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第四章

電影講的是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

約莫為了表達主角心中的纏綿與跌宕，導演運鏡別具一格，全是長鏡頭，像在看巨幕版超長MV，鏡頭還晃得人頭暈。

但影片全程凄美的基調還是賺了不少女觀衆的眼淚，正片開始沒多久，影廳內微小的啜泣聲就此起彼伏。

趙新桐也跟着掉了幾滴眼淚。

不過，她其實有點說不清，自己的眼淚究竟是因為電影，還是父母，又或者是坐在她斜後方的那個男人。

但心頭壓抑的郁悶，總算因為這幾滴眼淚得到了宣洩。

在認識江敘之前，趙新桐其實是個很悶的人。家庭氛圍的緣故，從小到大，她的需求就從未得到過父母的正面回應。

在幼兒園被小朋友欺負了，回家告訴爸媽，他們會說：怎麽就欺負你不欺負別人，肯定是你有問題；考試拿了第一名，興高采烈回家，爸媽卻撇撇嘴說：得意什麽，等過幾年那些男孩子就發力了，哪還有你拿第一的份；過年想買一件自己喜歡的新衣服，爸媽堅決反對：難看死了，你一個女孩子穿那麽貴幹嘛；甚至大學快畢業找工作碰了壁，想要跟他們傾訴，得到的回答卻是：那你自己想辦法啊！你不會是想我們養你吧……

所以趙新桐習慣了把所有負面情緒都藏在心裏，默默等待新的記憶覆蓋不開心的記憶。

但江敘卻是個跟她截然相反的性子，他總有辦法釋放自己的煩悶——閱讀、電影、游泳、攀岩、騎馬……

趙新桐剛工作時，被領導安排跟進一本言情小說的出版流程。

小說作者稍有名氣，有那麽點看人下菜碟的意思，合作過程中處處刁難，搞得趙新桐在領導作者之間兩頭受氣。

江敘看她消沉了幾天，問她發生了什麽，她也不肯說，他索性找了個周末帶她去山上看日出。

金燦燦的朝陽自雲霭間升上來時，江敘将她拉到觀日臺的護欄邊，笑說：“喊吧，把所有不痛快都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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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新桐沒料到他有這一招，當即驚得雙目圓瞪：“瘋了吧，這樣多奇怪！山上還有其他人呢！”

江敘沒再多說，直接給她打樣，雙手攏在嘴邊作喇叭狀，朝着雲海大喊：“垃圾影視公司！垃圾編劇！把我的書拍成爛片！下輩子都別讓我遇到你們！”

他聲線昂揚，在山間蕩出層層疊疊的回響。

趙新桐簡直看呆了，等他喊完扭頭看她，她才回過神，像是從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他似的，抓了抓頰側說：“其實我一直以為你特別……穩重。”

她語氣有那麽點不确定，也夾雜着幾分難以置信的憨笑。

江敘聽笑，坦然地攤手聳肩：“平時需要穩重的場合太多了，難得能發一次瘋，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

趙新桐噗嗤笑了出來。

江敘單手扶着護欄，朝雲霭那側擺了擺下巴，濃眉輕挑，慫恿：“來，換你了。”

趙新桐與他對視幾秒，像從他梅子酒顏色的眸中得到了力量，深吸一口氣，轉身望向雲海，攏着嘴大叫：“狗眼看人低的垃圾作者！我祝你這輩子巅峰就到這裏！做完這本書，咱們江湖不見！臭傻逼——！”

胸腔裏的悶氣随着叫喊聲一下子騰空了。

在初升的金芒裏，她大笑着扭臉看回江敘，江敘也始終含笑注視着她。

在江敘眼中，她看到了輕松愉悅閃閃發光的自己。

跟江敘在一起時，趙新桐最深的感觸就是，她不再是一個人。

他教她學會宣洩，也讓她相信，永遠有人陪她奇奇怪怪。

而最讓她動容的是，盡管他們分手了，但被他改變的那一部分自己，将永遠陪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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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影院出來，趙新桐又恢複了元氣。

她心情不錯地在商場買了奶茶和鴨貨，準備回家吃。誰知到了一樓，她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大雨。

