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吃過晚飯,江敘照例要帶嘟嘟下樓散步。

他拿着牽引繩,站在客廳沙發旁,問趙新桐要不要一起。

趙新桐正好沒事幹,再看眼穿好牽引背心,蹲在栅欄邊等得望眼欲穿直跺腳的小狗,便應了下來。

兩人一狗一道下樓。

嘟嘟被江敘養得嬌氣得很,在樓下溜達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呼哧呼哧喘着氣,攤開四肢,直接在路上板鴨趴,一動不肯動了。

趙新桐又無語又被萌到,一邊拿手機對嘟嘟各種拍照,一邊吐槽:“他怎麽變這麽懶?我記得以前一出門就又跑又跳,一秒鐘都不肯停下的。”

江敘任由她拍照,等她拍完了,才彎腰抱起小狗:“絕育後慢慢就這樣了,醫生說跟激素有關。而且他太胖了,确實容易累。”

趙新桐仰頭看他:“那你還一直抱他,該讓他多運動。”

江敘開始往回走:“他這麽胖,讓他一直走路,對膝關節髋關節都不好。”

又說,“我給他報的游泳課快開班了,到時候一起去?”

趙新桐手伸到他懷裏,摸了摸狗腦袋,嗯了聲,算是應下了。

江敘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彎唇看向前方。路燈白晃晃的光映到他眼底,像綴滿了星辰。

到家後,江敘先給嘟嘟洗腳。

趙新桐找來吹風機,等他洗完了,就讓他抱着狗坐到沙發,自己蹲在一邊,給小狗吹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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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風機低低轟鳴。

一起搓嘟嘟潮濕的腳腳時,兩人手指不當心碰到了一起。

感知到指尖來自男人手上的體溫,趙新桐呼吸微滞,本能地朝他手上看了眼。

男人指節修長白皙,如一柄倒置的白玉扇骨。

很莫名地,趙新桐想起剛才吃飯前,他說的那句“我以為你一直知道我手藝不錯”。

她倉促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搓嘟嘟的腳,掌心卻一陣陣出汗,還詭異生出虛浮的脫力感。

也是這時,指尖再度傳來熱意,江敘又一次碰到了她的手。

而這次他明顯是故意的,因為她的中指指尖被他輕輕地捏了那麽一下,像掐氣泡膜的力度。

耳根迅速浮起燙意,趙新桐擡眸,佯怒瞪了江敘一眼。

垂眼時,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很像惡作劇得逞的大男孩。

照料完小狗,趙新桐才揉着小腿坐到沙發上。

江敘把嘟嘟放回地上,側眼看她:“腿麻了?”

趙新桐彎腰繼續揉着,嗯了聲,說:“蹲太久了。”

江敘拍拍自己腿面,看着她:“放上來,我幫你捏。”

趙新桐莫名局促:“不用了,都快好了。”

很奇怪,明明他們之間能做的都做過了。雖說中間空白了三年,但領證後,他們也在同一張床上抱着睡過,盡管沒真的發生什麽,可若真要發生些什麽,她也覺得是順其自然的事。

偏偏這會,叫她把小腿放到他腿上,她就生出赧意。好像這是件比與他裸裎相見更親密的事似的。

江敘多看了她幾秒,不再勉強,反手揉捏自己後脖頸。

趙新桐留意到了,直起身關心:“頸椎難受?”

江敘嗯了聲,往沙發背上靠了靠,閉上眼:“老毛病了,而且剛才抱嘟嘟時好像有點扭到筋。這小胖狗……”

他長年伏案寫作,頸椎脊椎多少都有點職業病,趙新桐從來都是知道的。

她也記得,他犯頸椎病最嚴重的一次,只能躺着不動,稍微坐起來,就頭暈目眩惡心想吐。

趙新桐擔憂蹙眉,直接跪坐在沙發上:“你靠過來點,我幫你按一按。”

江敘睜眼瞥她,片刻,他單手摘掉眼鏡拿在手裏,直接倚進了她懷裏。

趙新桐不防,登時接了滿懷。

男人沒骨頭似的貼在她身上,他的腦袋就靠在她肩窩,墨色短發又粗又硬,在她頸側一下一下地蹭撓着,存在感極強。

趙新桐呼吸微促,但很快發現,自己起伏的胸脯正與男人的上臂親密無間地挨着,瞬間又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了。

她腦中空白了幾秒,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這樣我怎麽按?”

