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癢
不癢
# 29
“是有點癢……”沈殊把圍巾折疊随意往胳膊上搭着,擰着頭想去看後頸的情況,手指比眼睛更快,已經下意識撫上去沿着凸點去摸。
“手上有細菌。”葉朝陵擡眼制止,見她有點不解的還在用力去按,索性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帶下來,沉默數秒,用不輕不重只是陳述事實一般的語調說,“去趟醫院,看起來不像水土不服引起的過敏症狀。”
“現在?”沈殊眼睛微微睜了下,頭頂強烈的機場白光印在她清澈的眼神中,讓她看起來沒有葉朝陵神色這麽嚴重,“不用的,我皮膚很容易過敏,包裏也帶了藥。”
“皮炎感染,肌膚潰瘍,蔓延到臉頰、下巴,有你難受的。”
“這麽嚴重嗎。”沈殊又偏過頭,把手機相機調出來,對着自己的脖子聚焦,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已經清晰可見,不知道是撞見冷空氣,還是因為她的手指觸摸,此刻已經有一種張口脹滿的粘稠狀态,越看腦袋越空,“好像是有點嚴重……”
葉朝陵下巴一擡,電子屏上他們那趟航班從延誤半小時直接變成了未知,“本來也起飛不了,怎麽帶你來的,總要怎麽帶你回去。”
沈殊解釋說,“我就是覺得回家看醫生也行,省得麻煩您,學校都放假了。”
葉朝陵本想說“你照做就是減少麻煩”,但看見她神色多少帶點不安,勉強咽了下去,語氣也松弛了一些,“不差這一兩天。”
“……那行。”沈殊心存僥幸的說,“可能我們回來飛機還沒起飛呢。”
葉朝陵又往她脖子上看了一眼,手擡到半空覺得不便,轉而不易察覺地插|入口袋,将手機拿出來,定位了最近的醫院,叮囑沈殊手機或者櫃臺操作改簽機票的事情,“那邊——去辦手續,行李記得拿,做事穩當一點,不要想一些有的沒的。”
“好吧……”
葉朝陵見她拿手機、換圍巾,手機屏幕忽明忽暗,提醒說,“手機拿好。”
“好,謝謝葉老師,我手機不離身的,丢不了。”
沈殊悶悶低下頭,跟着他去辦理手續、拿行李,出機場發現他連去醫院的車也叫好了,傍晚的落日比晚風更涼薄,雲都散漫地飄着,像溺水的大氣和沖淡的面粉。
尋常工作日,醫院皮膚科候診的病人雖多,但好在就診時間都不長,葉朝陵領着沈殊進科室時,被醫生發愣着掃了一眼,很快目光向下回到紙筆上,“坐下吧。”
醫生只端詳了幾秒,也沒有多餘提問,但沈殊忍不住主動說明情況,連帶着自己從哪裏來、可能吃了折耳根這些,被醫生客氣打斷,“濕疹,皮炎感染,目前面部沒有紅斑、潰瘍跡象,口服外敷的藥我都開一些,這幾天甜、辣忌口。”
沈殊“哦”了一聲,遲疑着張了下嘴,最終還是不繼續問了。
“有社保嗎?”醫生問。
沈殊搖搖頭,說清楚情況,“我是學生,來這裏實習的。”
醫生眼也不擡,不冷不熱說了句,“藥不貴,拿單子去領一下。”
沈殊接過病歷單,“好,謝謝醫生。”
葉朝陵的聲音卻在她頭頂響起,“能大概知道過敏原因嗎?”
