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江敘回到屋裏,趙新桐已經出來客廳等他。

見他闊步走來,趙新桐迎上幾步,低聲問:“你爸媽走了?”

江敘颔首,嗯了聲,說:“剛送他們進電梯。”

說着,他又若無其事地牽過趙新桐的手,笑問,“晚上想吃什麽?”

趙新桐沉默看他幾秒,不答,過了會才坦誠說:“其實你跟你爸媽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江敘一怔,倒不是覺得意外,只是在愣神的兩秒鐘內思考該作何反應。

片晌,他才擡手掐了一下她臉頰,嗔笑:“就知道你不會乖乖聽話。”

趙新桐稍稍偏頭躲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溫聲說:“我向來就不是個聽話的人,你很清楚的。”

江敘與她對視兩秒,潛意識忽然告訴他,再就這個話題深聊下去,兩人之間的氛圍可能會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他略顯倉促地別開眼,轉移話題:“嘟嘟被沈姨帶去房間了,我去找沈姨放它出來。”

話音未落,他人已往保姆房方向走。

然而,剛邁出一步,手腕就被趙新桐抓住。

江敘回眸,目光落在她抓在他腕間的手上,而後視線上移,重新對上了趙新桐黑白分明的眸子。

趙新桐平靜說下去:“就像你爸媽說的,我過分清高、過分敏感,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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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話她沒能說下去,因為江敘已回身,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桐桐,別說這些。”江敘沉聲道,“我不喜歡杞人憂天,更不喜歡因為我們之外的人三言兩語,就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趙新桐一時怔忪,旋即,她清晰地感知到他對這個話題的抗拒。

她垂眸,眼底驟然浮起水霧,而後輕輕點頭,意思是自己不會再提這些。

江敘這才放開她,想了想,又說:“我跟你一樣,向來不是個聽話的人。我從小最不喜歡聽這些長輩打着為我好的名頭,傳授他們的人生經驗。無論感情還是事業,我只相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他語氣堅定有力,分明在為她提供某種意義上的支撐,可趙新桐卻莫名覺得自己仍像是走上了高空鋼絲,除了腳下那一丁點依托,前後左右全是令人心窒的渺茫。

可随即,她又想,或許真是她杞人憂天,總愛窮思竭慮。

約莫是她一直沒說話,江敘一時也沒去找沈姨,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片刻,他忽然捧住她的臉,俯身吻了下去。

趙新桐心髒倏地抽緊,片刻,胸腔底下無法言說的空洞,才短暫地被填滿了。

--

國慶收假後,生活又恢複了忙碌。

趙新桐繼續做她的社畜,每天在各種工作瑣碎中度過大部分時間。而江敘除了寫新書大綱,也同時準備着接下來《夜色下的皇城》簽售會。

現場簽售會由發行部跟進,暫定了十二個城市,所以從十月中旬開始,江敘就和聯衆發行部的幾個同事到處出差。

江敘不在家的日子,趙新桐難免覺得冷清,總感覺生活突然缺失了一大塊。

難捱之餘,她找孫曼曼聊天排解,結果惹得孫曼曼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

孫曼曼說:“之前江敘出去采風,你還挺自得其樂,一副老公在不在都沒差的樣子,現在倒是化身望夫石了。這前後也就三個多月吧?看來江大作家有兩下子哦!”

趙新桐聽笑,靠在床頭啐她:“什麽兩下子,收起你腦子裏的黃色廢料。”

孫曼曼奇了:“我說兩下子,你怎麽就聯想到那方面去了?到底是誰滿腦子黃色廢料?”