江敘像是才反應過來,定了兩秒,索性側躺在沙發上,腦袋枕着她的腿,臉正對她小腹,一手虛虛搭着她的腰。

“這樣可以按了。”他閉上眼,聲音從她腹前傳來,顯得有些悶。

趙新桐肢體發僵,腦中更像有沸水翻滾。

她自認不是個心細如塵的人,加之從前與江敘交往時,被愛的榮幸與幻夢感,以及時不時的患得患失,遠遠超過對感情本身的體驗。所以也是到這時,她才忽然意識到,情人間不經意的生活瑣碎,有時比刻意安排的浪漫更叫人怦然。

思及此,趙新桐不自覺彎唇,擡手,一下一下地幫他按揉頸椎肩膀。

“力度可以嗎?”她柔聲詢問。

江敘低低地嗯了聲:“比以前有勁了。”

趙新桐聽笑:“說得好像我以前天天給你按一樣,記得這麽清楚。”

江敘仍閉着眼,趙新桐垂眼的時候,看到他眼睫輕輕翕動。

片刻,他開口:“你剛離開那會,我倒寧願我全都忘了。後來情緒過了,又覺得一直記着也不錯。再往後,我怕我真忘了,時不時地就回想一下。”

他說得輕描淡寫的,可趙新桐卻覺得心口被結實地紮了一刀。

她痛到喉間都哽塞了一下,輕輕吸了吸鼻子,才低頭看着他的側臉說:“那你今後不用再刻意回想了。”

江敘頓了頓,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後,合着眼輕笑出聲。

“桐桐。”他溫聲叫她,搭在她腰上的手也随之緊了緊。

趙新桐心髒忽然像被一只手抓住,用力往下一扯。

她的朋友們都叫她“新桐”。在工作場合,她也有各種各樣的身份——小趙、趙副主編、桐姐……

只有江敘和她的父母才會叫她桐桐。

但她的父母都只在刻意向她示好,或她能派上用場時這麽叫她,其他時候更多還是叫她“新桐”。

趙新桐無端想起以前交往時,第一次被江敘這樣叫,當時她一邊覺得陌生,一邊又像被一朵超級大的棉花糖包裹。

而剛重逢那會,他對她要麽省去稱呼,要麽連名帶姓地叫她。說實話,剛開始她确實有過失落不适,但她自洽能力向來不錯,這陣情緒很快也就過去了。

不過現下聽到這聲久違的“桐桐”,趙新桐又覺自己被一種酥麻麻的感情擊中,一瞬間,又想笑,又想哭。

“嗯,怎麽了?”她做了個深呼吸,才得以若無其事地回應他。

“沒什麽。”江敘揚唇,擡眸看她,“就想叫叫你。”

因為輕度近視,又沒戴眼鏡,所以他眼神有些迷離。但他的目光卻很亮,像兩簇小火苗,直直地燃進她心裏去。

“你好無聊。”趙新桐故意別開臉。

“桐桐。”

“……”

“桐桐。”江敘擡手去捏她臉。

趙新桐按住他手背,要笑不笑:“你好煩啊。”

江敘反手握住她的手,捏在掌心,拉來自己胸前,人也換做了仰躺,腦袋依然枕着她腿。

默了片刻,他說:“之前在你家,你跟我說過,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但你知道麽,現在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為了看清她的臉,江敘雙眼微微眯着。

趙新桐沒說話,但攥緊了他的拇指。

江敘笑了笑,摳了摳她掌心,說下去:“桐桐,你要是足夠膚淺、柔弱、易碎該多好,這樣你就不會總惦記着所謂的差距、平等,包括總想将我給你的一切,原封不動地還給我。”

趙新桐呼吸微滞,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過了會,她空着的另只手輕柔地描摹他深刻的臉部輪廓。

大約因為他這番話是笑着說出來的,帶了幾分調侃或自嘲的意味,削弱了深度交談的嚴肅性,所以她也能心平氣和地組織自己的語言。

她唇角也彎起淺淺的弧度,輕嘆一息,說:“有時候我也希望我是你說的那種女人,也許那樣我們當初就不會分手,現在也不會有矛盾、争吵,以及不安。”

江敘又笑了聲,臉往她掌心裏蹭了蹭。

趙新桐說下去:“偏偏我不是。可是,換個角度,如果我不是你感受到的這個我,當年那場簽售會後,我找你談文學,我們吃完那天的晚餐後,還會有後來嗎?”

江敘一頓,眯眼凝視她,想也不想:“不會。”

趙新桐一臉“你看吧”的表情,不聲不響地與他對視。片刻,兩人齊齊別開眼,輕笑出聲。

之後的時間裏,誰都沒再說話。

兩個清醒的人依偎在一起,偏要譜寫飛蛾撲火的故事。

過了會,約莫是嫌屋子裏太靜了,江敘從沙發抱枕下摸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樂聲低緩響起。

是一首很老很老的老歌,《天才白癡夢》。

趙新桐聽許冠傑在吟唱:

「人皆尋夢 夢裏不分西東

片刻春風得意

未知景物朦胧

人生如夢 夢裏輾轉吉兇

尋樂不堪苦困

未識苦與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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