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兩人在酒店住了四天，把附近景點、小鎮、村落都逛透了，才踏上返程的路。

到家已經是六號傍晚。

車子開過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趙新桐照例叫江敘停車，自己下去買了幾張彩票回來。

等她坐穩，江敘重新踩下油門，沒忍住問她：“中過獎嗎？”

趙新桐點頭：“中過一次二十。”

江敘嗤笑出聲，又說：“到底是什麽支撐着你堅持買彩票。”

趙新桐還真思考了一會，才說：“大概是對現在收入狀況不滿，卻又無法一下子改善。”

江敘微頓，又想老生常談地說些“我的就是你的”之類的話，但到底顧忌趙新桐的情緒，沒說出口。

片刻，他只笑說：“祝你早日成功。”

但若中了大獎，就要與我兩清，那就希望你永遠不要中獎。

他自私地在心裏補上一句。

趙新桐心情不錯地朝他彎唇：“多謝祝福！”

等進了家門，剛在入戶玄關放下行李箱，沈姨就迎了出來，臉上一反常态地布滿憂愁。

江敘眉梢輕擡，問：“怎麽了？嘟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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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沈姨嗫嚅，“是……江老師和曹律師來了，在客廳等你們。”

江敘神色稍頓。

趙新桐也下意識看向他。

察覺趙新桐落在他側臉的目光，江敘扭頭朝她安撫一笑：“沒事，進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吧。”

說着，又看回沈姨，吩咐：“沈姨，麻煩帶嘟嘟下樓散會步。”

沈姨忙诶一聲，拿起鬥櫃上的牽引繩和鏟屎袋，進去牽嘟嘟出門了。

趙新桐與江敘并肩走到客廳，一眼看見端坐沙發上飲茶的中年男女。

說是中年，其實他們也已經年近六十，只不過身處社會上層，眉眼間不見勞作奔波之苦，所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終于回來了。”曹律師，也就是江敘的母親曹嚴華放下茶杯，率先開口。

一旁江敘的父親江開晝，江庭長，雖沒說話，但也将茶盞放回茶幾，無聲看着他們。

工作屬性的緣故，兩人面無表情時，壓迫感便撲面而來，很容易叫人覺得自己是他們庭上等待宣判的當事人。

江敘上前喚人：“爸，媽。”

趙新桐也緊跟其後，彎出一個笑：“爸，媽。”

曹嚴華瞥她一眼，不動聲色地打量一圈，又看回江敘，哼笑：“你倒給了我們一個大驚喜。要不是你小姨在民政系統裏看到你的婚姻登記信息，我跟你爸還在忙着給你物色相親對象。”

江敘還沒說話，江開晝緊接着開口，語氣倒是比曹嚴華沉靜：“江敘，婚姻大事，你不跟父母商量，甚至不知會父母長輩，是不是太過分了。”

曹嚴華這才又看向趙新桐，意有所指：“我們的圈子裏，可沒有不走父母雙親的流程，就跟男方領證的女孩子。”

趙新桐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後背倏地浮起一陣熱汗，藏在拖鞋裏的腳趾窘迫蜷縮。

從前與江敘戀愛時，她雖然沒跟江敘父母見過幾次面，但從僅有的幾次碰面中，她能感覺到他們對她并不滿意。

那種由衷地覺得他們兒子該配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的想法，從他們的眼神語氣中，就能輕易感受到。

那時她腦子簡單，總想着以後相處時間長了，他們了解她的秉性後，慢慢會喜歡她。結果直到與江敘分手，她也從未得到過他父母的正面認可。

當然，她與江敘父母也确實沒什麽相處機會，因為江敘與他父母并不親厚，他自己都極少與父母相處，更別說她了。

趙新桐并不擅長處理這種關系，正腦中打結，忽聽江敘溫和開口：“桐桐，把我們的行李箱放回房間，裏面的東西歸置一下。”

趙新桐怔怔看他，又偷偷朝他父母那一瞥，意思是，你爸媽都看着呢。

可江敘卻只輕描淡寫地笑，低聲：“聽話，先進去。”

趙新桐只好看回江敘父母，讪讪道：“爸媽，那我先回房間收拾行李了。”

曹嚴華冷着臉沒說話，江開晝倒是嗯了聲，不過臉上也沒什麽笑意。

等趙新桐輕手輕腳拖着行李箱回了房間，曹嚴華才看向自己兒子，冷聲：“怎麽，怕我們吓着你的新婚太太。”

江敘在旁邊單人沙發坐下來，翹起長腿，淡聲：“你們有話直說，不要總是居高臨下陰陽怪氣，處處透露着那點優越感和掌控欲。”

又強調，“她從未受過你們的養育之恩，甚至任何一點恩惠，沒理由任憑你們評頭論足。我不要求你們對她視若珍寶，但求尊重以及合适的距離。”

曹嚴華與丈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曹嚴華向江敘傾身，微微揚聲：“她嫁給了我們的兒子！我們最珍貴的作品被她摘走了！”

江敘皺眉：“我不是你們的作品。我說過多少次，我是我，從你們生下我那一刻起，我就屬于我自己。”

曹嚴華胸線上提，咬牙道：“沒有我們的培養，你能有今天？！”

江敘駁斥：“您別忘了，從考上大學那一天，我就已經偏離了你們給我預定的軌道。我今天走的這條路，你們除了反對、制造障礙之外，沒有給過任何正向幫助。”