趙新桐辯不過她,反倒因為與她讨論誰才是滿腦子黃色廢料的那個,愈發思念起江敘來。

她斂了笑,幽幽道:“之前采風他才走一個禮拜不到,這次簽售會,都離家半個多月了,估計還得十幾天才能回家。”

孫曼曼啧聲:“這話你真正想說的人不是我吧?這麽想他,你跟他發視頻告訴他啊,現在又不是鴻雁傳書的時代了。”

趙新桐嘆息:“我不是怕害他分心,影響工作效率嘛。十二個城市飛來飛去,還得不停地給讀者簽名,還有讀者分享會……想想都替他累。”

孫曼曼突然一本正經:“新桐,你徹底陷進去了。你已經愛慘這個男人了!”

趙新桐忽地沉默,片刻,她直白道:“是啊,被你看出來了。”

說着,她又輕嘆一息。

孫曼曼疑惑:“你都再一次愛上他了,還嘆什麽氣?難不成你發現他不愛你?”

趙新桐下意識搖頭,好像好友看得到似的:“我能确定他也愛我。可是我越來越覺得,當我們離愛越近,離危險也就越近。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時間,我時不時就會想起幾年前我和他吵架分手的畫面。”

孫曼曼沉默了一會才出聲安慰:“你多半是ptsd了吧……別想太多,你要知道你們都在成長,曾經的問題未必就會成為現在的問題。”

趙新桐怕影響朋友的心情,沒再細說心中的煩憂,只笑道:“嗯,我明白,謝謝你。”

挂斷電話,趙新桐心情多少還是松快了些。

又過幾天,在公司食堂吃飯時,她接到媽媽來電,說是爸爸到寧人醫複查的日子快到了,來問她具體怎麽安排。

趙新桐的意思是,他們直接打車過來,至于住處,她還要再跟江敘商量,看是住酒店還是住家裏。

趙母弱聲弱氣:“我哪裏知道這種長途車怎麽打,萬一被人騙了,或者路上出點什麽事……”

又說,“你再問問江敘,最好他有時間來接我們一下。”

趙新桐搓搓額頭:“他這段時間都在出差。而且,我們家的事總麻煩他也不好。”

說話間,她又想起那日江敘父母說的話,一時心頭郁郁起來。

趙母失望道:“這樣,那我再找人問問,怎麽打車。”

趙新桐還想說些什麽,但媽媽明顯帶了點情緒,不等她開口,就直接挂斷了電話。

趙新桐看着亮起又黑掉的手機屏幕,吸氣屏息片刻,又重重地吐出。

結果沒兩天,趙母又打電話過來了,這回聲音聽着喜氣洋洋的:“新桐啊,不用麻煩江敘啦!你表弟說了,他開車送我和你爸過去。”

媽媽嘴裏的“表弟”,就是趙新桐舅舅的兒子,叫金巍,前段時間剛結了婚。當時趙新桐趕不回去喝喜酒,便将禮金轉給媽媽,讓媽媽轉送了。

這個表弟跟他們家算不上多親厚,但長輩們都還在來往,有事搭把手,他倒也不在話下。

趙新桐也沒多想,只說:“那就好。”

又問,“那你們住處怎麽安排?”

趙母猶豫道:“我跟你爸就住你和江敘那,至于你表弟,你給他另外訂個酒店房間,你覺得怎麽樣?”

趙新桐已經跟江敘說過爸爸複查的事,江敘也主動提出叫沈姨收拾一間客房出來。

媽媽這個提議自然沒問題,趙新桐思忖片刻,便應了下來。

也是湊巧,爸爸最終定下來複查的日子,剛好是江敘結束差旅回家這天。

當天,趙新桐請了一天假,專門陪父母跑醫院。表弟金巍也推着趙父的輪椅,跟着跑上跑下,出了不少力。

到傍晚三點多,江敘直接從機場打車來了醫院。

時已至十一月中旬,他穿得休閑,白色襯衣最上面扣子開着,隐約可以看見鎖骨,卡其色風衣挂在臂彎,另只手還拖着只銀色的小行李箱。

他目光炯炯,但下眼睑挂着極淺的青色,被眼鏡擋住了,只有湊近了才看得出來。

趙新桐在門診大樓門口跟他碰了面,一邊與他往裏走,一邊說:“只剩下幾張單子還沒出來了。”

江敘點頭應了聲好,又問:“媽媽好嗎?”

