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趙新桐一回到房間就後悔了。

腦中沸燙的情緒冷卻後,理智悄然回歸,她看到了一個怯懦、自卑、毫無風度的自己。

其實,她太明白江敘的心意了。

他只是想在關鍵時刻拉她一把,将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就像以往任何一次。

可是,她易碎的驕傲,卻不允許自己平白接受來自他的,過分厚重的好意。

趙新桐走到陽臺,趴在護欄上遠眺對岸璀璨夜景,在夜風中輕輕嘆息。

為什麽,她總是無法歡天喜地接受另一半愛的饋贈,甚至還因此隐隐生出要與他一較高下的念頭?

可也不知是不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啓動,避免她被無盡的自責淹沒,很快她又在心中埋怨起江敘來。

明明他什麽都懂,可為什麽,還要以這種方式叫她陷入難堪?

但下一秒,她心中那個自責的自己又冒出腦袋,尋起自己的錯處。

一時之間,她在責己和責人間來回拉扯,甚至再度擔憂他們這段婚姻的最終結局。最後她終于受不了,悶頭去浴室沖澡。

隔天是周六。

趙新桐晚上沒睡好,早上就醒不來。

迷迷糊糊間倒是聽見嘟嘟撓她門的聲音,但很快,好像又出現一道清越男聲低低說了一句“不可以這樣”,撓門聲也就随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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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清醒已經是上午九點多。

趙新桐尋思江敘這會應該已經進書房碼字了,便起床洗漱,準備出去吃早飯。

結果一到客廳,就遇上了正蹲在地上,給嘟嘟穿牽引背心的男人。

趙新桐頓時不自在到極點,原地站了兩秒鐘軍姿,才讪讪開口:“早啊,今天還沒帶嘟嘟下樓散過步嗎?”

江敘扭頭看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六點多已經下去過了,現在是要帶他去游泳。”

趙新桐慢半拍地哦一聲:“是之前你說的游泳課?已經開班了?”

江敘嗯了聲,垂眼去檢查嘟嘟身上的背心松緊,長指探入背心底下,查看背心貼肉程度。

他不說話,氣氛就陷入尴尬。

趙新桐藏在拖鞋裏的腳趾蜷了蜷,指了指廚房方向:“那我吃早飯去了。”

江敘扣好牽引繩起身,沒去看她,只道:“游泳課十點十五才開始。”

趙新桐腦中閃過些什麽,卻沒來得及抓住,故作從容地點點頭:“哦好,那你路上小心,慢慢開車。”

話音未落,江敘忽然擡眸朝她看過來。

鋒利視線穿過鏡片,直直地落在她臉上,帶着點點涼意。

片刻,他也不知是自嘲還是譏诮,勾唇嗤笑一聲,牽着急到用力把他往玄關拖的嘟嘟出門了。

他人離去,可剛才那道眼神,還是把趙新桐繼續釘在原地幾秒。

過了會,她才回過神,去餐桌坐下。

沈姨一直在廚房忙活,這會給她送來熱好的早餐,想來想去,還是關心了句:“新桐,你是不是跟江先生吵架了呀?”

趙新桐攪粥的動作一頓,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沈姨一臉“我就知道”,嘆嘆氣說:“難怪剛才江先生給你搬臺階你都不下,你這個小姑娘脾氣好硬的咯。”

趙新桐一愣,擡頭不解:“他什麽時候搬臺階了?”

沈姨“啊?”一聲,也被她搞糊塗了:“江先生剛才故意跟你說游泳課十點十五才開始,不就是想讓你叫他等你一下,你跟他一塊去嗎?難道是我理解錯了?”

趙新桐怔住,想起他出門前那道眼神和冷笑,剛才腦中沒抓住的某個點,在此刻瞬間清晰起來。

她盯着粥碗出了會神,食欲一下子就被頹喪和懊悔打敗了。

--

也不知是不是趙新桐錯失這次臺階,讓江敘誤會了什麽。接下來幾天,除了日常問候,江敘都沒怎麽主動跟她說過話。

趙新桐當然察覺他的冷淡,有意跟他和好,但想到現在的局面并非浮于表面的拌嘴造成的,一時又喪失勇氣,找不到頭緒。

和好的事就這麽耽擱了下來。

轉眼又是一個周五。

中午,趙新桐獨自到公司食堂吃飯。

剛坐下不久,發行部李總就端着餐盤在她對面落座了。

趙新桐擡頭打了聲招呼,李總笑說:“這幾天中午總也碰不上你。”

趙新桐也笑了笑:“褚薇嫌食堂寡淡,天天拉我去外面覓食。好不容易今天她找到別的搭子了,我才重回食堂懷抱。”

李總搖了搖頭:“小丫頭家裏爸媽寵着,就是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趙新桐說了句“也是”,低頭繼續吃自己的。

李總今天業務格外繁忙,一頓飯的功夫接了好幾個電話。

最後一個電話挂斷,她才有空吐槽:“這些經銷商還真是有奶就是娘。”

趙新桐關心:“怎麽了?”

李總說:“先前老張他們組不是做了個繪本,可惜作者新人小透明,我求爺爺告奶奶,才有經銷商看在我面子上,勉強下了點訂單。這不,繪本現在賣爆了,輪到經銷商求我供貨了。我這會哪來的貨,首印也才一萬冊的東西,加印合同才剛和小作者談妥呢,現在他們倒是急了!”

