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番外

番外

# 番外三

沈殊第一次跟陳應鐘出國旅游，是在二十五歲讀博士四年級那一年，她整日埋在數據和實驗堆裏，無數次的失敗，無數次的偏差，無數次的停止手上的畢業論文撰寫。

她甚至想過如果當年選擇碩博連讀就好了，好歹這樣讀到一半想退學還能順利拿個碩士學位，也是這一年她突然意識到，做學問這件事天賦真的至關重要。

只是以“順利畢業”為目标來反推可通過盲選的論文結構，這件事本身并不難，但真正地常年去深耕某一個細分領域，并且從中獲得讀書以外的精神成就感，這就太難了。尤其是越到中後期，收到博導郵件中的返稿，某一條評論寫着——

這是學術論文，不是故事會，不必增添這些描述性話語。

沈殊一下子有點崩潰，她躲在洗手間大哭了一場，但依然沒有被打趴下，回到實驗室自己的工位上，小心措辭給博導回複郵件，表明一定會改好。

直到想投的核心期刊拟錄用，她才稍微松口氣。

但依然需要改稿，幾萬字的論文交流下來能用的并不多，但索性有亮眼的地方和一些天道酬勤帶來的僥幸，這讓沈殊安心過了一個新年。

只有七天假，陳應鐘也是。

這一年，他已經在交大醫學院外科繼續讀博，但已經接近全年待在瑞金醫院，論文沒有少發，工作也沒耽誤，這讓沈殊覺得有點挫敗，直到陳應鐘将自己的工|資|卡交給她，她先是下意識地想拒絕，“這是你辛辛苦苦工作所得，不用交給我啦。”

陳應鐘正在調空調氣溫，窗玻璃上已經起了一層水霧，水蒙蒙的，光是看一眼也能發現小區因為新年而挂上的紅紅火火的春節裝飾，“你先看看明細。”

沈殊當時坐在陳應鐘租的公寓沙發上，她掃了一眼工資單。

有點不理解地問他，“為什麽每個月都有罰款？”

“你說呢？”

沈殊想到他之前說過的，因為想她而被主任罰款，“……我可不背鍋啊。”

陳應鐘輕笑着說，“你全責。”

“哪有。”

“每次急着回你微信，沒少打碎輸液瓶，也沒少浪費手套。”

“陳同學——那你要反思一下你自己啊。”

陳應鐘也坐到沙發上，手托着她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上，伸手輕輕揉着她的頭發，這兩年她把齊腰的長發修短，保持着齊肩長度的初戀款發型。

“你呢？”陳應鐘随口閑聊，“我看你比我自制力強多了。”

“你就別逗我了，我有一天寫交論文，打印了這麽厚一摞……”沈殊仰起頭，拿大拇指和食指給他粗略比劃厚度，“你知道的，打印博士論文本來就特別貴，都快小一千塊了，我竟然等到拿到答辯教室都沒發現，我扉頁學生姓名寫的是你……”

陳應鐘笑出聲，“真的嗎？”

“真的啊，我之前打電話不是跟你說過……”

他還在笑着，“我記得。”

“我都快我自己氣死了……”

沈殊伸手擰了下他的耳朵，不使勁，“鬧了個大笑話就算了，我的博導還特意把這件事點破，說我也太想念男朋友了，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學弟追過我。”

“有這麽可惜？”陳應鐘不滿地伸手去捏她的腰。

沈殊怕癢，扭着身體亂躲，“不可惜，不可惜，有了你還要什麽學弟……”

“剛剛可不是這麽說。”

“……剛剛是誰。”

一個爛俗的冷笑話，只要足夠出其不意，就能讓陳應鐘突然笑得停不下來，他将沈殊一把拉起來，抱在懷裏，人已經急不可耐地讓她脖子和領口鑽。

“……我才洗完澡。”

“嗯。”

沈殊不輕不重地揉着他的後頸，繼續抗議說，“我說，我才洗完澡！我都不知道……”聲音越說越小聲，最後變成蚊子哼似的抱怨，“我都不知道是第幾次洗澡了。”

“等下我幫你。”

“……你就是想欺負我。”

陳應鐘用嘴咬開她的家居服拉鏈，停在令他呼吸紊亂的地方。

“欺負你之前還有件事差點忘了。”

沈殊“嗯”了一聲，已經變了音調，她心虛地抿了下嘴唇，“什麽？”