醫生已經開始叫號,“這個需要康複以後具體檢查,大多是排除項。”
“有勞。”
葉朝陵也不再繼續問,領着沈殊出門,抽上的開藥單被葉朝陵直接抽走,她一抿唇,幹脆利落地伸手想要回來,“葉、葉老師,我去拿藥就可以了。”
“把行李看好。”
葉朝陵說話很容易讓人不敢拒絕,像是老師特有的權威,也像是他性格裏帶給人的沉穩感,好似按照他的指令去執行,才是這個難題的最優解。
當天貴陽飛上海的航班延誤至取消,不過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風雪,而是南方大部分城市持續暴雨,在冬季反常的行使着大自然的權利。
葉朝陵找了下跟校方有合作協議的招待所住下,提供了行程證明,前臺接待的女士将二人的身份證推回桌面,遞來一張房卡,“您好,7709,出電梯,左轉。”
葉朝陵越過她身側,正要将房卡退回去,沈殊已經搶先拘謹着揮揮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緊張,“那個,他是我的老師,我是他的學生,我們需要兩間房。”
“這樣,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就給您換。”接待的女士往葉朝陵臉上瞟了一眼,飛速挪開,低着頭快速對着屏幕點擊鼠标,讪讪的說,“老師好年輕啊……”
沈殊頭也不敢回,只能用餘光打量他一眼,不由自主把話接上了,“是的。”
“你們是來貴陽出差嗎?”
沈殊用力“嗯”了一聲,對方接着問她有沒有去景點看看,有沒有吃老素粉,可以加脆哨和軟哨,轉了兩句話題,最終又看了眼葉朝陵,說“年輕有為”。
葉朝陵則顯得異常平靜,好似這樣的贊美已經聽過許多次,阻止他們繼續交談,“兩間房,不用連着,有勞找一間房間有窗戶、通風比較好的。”
“行,我這就弄好。”
“給她。”葉朝陵說,“通風那間。”
接待的女士緩慢點頭,眼神沒挪開,話卻是對着沈殊說的,“你們老師真細心。”
房卡遞上來,沈殊看了眼,最終他們還是住在了一層樓。
推門而入,房間收拾得整潔幹淨,不似裝修那般老舊,反而牆面用白紫色分開重刷過,牆面也挂着幾幅風景圖,有木制書桌和落地臺燈,看起來更貼合旅游民宿的風格。沈殊把圍巾、書包随意丢在床上,把裝着過敏藥的塑料袋打開,“一清膠囊,枸地氯雷他定,牛堿性成纖維細胞生長……”
沈殊拿着包裝盒,在嘴裏随便念了念,區分好一日幾次的劑量以後,先把口服的給吞了,再去洗手間試好熱水,往起袖子,正要往臉上撲水時,門敲響了。
門打開,葉朝陵站得得有兩步遠。
“……葉老師?”
“別用生水。”葉朝陵說,“燒壺水,放涼了再敷。”
“什麽?”沈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說完立刻又“哦、哦”了兩聲,手往洗手間一指,沒所謂的笑着說,“您來得正好,我還沒洗臉,趕得上。”
葉朝陵無語的抵着眼看她,“你的手機是擺設?”
“……您給我發消息了嗎。”說完回頭去找,桌上、床上、包裏,甚至大衣口袋裏,翻找一通,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從機場到醫院這一路好像都沒顧上看手機,腦袋一空,完全不知道丢在哪兒了,“要不您給我打個電話?”
“打了。”葉朝陵咬字很輕,“我去聯系醫院和司機,你先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沒等沈殊反應,葉朝陵已經轉身先走了。
她怔愣着坐到床上,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微微發緊,肌膚像是因為過敏而缺水緊繃,說不上多難過,但就是陷入一種“今日諸事不順”的喪氣情緒之中,越細想越覺得郁悶,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想先按葉朝陵說的那樣去燒壺水,裏裏外外找了好半天,才發現只有床邊有一個三項插頭,此刻,跟床頭燈只能選一個亮起。
稻草能夠壓死一只駱駝,拔了床頭燈插頭,再去洗手間,人在光明裏,背後全是陰影,正好将她的後脖頸、領口、肩膀藏得幹幹淨淨,一些變暗變紅的疹子像在黑暗中叫嚣,像一點一點吞噬她白皙的肌膚,嘲笑她此刻低落的情緒和落敗的免疫力。
……可惡。
沈殊有點想哭,想跟陳應鐘打電話,也想聽芝姐和黃石榴的聲音。
結果手機也沒了。
眼眶裏盈滿淚水但是不足以掉下臉頰的狀态持續了幾秒,葉朝陵又重新敲響房門,見她遮遮掩掩的眼神,平聲問她,“哭了?”