趙新桐聽笑:“難怪圈裏都說‘大紅靠命’,誰能想到首印一萬試試水的東西能爆。”

李總說:“可不是!多的是連首印都賣不完的,誰能預測到一個小作者的繪本都能加印啊。”

趙新桐笑着,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從上周五就壓在她心頭的難題豁然開朗。

--

次日周六,江敘臨時出席一個作協會議。

聽了一上午老學究們關于文學的古板見解,好不容易散會,他又接到王婉婉的電話。

王婉婉在電話裏期期艾艾:“表哥,你能不能來酒吧接我一下?我、我好像被兩個流氓盯上了……”

江敘聽到那頭勁爆的重金屬樂,單手握着方向盤,濃眉輕挑,對表妹一如既往地不客氣:“你怎麽想的,一個人喝酒不去清吧,去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

王婉婉從小跟他怼慣了,振振有詞:“那我來都來了,你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江敘一噎,竟無法反駁,只說:“地址發我,找個人多的區域,老實等着。”

王婉婉哦一聲,挂斷電話沒幾秒,酒吧定位就發到了江敘微信上。

江敘打開導航,驅車前往。

從酒吧領了人出來,上車後,江敘仍不忘譏笑幾句:“怎麽不找你爸媽,怕他們知道你來酒吧,打斷你的狗腿?”

王婉婉瞪他一眼,反唇相譏:“就憑你這張嘴,我看你起碼還能單身十年。”

江敘一頓,忽然沉了沉氣,不說話了。

車子開上大路,王婉婉終于察覺身邊人過于沉靜,忙扭頭觀察他:“生氣啦?”

“沒。”

江敘目視前方,輕描淡寫,“只是在想,你脫單也有幾個月了,怎麽遇到點事還要找表哥,我看你這戀愛談得跟單身也沒區別。”

王婉婉猛吸一口氣:“江敘!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你在打擊報複!”

江敘笑了聲,沒說話了。

王婉婉也靜下來,垂眉耷眼地坐着。

過了會,江敘側眸掃了她一眼,想到些什麽,問她:“你不會又恢複單身了吧?”

“還沒。”王婉婉說。

她這兩個字答得巧妙,江敘幾乎一下子聽出來:“吵架鬧分手了?剛才酒吧買醉是因為情傷?有沒有出息。”

王婉婉胸口用力鼓動了一下,明顯被他氣到了,反诘:“你當年分手喝得爛醉時,怎麽不問問你自己有沒有出息?”

江敘被她打中七寸,一時沒說話。

王婉婉氣呼呼道:“你們男的就是雙标!”

江敘聽明白了,漫不經心:“罵你男朋友就罵你男朋友,別遷怒我。”

王婉婉哼了聲,抱着雙臂,又不說話了。

江敘到底還是關心這個小表妹,笑着問:“到底怎麽回事?說不定我可以給你出出主意。”

他說這話時,是真沒想起自己也是火燒眉毛的情況,光想着給表妹把把脈。

王婉婉也有點病急亂投醫,說:“他總送我超出我消費能力的禮物,還有前段時間我就跟他吐槽了一下單位領導,他直接叫他爸跟我單位打招呼了,我一開始還當是我們領導良心發現不拿我當牛馬了呢!昨天我為這些事跟他談了談,結果他還覺得我不識好歹,夠無語吧?”

也不知這算不算一種觸景生情,總之江敘莫名就想起了趙新桐。

他默了幾秒,聲線略低:“不然呢,你還指望他誇你淡泊名利清新脫俗?”

“?”

王婉婉怒火中燒,“你們男的果然偏袒男的!你也不想想,他家條件比我家好那麽多,本來我跟他交往就挺大壓力了,結果他還硬要把他有的那些一股腦塞給我。我當然知道他是好意,可他就沒想過我的小肩膀扛不扛得起,以及我的尊嚴和人格願不願意扛嗎?”

她家條件其實相當殷實,但仍與男友家天壤之別。

江敘皺眉,沉聲說:“他都不覺得你跟他有差距,你成天瞎琢磨什麽?他拿你當自家人才這樣對你,結果你非要扭捏拒絕,這不擺明了告訴他,你不拿他當自己人。你考慮過他的尊嚴人格嗎?”

他說着說着,就不自覺帶了點火氣,片刻便驚覺,這回是他在遷怒了。

好在王婉婉沉浸在自己的怒氣裏,壓根沒留意他的情緒,只聽了字面意思,她便風風火火地說下去:“一家人不是更該互相體諒?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種方式表達一家人的情誼,為什麽偏要選對方介意的方法?”

江敘說:“你這樣拒絕他的好意,他難道就不介意了?”

王婉婉看向他道:“那當初我大姨和大姨夫,把你未來直到退休的路都鋪好了,你怎麽寧願跟他們鬧翻都要拒絕?他們也是好意,你這樣做,他們就不介意了?”

江敘下颌線緊了緊,一時啞然。

王婉婉哼聲,扭頭看向窗外,幽幽道:“究竟是單純的好意,還是以好意之名,行馴服之實,還是有區別的吧?難道我就非要在這段關系裏當一個弱者?”

江敘驟然心驚,像是蒙蔽了他多年的濃霧不經意被人撥開,叫他看清了他長久以來未曾真正看清的東西。

他半晌沒說出話來。

直到車子開過一片商區,他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一旁的王婉婉:“餓不餓,帶你吃海鮮大餐。”

王婉婉見鬼了似的:“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

她還以為她這樣跟表哥擡杠,以她表哥的脾氣,估計都在琢磨着怎麽把她踹下車了。

江敘笑了下,帶着幾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自嘲:“安慰你被男朋友傷到的心。以及,剛發現你這張嘴除了制造噪音,還有點別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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