趙新桐躲進公交車站，點開軟件打車，正郁悶軟件上排着長隊，一輛黑色卡宴就在她跟前停了下來。

車窗緩緩降下。

江敘側頭，隔着夜色雨幕朝她望過來，公交站廣告牌的白色燈光映在他鏡片上，透着冷冽。

趙新桐兩只手縮在廓形大衣袖子裏，只露出手指，腕上挂着奶茶和鴨貨，嘴邊哈着白氣，倉鼠一樣呆滞了兩秒。

直到她聽見江敘沉沉開口：“上車。”

他說話的同時，車子後座還有人影晃動。不一會，後座車窗也跟着降下，露出一個捧着爆米花桶的圓臉小姑娘。

小姑娘一邊吃爆米花，一邊好奇打量趙新桐。

趙新桐一眼認出，是剛剛影廳裏跟江敘坐一起的那個女生。

她本能後退了一步：“我叫的車馬上就……”

“快上車。”江敘看了眼反光鏡，看回她時，語氣已帶了命令意味，“公交車要進站了。”

趙新桐聞言，也朝後面看了眼，果然看見不遠處，公交車慢騰騰地開過來。

怕江敘真一直堵在站裏，她趕緊跨下臺階，去拉他後座車門。

然而，後座車門紋絲未動。下一秒，啪嗒一聲，副駕傳來解鎖聲。

趙新桐自動領會男人的意思，轉去副駕，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緩緩開出公交站，車內一時無人開口，只有後排傳來嘎嘣嘎嘣吃爆米花的聲音。

趙新桐原本還糾結該不該跟江敘的新女友打個招呼，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她連江敘都沒打招呼，何況他的女友。

倒是江敘似乎被後排動靜吵到，擡眸朝後視鏡掃了眼，面無表情：“王婉婉，你能不能別在我車上吃東西。”

嘎嘣聲一停，王婉婉在後排不滿叫嚷：“江敘，你有沒有良心？今天要不是我幫你掩護，你早被我姨他們催婚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小情侶打情罵俏。

趙新桐擡手摸了摸耳垂，非常識趣地扭頭看向窗外。

片晌，她忽地反應過來些什麽，意識到哪裏不太對勁。

也是這時，江敘沉聲開口：“王婉婉，你叫我什麽。”

平時桀骜張揚慣了的人，只要放低聲音，就能透出一股壓迫感。

小姑娘當即低眉順眼，小聲：“表哥。”

趙新桐後脖頸僵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車內暖氣開得太足，一陣燥熱瞬間從腳底一路蒸騰到臉上。

怕被江敘察覺她臉上的緋色，趙新桐更不敢回頭了，索性一直盯着窗外。

可很快，她的視線就不自覺聚焦到江敘映在窗玻璃上的側影。

這男人真的長了一副得天獨厚的好皮囊，不笑時如月下霜雪，笑起來又像春日梨花。時光似乎也格外優待他，三十二歲的人了，輪廓依然緊致，看着跟二十七八歲差不多。

她恍覺玻璃上的倒影好像動了動，江敘似乎側了她一眼。

但等她細看，這一切又像是她的幻覺。

“王婉婉。”江敘淡聲，“聽不見，大點聲。”

下一秒，趙新桐便聽見後排傳來淺淺的吸氣聲。

随即，車內回響起一聲忍氣吞聲的吶喊：“表！哥！行了吧！”

江敘借着看右側反光鏡，餘光瞥了眼一旁的趙新桐，沒有說話。

過了會，他才像想起些什麽，問趙新桐：“去哪？”

趙新桐立刻意識到這話是跟她說的，忙報上孫曼曼家小區地址。

說完順勢往前方望了眼，也不知是不是湊巧，車子恰好開在前往孫曼曼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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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婉獨自在後排生了會悶氣，過了會才發現，車內的氣氛貌似比她的心情更悶。

除了問地址，前面兩人從頭到尾都沒說話。

她開始好奇兩人關系，探身把腦袋伸到前面兩個座位中間，扒着扶手箱問趙新桐：“小姐姐，你跟我表哥是朋友？”