“沒有,誰會為這種事哭啊。”
葉朝陵被她好笑到,“為這種事哭的人多了去了。”
“好吧……”
葉朝陵見她也沒什麽異常,又問道,“清理好了?”
“快了。”
“身上檢查了嗎?”
“……沒有。”
葉朝陵頓了頓,一副不太了解十八歲小女生在想什麽東西的神情,又有幾秒的遲疑,覺得可能只是他這種天塌下來也當被子蓋的人不理解,補了句,“那你還等什麽?”
沈殊認真說,“等水冷下來。”
不是不讓用生水洗漱嗎?
葉朝陵瞧着她,鼻腔出氣,“……行,你慢慢等。”
安靜幾秒,葉朝陵把自己的手機遞上來,“打個電話給家裏報平安。”
“哦,對!我得趕緊打個電話,謝謝葉老師。”
沈殊沒敢随便按亮手機屏幕,只是放在掌心等他解鎖。
“我沒密碼。”
“啊?”沈殊不輕不重的一聲驚訝,見葉朝陵挑着眉冷了她一眼,趕緊笑着找補說,“我沒有驚訝,我就是覺得很少見……”
打開以後,沈殊才發現習慣用微信以後,她根本記不起芝姐、陳應鐘、黃石榴、賀嘉禮或者任何人的電話號碼,低頭飛快滑動屏幕,掃了好幾眼才發現葉朝陵這人除了必要且實用的APP以外,好像連點外賣的軟件都沒有。
“那個……葉老師,我可能要下個外賣軟件,我才能看到我媽的電話。”
“你下。”
沈殊感激的看他一眼,撥通電話,給芝姐打過去,幸好她借的快,不然借葉朝陵手機打電話這事她能按秒來計算緊張的程度,越等越像在給他添麻煩。
知道情況以後,芝姐讓她多注意、別着急、記得謝謝老師,一通叮囑,話趕話的幾乎沒給沈殊留時間說話,她想着,陳應鐘找不到她肯定急瘋了,趕在芝姐那邊吵吵鬧鬧喊上菜之前,揚聲搶先說了句,“記得也跟、也跟黃石榴說一聲!芝姐——”
芝姐接到電話,也算安心下來,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像是随時要掉下來的樣子,手上還端着兩碟菜,用更大的力氣刺破噪音喊了句,“黃石榴她沒找你!”
好吧。
沈殊有點窘迫地沖葉朝陵擠出一個笑臉,“我媽,忙着上菜。”
葉朝陵突然說,“醫院失物招領處暫時沒有登記,出租車也沒有,我留了學校實驗室的地址,如果有人找到,我會通知你。”
“好,麻煩葉老師了。”
“嗯。”葉朝陵往洗手間揚了一下手,“去清洗,上藥。”
聽見這句,沈殊又緊張起來,小聲說,“……我自己來就行了。”
“你塗得到?”
沈殊給自己打氣,擡頭直說,“沒關系,應該能行,不能讓您不方便。”
葉朝陵眉頭擰了一下,“你說性別,還是身份?”
