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章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大概是這幾天實在缺覺，加之剛才與秦尤許對峙消耗了太多精力，後半段路程，趙新桐都沒再說話，一個人窩在那，昏昏沉沉地打瞌睡，不多時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只是在車上睡覺終究不安穩，脖子固定不住，腦袋就在椅背上歪來歪去。

過了一會，她又莫名地舒服了，好像被一雙溫柔的大手從後面托住，整個人都放松躺平了。

等她朦朦胧胧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依舊在車裏，只不過座椅被放平了，她仰躺在座位上。

趙新桐望着車頂眨了眨眼，意識回攏後，她忙揉掉眼垢，坐直身子朝旁邊看過去。

江敘卻不在車裏。

兩邊車窗都留了縫，車內冷氣與車外空氣平衡地流動。

趙新桐趕緊朝車外張望，這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她和孫曼曼住的小區對面，而江敘就坐在前面路墩子上，長指撚着一支煙，垂眸放在鼻下深嗅。

半夜十一點多了，路上已沒有來往行人車輛，他一個人坐在那，只有昏黃路燈漫漫灑下光輝，陪伴着他。

趙新桐的心髒一下被揪緊，男人身上茕茕孑立的孤寂感瞬間将她籠罩。

可他并不孤獨啊，他明明有家人有朋友，有永遠把他放在狗生第一位的嘟嘟，還有喜歡他的讀者。

趙新桐眉心微皺，正思忖着要不要下車過去找他，江敘卻在這時扭頭望向了車子的方向。

茫茫夜色中，兩人隔着擋風玻璃四目相對。

下一刻，江敘起身，将手裏那支煙丢進旁邊的垃圾桶，而後朝車子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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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新桐頓了頓，亦推開車門下去。

等江敘将車熄了火，走到她跟前，她忍不住問了一句：“沒帶打火機麽？”

江敘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不是。”

他一手抄袋，另只手朝身後垃圾桶的方向擺了擺，“戒了就是戒了，只不過有時候太累，就拿支煙聞一聞。”

趙新桐心中微動，點頭哦了聲。

也不知是不是夜深了，氣溫有所下降，相比白天的酷熱，晚風顯得涼爽缱绻多了，以至于兩個人都透着不設防的松弛懶怠。

江敘無聲地注視趙新桐一會，朝馬路對面的小區大門擺了擺頭：“來的時候就到門禁時間了，外來車輛進不去。”

趙新桐忙說：“沒事的，我走進去就好了。”

江敘便說：“我送你吧。”

趙新桐默了默，點點頭，沒有拒絕。

兩人并肩過了馬路，走進小區。

兩邊綠化帶裏不時傳出啾啾的蟲鳴，沿途有幾盞路燈被長勢茂盛的香樟樹遮蔽，枝葉的影子投在水泥路上，也有喜光的飛蟲成群結隊地圍着路燈上下飛舞，共同編織成一個寧靜的盛夏夜。

兩人就這麽安靜地走着，誰都沒有說話。彼此相鄰的兩只手各自随着腳步，一前一後地輕輕擺動。

快到樓下時，趙新桐只覺指背一熱，是她與江敘的手不小心碰到、擦過。

她腦中嗡地一下，下意識将手放到身前，另只手不動聲色地抱住這只胳膊。

江敘側頭看她一眼，眸光微閃，無聲看回了前方。

在電梯間外的走道停下時，趙新桐才轉身望向江敘，低聲說：“我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江敘微頓，點點頭：“好。”

話是這麽說着，可他腳步卻一動不動。

趙新桐眉梢微微挑高，疑惑：“還不走嗎？”

又說，“我等你走了再進去。”

江敘說：“你先進去，我再走。”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明明是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可趙新桐也不知怎的，竟覺出了千鈞重量，壓得她眼眶微微發酸。

怕被江敘察覺她的情緒波動，她趕緊垂頭看向自己腳尖。

也是這時，她的目光掃到了男人腕間的手鏈，金燦燦的，在晦暗燈光下閃着熠熠的光。

是以前他送她的那條手鏈的情侶款，只不過她的那條當時被她鼓起勇氣摘下，連同離婚協議一并寄了回去。

趙新桐沒想到他還戴着他那條。

她心緒湧動，一時又像被灼到，慌忙跳開了視線，可手鏈上墜着的那個金色小鎖還是映入了她的眼簾。

趙新桐胸腔底下忽然生出一種空茫茫的窒痛感，失焦地盯着地上某處兩秒，忽而擡頭看回江敘，快速說道：“好，那我先進去了。”

說完，不等江敘跟她說再見，她便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電梯間。

江敘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拽她手腕，可是她跑得太快太突然了，只剩空氣在他指間流淌而過。

趙新桐一氣跑到電梯前，正要伸手按電梯，卻又驀地轉身，躲在牆後，小心翼翼往外面看，生怕被江敘發現。

江敘仍立在原地，卻沒有望向電梯間的方向，而是垂着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片刻，他緩慢地轉身，闊步原路往大門口走去。

趙新桐的心髒高高懸起，又重重落下，整個人被空落落的酸澀感填滿。

正要回身去按電梯，忽然，她看見走遠了的江敘驀地回身，像是帶着什麽決心，重新大步朝她這邊走來。

趙新桐呼吸屏窒，雙目驚愕瞪大了一下。

下一秒，她如同鴕鳥般，縮回牆後，背脊緊緊貼着牆壁，緊張抿住雙唇，兩眼緊閉，垂在身側的兩只手也用力握拳。

然而，過了好一會，都沒聽見男人的腳步聲。

趙新桐緩緩睜眼，周遭還是只有她一人。

她再度探頭，江敘已經不見了。極目遠眺，一個熟悉的高大背影走出了小區大門。

趙新桐沉沉地舒出一口氣，又仰頭靠回牆壁。等湧動的情緒慢慢平靜後，她才走回電梯門前，按下了上行鍵。

轎廂平穩上升，略微的超重感叫趙新桐有些失神。

她想，江敘在追回來的某一刻，一定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掙紮。

所以，他停下了，回去了。

她不由地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視劇，裏面有一句臺詞——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