“你！”曹嚴華工作上能言善辯，卻偏偏被自己兒子堵到說不出話來。

還是江開晝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太激動，自己則看着兒子緩緩開口：“江敘，即使我們從一開始就反對你寫小說，但無論如何，寫作需要的涵養和眼界，是我們在你前十八年人生中傾力灌注的。你可以說我們陰差陽錯歪打正着，但不能否認我們對你的培養。”

江敘在父親的話語聲中沉默下來，垂眸不語。

片晌，他看回父母，緩聲道：“你們今天過來，就是興師問罪我瞞着你們結婚的事？”

說回正題，曹嚴華臉色又難看起來，說道：“你就算不找能為你人生助力的女人做妻子，也該找跟你勢均力敵的，而不是這種全家都需要你扶助的姑娘！”

江開晝扶了扶眼鏡，嘆氣補充：“她爸爸的事，我們已經聽你馮叔說起過了。”

曹嚴華坦言：“當初你跟她談戀愛，我們就不滿意。但當時我們生怕直接反對，反倒引起你的逆反情緒，所以我跟你爸才暫時按兵不動。好在後來你們自己分了手，我們才安下心來。結果……結果都過去三年了，你居然又回頭跟她結了婚！你的事業安排我們已經放了手，現在就連婚姻大事，你都要傷透我們的心嗎？！”

江敘并不認同，正色道：“你們一個律師一個法官，天天研究那些法律條文，研究到連基本的人文情感都沒了嗎？滿嘴利弊權衡，到底是我在傷你們的心，還是你們在找借口繼續控制我的人生？”

“江敘！”江開晝帶着薄怒，“既然你要跟我們講人文情感，那我們就和你聊聊人文情感。”

他凝視兒子的雙眼，繼續說下去，“像她這種家庭出來的女孩子，從小在貧窮、缺乏充足關懷中長大，多半過分敏感、過分清高。這樣的女孩，你剛接觸會覺得特別，因為那是你從小到大的生活中不曾遇見過的類型。”

“可時間久了，你要怎麽跟她相處？你與生俱來的東西，可能就是她一生都得不到的，你的任何一個舉動甚至一個措詞，都可能在她敏感清高的自尊心上插上一刀。你要一輩子小心翼翼，還是要她為你改變自己？無論哪種，都伴随着巨大的風險，你确定你們能一起扛過去？你确定第一次沒能扛過去的危機，再來一次就能扛過去？”

空氣靜谧了下來。

客廳裏的三人一時都沒再說話。

江父江母沉沉看着自己的兒子，而江敘則垂着頭，目光虛空地落在腿面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玄關傳來動靜，是沈姨牽着嘟嘟回來了。

江敘聞聲回頭。

沈姨來到客廳，明顯感知到氣氛不對，恭敬打完招呼後，便對江敘說：“江先生，我先帶嘟嘟去我房間了。”

江敘點頭應了聲好，等沈姨抱着嘟嘟進了保姆房，他才重新看回自己的父母。

江敘歪了下頭，帶着一往無前的執着，反問：“那你們想我怎樣？”

他嗤笑了聲，又露出幾分挑釁般的玩味，“當場離婚？……這樣的話，我再找結婚對象就是二婚了，你們圈子裏那些千金小姐，誰願意嫁個二婚的。”

曹嚴華急切道：“你這個條件，就算二婚，也……”

後面的話她沒能說下去，因為江開晝拉了一下她胳膊，截住了她的話頭。

他比妻子更了解他們的兒子，正話反說，意味着兒子的耐性已經告罄。

他們今天過來，并不指望能有實質性的進展，能把準備好的話說完說透，就已經向目标邁進了一大步。

江開晝不疾不徐道：“做父母的，哪有逼小孩離婚的道理。我們只是來表達我們的顧慮，至于你怎麽想怎麽做，那是你的事。”

頓了頓，他又嘆了口氣，“先前你的事業選擇上，我們已經被你教育過了，哪還敢在婚姻問題上跟你硬碰硬。”

他這話落在江敘耳中，多少帶着服軟的意味。

江敘心下複雜，忽地不敢去看父母的臉，只別開頭說：“我們都有自己想要的人生，都不喜歡受人控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江開晝點點頭：“我們能理解。”

說着，他同妻子一道起身，“該說的該做的，我們都已經說了做了。你要真已經下定決心了，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有空多帶新桐來家裏看看。”

曹嚴華眉心一皺，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丈夫及時掐了一下手心。

江開晝拍拍江敘肩膀，道：“我跟你媽媽晚上還有個飯局，就先走了。”

江敘心中無聲輕嘆，無法忽視自己被父母的好言好語，喚醒了一部分與生俱來的血緣親情。即使他深知，父母或許在利用親情，與他的愛情抗衡。

他送兩人進了電梯才往回走。

電梯內，曹嚴華不認同地看向丈夫：“為什麽剛才不讓我說話，你就這麽放任他跟那個姑娘繼續下去？”

江開晝理了理袖扣，面無表情道：“咱們兒子的脾性你還不知道？越跟他來硬的，他越跟你唱反調。倒不如想辦法讓他多帶小姑娘來家裏走動，家世背景、成長環境、社交圈子，種種細節足以讓一段關系中身處下位的那一方懷疑關系延續的可能性。”

說話間，電梯到了一樓，兩人并肩出去。

走到外面，斜陽落了他們滿身，攏出一層高高在上的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