“……都、都不太方便。”
葉朝陵望向她,眼神淡淡的,卻又有一些不快,這比獨處更讓她覺得拘謹和無措,盡管葉朝陵将門打開,一直站在門側,連人影都是朝着外的。
葉朝陵往樓下看一眼,輕飄飄吐了一句,“就這樣,你還研究生命體。”
沈殊揚聲“嗯”了一下,被他說得一懵,但還是如實說心裏話,“……我就是怕您不方便,要是以後學習或者工作裏面,我覺得我能客觀公正對待每一個生命體。”
葉朝陵扯了下嘴角,不跟她辯駁這些沒發生的事情。
在沉默着的尴尬時間裏,很快出現前臺女士熟悉的聲音,“您好,老師,是需要什麽客房服務嗎?剛剛前臺有接到您的電話。”
“有勞,幫忙給她塗下藥。”
葉朝陵連看也沒看沈殊一眼,只是客氣的對着前臺女士點了下頭。
“好的,那我就先讓樓下将需求單關了。”
前臺女士捏緊對講機開始說話。
沈殊站在原地,有幾秒的出神,一下子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能盯着葉朝陵的身影離開房間。等房門一關上,她又确實松了口氣,機械式的眨了下眼。
多待了一晚,第二天返程,航班落地虹橋機場是晚上7點55分。
拿完行李,葉朝陵徑直往停車場方向走,沈殊猜想他應該是開車來的,想說要不然有勞他替自己打輛車回家,不用送她了。但幾秒鐘的時間機場內連續穿過幾輛旅游車,她扶緊自己的行李箱,眼皮不自然的塌了一半,用力才全又睜開。
沈殊推着行李箱走過去時,葉朝陵已經将後備箱打開,自然的接過去,跟他的黑色行李箱并排放置好,“你可以先上車。”
“沒關系的,謝謝葉老師。”
沈殊的手指從冰涼的車身劃過,她心裏想開的是後座車門,但是她知道這樣很像在把葉朝陵當司機,難免有一種不尊敬的感覺。
在拉開副駕車門時,她還是先彎下腰說了一聲,“那我就坐前面了。”
葉朝陵淡淡“嗯”了一聲,好似完全不在意,将暖氣調高,見沈殊往他的後視鏡裏看——她微微揚起脖子,神色很快變得焦慮。
皮膚方面的毛病難免讓人分神,何況還是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孩子,本想安慰她,卻發現她一轉眼趴在車窗玻璃上,正在跟對面同樣姿勢等待紅綠燈的薩摩耶打招呼。
他“啪”一下将車內後視鏡轉向自己那側。
沈殊輕輕轉過身,不安地扯了扯胸前的安全帶,“葉老師,我跟您家可能不順路,要不然您找個地鐵站就近把我放下,或者幫我打個車也行。”
“你家是住湯臣一品還是東郊壹號?”
“……啊?”沈殊趕緊說,“沒有啊,我家怎麽可能住這種豪宅。”
全上海也沒多少人住好嗎……
葉朝陵把手機導航打開,“那你也不用擔心我知道你家地址了。”
“就是怕給您添麻煩。”
葉朝陵輕笑着反駁,“你丢了我才是真麻煩。”
“……那行吧,反正也挺麻煩您了,您就好人做到老,送佛送到西。”
“好人做到老。”葉朝陵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嘴角幾乎藏不住笑意,沈殊也跟着又小聲默念了一遍,實在不知道有什麽可笑的,但是終歸比看他嚴肅的樣子好多了。
到荞水巷,沈殊往“芝姐菜館”亮着燈的店面前一指,表明了環境安全,歡迎他随時來吃飯的心意以後,葉朝陵果然就不往裏再走,下車替她取下行李。
沈殊靠在行李箱一旁,恭敬地等他開車先走,葉朝陵啓動車輛後,将車窗搖下來,想提醒她“別碰生水”,但是說出口就變成了,“休息好了記得寫個複盤給我。”
沈殊正經在思考這項課後作業,弓着腰前傾身體湊到車玻璃前,“是這次盡調和采訪的複盤,還是我個人學習成長的那種總結?”
