
西紅柿雞蛋打鹵面,紅彤彤的一碗,還往上蒸着熱氣。
臨春悶頭吃完一碗,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要給臨冬帶的豆沙包。
她連忙翻找外套,哭喪着臉從兜裏掏出來,包子已經被捂得有點變味。
“壞了就別吃了,”大姐随口說道,“下次少買點。”
臨春試探着咬了一口,味道還不算太差。
可惜她只咬了那一口就被臨冬奪過來扔掉了。
美好的一天從浪費一個包子開始壞心情。
臨春悶悶不樂去了書店,牽着邊牧在後院溜了一圈。
顧伯起得早,打了桶水正蹲在菜園子裏澆菜。
臨春和邊牧一起過去,排排坐蹲在他的身邊:“顧伯…”
她嗚哝着聲音,引得顧伯轉身,再打手勢問他:{你認識…}
小蝶兩個字不知道怎麽表達,臨春雙手比了個蝴蝶飛飛的動作。
顧伯原本挺高興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不僅沒說話,還把手上拿着的小盆裏的水全給潑了。
臨春:“……”
好像…有點不和諧。
顧伯的脾氣向來很好,幹什麽事都慢慢妥妥的,臨春從沒見他動氣。
也就是這兩天,對方情緒波動似乎有點大。
臨春雖然好奇,但也沒敢多問。
她放完狗後清理了狗籠。
店裏昨天晚上才打掃過,現在還很幹淨。
按着原本的計劃,臨春應該去學校自習。
但她今天卻停在琴房門外,猶豫片刻後推門進去。
琴譜合上封面,被擋板壓着。
蔣以聲是個很懂禮貌的人,最起碼用過的東西知道再放回原來的樣子。
臨春坐在鋼琴凳上,打開蓋板。
輕輕拿開擋板,翻開琴譜。
手指自然展開,搭在相應的琴鍵上。
她有點想蔣以言了。
另一邊,蔣以聲周末也起了個大早。
桌上還放着那一封信,昨晚他沒忍住把信封打開了。
裏面挺厚一疊,他本來還以為能從內容獲得什麽線索,但令人失望的是,打開後發現信封裏全是照片。
風景照,從雪山到草原,一個人影都沒有。
蔣以聲有點不明白蔣以言在幹嘛。
把他煩得在小鎮上亂轉。
本想去學校周圍看看,但突然想到路上強買強賣的老太太。
蔣以聲低頭看看自己還穿着的牛仔褲,特地換了條道走。
然而沒想到老太太還是推着車的流動單位,兩人在街道轉角碰了個正着,巧得讓蔣以聲開始懷疑人生。
“可憐見的,”老太太看着他的褲子就犯愁,“冷不冷嘛?我給你縫上吧。”
蔣以聲簡直轉身想跑。
老太太跟上他,給他手裏塞了杯熱豆漿。
順便多嘴說上幾句,村頭的王傻子就是衣服破了不補,最後下雪凍死了的。
蔣以聲:“……”
好累,笑不出來。
他握着那杯水似的豆漿沒地方扔,下意識就想到臨春。
小姑娘那嘴巴跟垃圾桶似的,給啥都吃。
腳步不自覺就往書店走。
穿過熱鬧的菜市,再拐進狹長的巷子
檐上有貓跟着走,黃金的豎瞳盯着他,眼睛瞪得老大。
蔣以聲有點慫狗,但不怎麽怕貓。
他微仰着臉,甚至很閑地停下來沖大胖橘癟癟嘴。
少年五官挺立,陽光從一側打來,鼻梁另一側就蒙上淺淺的陰影。
大橘貓也停下來,抻着脖子跟他幹瞪眼。
突然,他聽見斷斷續續的琴音。
蔣以聲腳步一頓。
雖然節奏全錯,輕重不分,但能聽出旋律,是昨天他剛彈過的曲子。
蔣以聲沒再管貓,快步往書店走去。
臨春按下最後一個琴鍵,把這首曲子從頭到尾完整地彈奏下來。
蔣以言不來桐紹的話她一般不動這架鋼琴。
一是因為琴貴怕弄壞,二是因為聽不見聲音,彈了也沒什麽意思。
只是昨晚蔣以聲的突然造訪,讓臨春有些想念指尖按下琴鍵那一瞬間的觸感。
很重,像是“铛”的一下。
一個由她制造出來的音符。
琴房的木門突然被推開。
光影的細微變化惹得臨春擡了頭。
隔着半架鋼琴,她對上蔣以聲的目光。
兩人皆是一愣。
“怎麽…”蔣以聲有點懵。
聾子彈鋼琴?
與昨天相同的場景,兩人的位置卻發生了變化。
蔣以聲從最初的急切到突然的錯愕,最終看着臨春,不敢置信。
臨春倏地收了手指,掌根撐了一下鋼琴凳的邊緣,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誰教你的?”蔣以聲問。
臨春動了動唇,低頭去找自己随身帶着的本子,卻發現今天忘了帶。
蔣以聲還在看她,目光帶着點疑惑。
她只好指指蔣以聲,右手伸出中指貼于唇前,再改掌直立,在耳側自後向前擺動。
像是怕對方聽不懂,她甚至大致做出唇語,即便她說的“哥哥”并不明顯。
“我哥?”蔣以聲還是猜出來了。
臨春點了點頭。
蔣以聲學着剛才她的動作,把中指放在唇前,試探着問:“這是哥哥的意思?”
臨春又重複一遍,着重在耳邊擺了擺手。
嚴格來說,是男性的意思。
她平時不怎麽打手語,主要是怕人聽不懂嫌麻煩,也防止被人惡意曲解。
好在蔣以聲沒有深究,走到鋼琴邊順手把豆漿遞給她。
又給她???
臨春昨天吃了人家三頓,這次連連擺手,說什麽都沒有再接。
蔣以聲眉梢一揚:“不要我扔了。”
臨春擰着眉頭,猶猶豫豫,還是接了過來。
蔣以聲走到鋼琴前坐下,像是在試這架鋼琴是否正常,随手彈了一串琶音。
他有個小習慣,喜歡按黑鍵。
臨春在旁邊看着,動動手指,欲言又止。
蔣以聲把自己的手機解了鎖給她:“打出來。”
臨春把豆漿放在旁邊的小桌,雙手一起接過來。
手機剛解鎖,屏幕桌面是一片藍海。
一個個軟件在水天相接處排列整齊,她不知道要點哪個。
蔣以聲手指剛搭上琴鍵,突然想起什麽,又把手機拿了過來:“忘了。”
他點開備忘錄,又重新遞回去。
手機也就巴掌大,臨春雙手捧着,這麽一來一回難免和對方有些微的觸碰。
蔣以聲手指很冰,僅僅是一點指尖也能感受的到。
和蔣以言不一樣。
“寫啊。”蔣以聲看臨春發愣,提醒一句。
他翻了一頁樂譜,嘗試着彈了彈新的小節。
臨春看着少年修長的手指,花了半分鐘才接上剛才的思路。
【以言哥哥說黑鍵聲音好聽。】
其實是一句廢話,蔣以聲看了之後也沒做回答。
臨春又打了一句。
【以言哥哥還好嗎?】
琴音戛然而止,蔣以聲的十指微攏,虛虛地搭在琴鍵上方。
靜了幾秒,他擡眸看着一邊的少女,沒有和往常一樣用口型對話。
臨春拿着手機,不明白氣氛怎麽突然就這麽凝重。
片刻後,蔣以聲收回目光。
他把手機拿過來,垂眸打了一行字。
【他在一個月前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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