離開你，就遠離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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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由于秦尤許的那份道歉聲明被送上熱搜，同時，江敘将趙新桐整理出來的表格發到微博，一切有理有據，先前關于江敘厭女辱女的輿論便發生了翻轉。

但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輿論雖大體翻轉，江敘幾個小說改編項目也重新啓動，但還是無法避免一些消息滞後的路人将厭女辱女的标簽牢牢貼在江敘身上。

江敘無法挨個解釋，只能極力推動官司進程。

等他将法院判決書，以及那位最先造謠生事的讀書博主和當初跟風辱罵得最歡的網友們的手寫道歉信發到微博上時，已經是八月下旬。

網絡熱點更新疊代向來很快，此時，江敘的那條黑熱搜早已被大部分人遺忘，他的微博評論區，也只有始終相信他的讀者們在為判決書歡呼。

趙新桐看到判決書後，在辦公室給江敘打了個電話。

接通後，那頭沒有立刻說話，只傳來人群低聲交談的背景音，夾雜着模糊的樂聲。

趙新桐便只好先開口，問：“你在哪，感覺好多人。”

江敘這才說：“在咖啡店，剛跟劇組開完會出來。”

趙新桐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皺了皺鼻子：“都快五點鐘了，還喝咖啡，晚上睡不睡了？”

江敘笑說：“如果我睡不着，你會陪我聊天嗎？”

趙新桐胸腔底下急速地躍動兩下，故意用吐槽的語氣說：“你想得美，我明天不上班啦？”

江敘笑了一下：“也是。”

趙新桐抿唇沉默，另只手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裏的簽字筆。

過了會，她才想起正事，說：“我看到判決書和道歉信了。”

江敘嗯了一聲，沒什麽情緒地說：“可惜流程太久，沒能在熱度最高的時候貼出這些，以至于在一些人心中，我跟那些标簽已經深度綁定了。”

趙新桐心口因此沉了一下，說：“還是有辦法重新推高熱度的。”

江敘聽笑：“再買熱搜麽？我又不是內娛那些待爆咖。”

趙新桐握住筆，戳了幾下桌面，說：“不是買，是被網友的熱情送上熱搜。這影響力比買的大多了。”

江敘聽出些端倪，問她：“你做了什麽？”

趙新桐老神在在：“之前不是說還有個驚喜要給你麽，等着吧！”

挂斷電話，江敘擡眉對着手機上趙新桐的頭像看了幾秒，按捺住好奇心，拿着一杯冰美式，闊步走出了咖啡店。

晚上加班加點修改劇本時，鄭浩突然給他發來了消息。

鄭浩說：小趙同學挺厲害啊，我以前怎麽就瞎了眼，老覺得她只是個又倔又硬的小丫頭片子呢？

江敘一邊因為鄭浩對趙新桐的誇贊而自得，一邊又覺得發小沒頭沒腦，正要發個問號過去。

也是這時，滞後的圖片在聊天框裏彈了出來。

江敘點開大圖，是先前他介紹過工作機會的波板糖樂隊今晚發的最新微博。之前樂隊“黃毛”來關心過他黑熱搜的事，他還跟對方道了謝。

樂隊這條微博主要是發布新歌，江敘大致浏覽着文案。

忽然，作詞人的名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作詞人後面赫然寫着趙新桐三個字。

江敘呼吸屏窒，看到文案最後一句：這首歌是趙小姐獻給月亮的禮物，也是我們樂隊獻給伯樂的禮物@作家江敘

屏幕上突然又彈出鄭浩的消息。

鄭浩說：瞧我，光記得截圖，不記得發你歌曲鏈接了。

緊接着，他就把鏈接分享了過來。

江敘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片刻，嘴角輕抿，點進了播放。

輕快的前奏過後，歌聲響起：

“夜空漫布黑暗

月亮高懸天畔

映照每粒微小塵埃

被誤解的文采

被惡意地輕慢

颠簸在朝光的方向

……

我獨自行走在理想之路

縱然有太多冷眼和譏诮

有太多銅臭在呼嘯

我的月光

他依然皎潔

我永遠凝望

……”

憑借樂隊這段時間的熱度，這首歌一經發布，就被歌迷沖上熱搜，而歌詞背後的故事也因此廣為流傳。

算是聯動，除了原本的小說圈之外，有更多其他圈子裏的人，或者不混圈的路人順勢摸來了江敘微博，看到了當初那條黑熱搜的所有始末。

沒有比網友們自發挖掘真相、自發辟謠更直接的清除黑标簽的方式了。

一時間，江敘微博的點贊評論數據瘋狂上漲，遠遠超出了正常作家能擁有的數據。

過去被潑的一切髒水自今晚徹底洗淨，還額外收攏大票新讀者。各大圖書平臺上，江敘小說的訂單量激增，相關影視劇關注量也上升到新的高度。

而這一切都是源于趙新桐。

江敘難以自抑地起身，叉着腰在書房來回走動。

許久，久到他自覺身體裏奔騰的血液稍稍平靜了，才給趙新桐發去微信。

江敘故作冷靜：收到你的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