葉朝陵無語的看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将車窗上的手拿開,“……當然是項目複盤,我對你個人成長的日記本不感興趣。”
“……”沈殊不好意思地幹笑兩聲,忙說,“葉老師辛苦了,您走好。”
“我對你個人的成長日記不感興趣——”沈殊對着駛離的車輛悶哼一聲,學着葉朝陵的樣子做了個鬼臉,呼吸到上海冰冷的空氣,才有一點落地的真實感。
“讓一下啊!讓一讓——”
身後急促鳴響電瓶車的喇叭聲,冰刺一般的夜風先呼嘯而過,沈殊剛想轉身判斷下是往哪邊挪位置好時,有人已經緊實地握緊她的肩膀,将她帶入到巷子口背光的西餅屋後,行李箱哐當兩聲被他伸出腳抵住,車轱辘僵硬的又在地面旋轉了幾下。
“陳應鐘——”沈殊不用看清他的臉,不用去聞他的氣味,也知道比羊絨圍巾更溫暖的是陳應鐘的懷抱,她借機抱緊他的腰身,撒嬌似的說,“我好慘啊……”
“回去說。”陳應鐘伸手去拿行李箱的扶杆,“很晚了。”
“怎麽了?”沈殊仰起頭,手抱着不肯放,“你都不抱我。”
陳應鐘頓了頓,伸出胳膊虛虛地攬了一下她的後背,“先回家,你媽應該等急了。”
“我跟她說了,我手機丢了,不知道落在醫院還是哪裏……”提到醫院,沈殊趕緊捂緊自己的圍巾,拿額頭蹭了蹭他的下巴說,“航班取消,皮膚又過敏,就多待了一晚上,有老師在的,不是我一個人,我實在不知道怎麽聯系你……”
浩蕩的風像是經過狹窄的巷子口,給了陳應鐘一個響亮的耳光。他嘴唇泛白了許久,手指也凍得幾乎沒有知覺,沈殊摸上去時,關節比之前感覺更堅硬一些,“你手好涼,你一直在等我嗎?你怎麽不去店裏等?”
“我不冷。”他口不對心這樣說着。
陳應鐘低頭看她,想伸手看她的脖子,濕疹沒有那麽輕易好轉,才第二天,起疹子的地方只是象征性的癟了一些,顏色更深,皮膚有一種結痂的硬塊感。
被沈殊歪着脖子躲開,她垂下眼眸,搖搖頭說,“不行,很醜。”
“我看看。”
“不要……真的很難看,還很癢,昨晚折騰的我都睡不着。”
陳應鐘嘆了口氣,頓了頓才說,“你消失了整整一天,微信斷了,只說飛機可能會延誤。我來芝姐菜館,芝姐也不知道你去哪兒了。”
“啊……”沈殊發覺陳應鐘從來沒有用這樣冷淡的語氣跟她說過話,摸了摸他的臉頰說,“可能是因為從以前開始,就總有男同學來問。”
“是嗎。”
陳應鐘沒有笑,也沒有笑話她在暗示自己從小就人氣高。
這讓沈殊很輕易就能覺察到他的情緒變化,說話聲音變得更溫柔、更擔心,“……你能不能不要生我氣呀?我真的因為很混亂,找不到辦法聯系你。”
“我不喜歡突然消失。”陳應鐘突然說,“不是因為戀人需要随時回應,不是那種時刻黏在一起的需要,是決定在一起,在我的認知裏,喜歡就不是一句戲言,是自由意志之下能堅持一輩子的事情,你懂嗎?”