“挺好的。”趙新桐說着,扭頭看他,終究忍不住道,“你沒事來醫院幹什麽,我看你都瘦了,直接回家就好了啊,不累嗎。”

江敘道:“我怕你累,所以過來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

趙新桐忽然喉間一哽。

說實話,今天這一整天确實挺累的,要不是有表弟在,她都不知道一個人該怎麽才能轉得過來。

可這種情緒若是沒人來關心,她自己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偏偏這會江敘說了一句“我怕你累”,一下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跌倒了但立馬被家長安慰的小孩,淚腺瞬間變發達了。

趙新桐忙眨了眨眼,低聲說了句:“我表弟過來幫忙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大廳打單處,與父母和表弟碰了面。

趙母一見到江敘,比見到親兒子都激動,疾步迎上來:“江敘,你總算回來了。新桐說你出差了,怎麽樣,累不累?”

又說,“你回家等我們就好了呀,幹嘛還跑醫院,這裏有新桐和她表弟在,沒事的。”

江敘溫文笑着應付,又和表弟打了招呼。

半小時後,單子全部拿齊,其中幾張要等明天再來找醫生看,一行人便先行離開醫院。

江敘直接讓金巍開車去了溪雲灣。

他在路上就已經告知沈姨有客人來,叫她準備飯菜。

所以到了家裏,沈姨已經端了兩道菜上桌,剩下的還在廚房制備,餐廳飄來袅袅香氣。

江敘便先帶趙父趙母去客房安頓,沿路走去,趙母努力目不斜視,生怕露出劉姥姥進大觀園的窘态。而金巍則推着趙父輪椅,暗裏打量屋內各式擺設,不免在心內啧啧贊嘆。

晚上吃飯自是合家盡歡,趙母對沈姨的廚藝贊頌不已,誇得沈姨笑容滿面。

吃過飯坐了會,金巍就要回酒店了。

江敘起身要送,趙母連忙攔住,笑道:“我跟新桐送他下去就好了,你在家歇着。”

趙新桐也心疼他出差剛回來就忙着照料她家裏人,便随聲附和:“你別送了。”

江敘也就沒再勉強。

趙新桐和媽媽一塊陪表弟下了樓,走去車位的路上,表弟欲言又止地喚趙母:“姑姑……”

趙母對上他眼神,又賠笑看向趙新桐。

這兩人擺明了有事,趙新桐眉心微蹙,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趙母期期艾艾地開口:“桐桐啊,其實媽媽這次過來,還有點事要找你幫忙。”

今晚雲層厚,天空烏墨墨一片,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好在小區路燈亮堂得很,将趙母一心為侄子考量的姿态照得一清二楚。

趙新桐嘴角輕抿,看着他們,沒有說話。

趙母自己說下去:“你看你現在落到了這麽好的人家,都做闊太太了。可你表弟呢,肩上背着那麽重的房貸,他老婆又剛懷孕,眼看着又是一個無底洞。你要是手頭寬裕……”

“我怎麽寬裕?”

趙新桐沒忍住揚聲,旋即又警惕四望。怕周圍有人經過,看清她的窘迫,她又壓低聲音,“之前爸爸看病花多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還背着房貸你也清楚,等一月份交房了,我連裝修錢都不一定拿得出來,我上哪寬裕去?!”

金巍讪讪摸了摸鼻子,垂着頭作低眉順眼狀。

趙母瞥了眼侄子,無端覺得被女兒下了臉面,不由蠻橫:“你不是嫁給江敘了,你跟江敘說說呀,你沒錢,他還能沒錢?”

趙新桐呼吸一滞,頓時如鲠在喉,漲紅了臉,也不知是羞恥還是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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