趙新桐與江敘交往的那兩年多，連他父母都很少見，更別說他家親戚。

小姑娘顯然不知道她和江敘的關系，于是，她只含糊應付了聲：“嗯。”

倒是江敘趁着紅燈停車，側頭看了她一眼，回眸時，目光微涼。

王婉婉在日本上的大學，卻絲毫沒學到櫻花妹讀空氣的本領，一根筋地問下去：“那你們認識多久了啊，是普通朋友？”

趙新桐局促地摸了摸後脖頸，心說是睡過無數次的那種前男女朋友。

可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便又點點頭，應了個“嗯”。

王婉婉眼珠子一轉，只覺這小姐姐人美話少，頓時起了拉紅線的心思，興奮試探：“小姐姐，那你現在是單身嗎？”

話音落下，空氣随之一靜。

江敘若無其事撈過中控臺上的手機，随手點進鄭浩的聊天框，漫無目的地打起字來。

從趙新桐的視角瞥過去，他看上去很忙，忙到壓根沒工夫理會她跟王婉婉的閑聊。

趙新桐收回視線，莫名地，心口像是被一個巨大的氣泡擠占，沉甸甸的。

思忖片刻，她鎮定回頭，朝王婉婉笑了下：“不是。”

王婉婉一愣，小圓臉上浮起失望：“這樣啊……”

說話間，紅燈轉綠。

微信上，鄭浩在問江敘：你給我發了個啥亂碼？你手機被你狗兒子按了？

江敘沒回複，直接按滅屏幕，将手機安進支架，一腳踩下了油門。

突如其來的推背感叫趙新桐下意識攥住了安全帶。

而後排的王婉婉，直接順着慣性往後一倒，跌坐在了座椅上，後腦勺磕到椅背。

她揉着腦袋，氣得大叫：“江敘，你會不會開車！”

江敘慢條斯理：“你有權利下車。”

王婉婉一噎，吐槽：“你這狗脾氣，活該你在邁入三十歲大關那年，被你前女友甩啊！”

車內回蕩着王婉婉的怒吼。

江敘沒回應。

趙新桐自然也不敢吱聲。

只不過，她終究覺得坐立難安，幹脆從包中掏出手機，身子側向車窗那側，佯裝忙于回複微信消息。

等車子在小區門口停穩，雨剛好停了。

趙新桐溫聲跟江敘道完謝，便推門下車，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小區大門。

看似步履端方，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腳步中多少有了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敘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調轉車頭。

王婉婉也從窗外收回視線，遺憾感慨：“這麽美的大美女，身材好，脾氣也溫婉，居然有男朋友了。”

她看向駕駛座那個宛如沒有感情的英俊開車機器，“表哥，你說說你，都是人家朋友了，怎麽也沒想着再進一步？現在好了，被人捷足先登了吧。”

江敘沒理她，只哼笑了聲。

王婉婉這句“大美女”“身材好”倒是沒說錯，至于脾氣溫婉……

他還真不知道趙新桐那破脾氣哪裏溫婉。

平時遇到問題，意見相同，她就聽他的；若意見不同，她就想方設法讓他跟她統一意見，然後再聽他的。就連在床上，她都跟只小野貓似的。

可也奇怪，他還就吃她這套，并且只能是她。

江敘有時真覺得自己挺犯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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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鐘後，把王婉婉這個喇叭精送到家，順便跟小姨和小姨夫問了聲好，江敘重新回到車上。

正要發動車子，他忽然眸光一閃，餘光瞥見副駕上有個金色的小方管。

他側頭一瞧，是一支口紅，應該是趙新桐不小心落下的。

江敘将它拿了起來，撚在指間，下意識放到鼻下輕嗅。

一陣久違的梅子酸甜味幽幽飄入鼻尖，是趙新桐身上的香水氣息。以前每當她情動時，這種香氣就會愈發濃郁。

江敘一直知道，趙新桐是個重感情且念舊的人。

她怕他們的小狗吃苦，所以将嘟嘟的撫養權留給了他；就連喜歡的香水，她都能好幾年不換。

唯獨對他是個例外。

他把口紅攤在手心端詳，眸光漸漸幽深，喉結亦輕輕浮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