他無奈的出聲,“是接受你的生命與我有關,而我的一半靈魂不受控制。”
不受控制的會因為一天短暫的失聯,從家裏往返于學校、芝姐菜館、地鐵站、機場,是明知道航班延誤、起落安全,卻還是能夠清楚的知道——今天到底有多少班飛機開向了北方,有多少對戀人在機場相擁和離散。
沈殊沒了聲音,她記起他們互相表白那晚,她被葉朝陵扣在實驗室裏洗了上千個被試戴帽和導電管,手機不準許進入,以至于他直接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到半夜,告訴她,他不喜歡突然消失,他不喜歡混亂、虛無又荒誕的事情。
沈殊想着先哄好他,又使勁往他懷裏蹭了一些,“對不起嘛,我知道你擔心我……”
“我不是指責你,我只是想告訴你,突然消失的人,有可能在海外撤僑時被炸斷了一條腿陷入了深度昏迷,有可能在撒哈拉當個大夢想家把家人的擔心抛諸腦後,也有可能……就再也不會見面了。飛機不是沒有出過事……”
沈殊知道這樣解釋很蒼白,急得想哭,“我真的沒辦法聯系到你,我用的是葉老師的手機,還是從大衆點評上找到的芝姐電話……”
連自己都覺得蒼白,何況是拿來說服一個溫柔與理性皆至上的人。在失聯的一整天裏,她總是想着,馬上就可以飛回上海,馬上就可以見面了,馬上就可以說清楚。
卻沒想到她輕描淡寫的馬上,對陳應鐘也許是每一秒的淩遲。
他說,“你可以告訴芝姐,如果男朋友來問,也請告訴他一聲,讓他放心。”
沈殊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發愣着問了一句,“你告訴我媽了嗎?”
“不能說嗎?”陳應鐘松開她的手,有點受傷的看向她。
“那倒不是,芝姐還挺開明的,我自從開學還沒回過家……”
陳應鐘沒接她的話,抿了下唇,眼神裏帶着一點想放輕松的笑意,神色卻還是嚴肅,“那葉老師知道嗎?我說的是,送你回家的葉老師。”
“……我跟他沒有什麽機會說私事。”
“那他知道嗎?”陳應鐘沒給她避重就輕的機會。
沈殊睫毛不安的顫了一下,“應該不知道……”
陳應鐘深吸了一口氣,聞着西餅屋傳來的香甜氣息,此刻只覺得膩和熱,撲到臉上甚至有一種幹澀感,像在浸漬砂糖橘之前用的面包糠,厚厚的糖霜包裹着薄薄的橘子皮,既遮蓋了清香,又誇大了糖霜的香精味。
“沈殊,可能我還是沒有那麽重要……”他的聲音越說越淡,“至少沒有重要到如果我擔心得睡不着,你也會睡不着,會在意我的感受。”
沈殊無聲的捏緊他的大衣,好像已經躲不進他的懷裏,連夜風都将他的衣擺吹向一邊,“如果你是這樣想我的……那我真的也很難過。”
“不是嗎?”
沈殊自知這件事她沒有更好的辦法解釋或者證明,但還是執拗的搖着頭,“不是這樣……我覺得不是,我沒有不珍惜你喜歡我、為我擔心的心意。”
沉默良久,或者只是幾秒,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漫長。
西餅屋的玻璃窗映滿了人造的彩色光,樹影搖晃連在一起像是在假借夏日的殘留的璀璨,陳應鐘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但卻像是一根紅燭燒到了空心,風吹來的時候搖搖晃晃,廟堂裏恢複安靜時人心裏也泛起一些酸痛。
他呼吸一沉,“大概還是我太喜歡你了吧。”
大概還是我更喜歡你吧。
他說。
更新啦,殊妹和小陳很少吵架,不管是後文還是想好的番外日常,他們倆的相處朋友們應該能感覺到,智性戀裏可能多一些互相知悉的放縱和包容,以及不要突然消失這件事,真的很重要,可能朋友們陸續長大都會離散再相聚,但是偶然看到以前很要好的朋友突然不聯系了心裏也還是會咯噔一下,戀人就更是如此啦,沒有什麽比凡事有回應,起落有交代更讓人覺得舒心的關系了XD筆力不足,但是很享受寫文和跟大家一起玩的感覺!希望朋友們都能從我的小故事裏感受到一點可愛,一點青春的小記憶。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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