“手。”

沈殊不明所以的将手擡起來，被陳應鐘握住往下帶，他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個精致小巧的紅絲絨首飾盒，沈殊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陳應鐘一直不開口說話，在他打開露出一枚戒指時，她始終忍不住先開口說，“……怎麽好好的想送我戒指了？這個、應該、不是……”

“嗯。”陳應鐘已經将戒指取出，“不是求婚戒指，新年禮物。”

“對哦。”說的也是，一時分不清是失落還是緊張之餘松了口氣。

陳應鐘這個人怎麽可能在這樣随意一個場合求婚。

沈殊繃直手掌，細看自己中指戴上的戒指，大小正好，是再完美不過的尺寸，戒指款式非常簡單，細款鉑金戒指，內嵌一顆多切面鑽石，不惹眼，也不耽誤動作。

“什麽時候量的尺寸？剛剛好。”沈殊滿意的沖陳應鐘比了比，“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時候多了。”

“……我懷疑你又在說一些有顏色的事情。”沈殊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夾緊胳膊，以逮|捕的姿勢吓唬他，“現在不是一定要你說，但是你所說的話将會成為呈堂證供。”

陳應鐘勾起嘴角，繼續親了下她的下巴，“今天是什麽劇本？”

“今天啊。”沈殊想了想，“陀槍師姐？還是黑貓警長？”

陳應鐘突然諱莫如深的笑了一下，被沈殊捕捉到，她勒緊他的後頸說，“老實交代，你笑什麽？我覺得你在笑我……”

“沒有。”陳應鐘求饒似的手繞到脖子上，握住她的手腕，讓她拿開一點，“我就是突然想到黑貓警長的名字。”

“他還有名字……”沈殊驚詫地看他一眼，“你胡說的吧，你又不看動漫。”

“我多少還是有點童年的。”

“那他叫什麽……總不能叫小黑吧？”

陳應鐘不說話，安靜了幾秒，沖她挑了下眉，“我說了你不要覺得我在诓你。”

“我聽聽看。”

陳應鐘說，“叫……”

“什麽？”沈殊微微瞪他一眼，“還能叫小白？”

話音剛落，陳應鐘低下頭隔着衣服拿鼻尖蹭了一下，措手不及的刺激感，使得沈殊本能得一顫，“陳應鐘！我以前怎麽沒發現……”

被他捏着下巴吻住，沒辦法再完整地開口說話，“耍、賴。”

陳應鐘在醫院的實習工資和實驗室項目獎金、補貼，都存在同一張卡裏，在新年那晚交給了沈殊，她沒有任何規劃，目前也不會以任何方式使用。

陳應鐘想了想，在第二天睡醒後，親了一下她光潔的肩膀，趁她還在犯迷糊的時候提議說，“我們去日本旅行怎麽樣？用這筆錢。”

沈殊“嗯”了一聲，疲倦得根本睜不開眼睛。

從辦理簽證到航班起飛，已經到了五一假期，滿打滿算只有四天時間，沈殊的博士畢業論文順利進入定稿階段，算是将畢業旅行提前。

時間有限，先去東京，後去大阪，像小樽這種沈殊從日本唯美愛情電影裏看來的地點，形成已經容納不下，只能等到以後時間充裕的時候再來。

到teamLab的常駐展館餐館是很偶然的一件事。

陳應鐘對此沒有太多了解，沈殊是在女明星的微博上看過游客照，她給陳應鐘介紹說，teamLab是一支由藝術家、工程師、數學家、建築師、動畫師等組成的設計團隊，他們利用各自的審美和專長，設計并構建了融合藝術、技術和美學的獨特空間。

展館遍布世界各地，東京展館叫“teamLab Boardless”，國內翻譯為“無邊世界”，但是沈殊覺得用另一種更詩意的叫法更合适，叫“無界限”。

講述人和空間、自然、宇宙之間的無界限。

場館內主題頗多，主辦方不提供任何地圖，可以任意供游客探索，且最有意思的這裏也并不用文字和圖片提供場景空間設計理念，甚至名稱。

加之他們攜手進入第一個場館時。

世界驟然黑暗，只有斑斓的蝴蝶漫天飛舞，再走兩步便是白色光帶形成的瀑布與岩石，極致的華麗，卻也帶來極致的空洞，尤其是飄在地上的gg紙上寫着——

Universe of Water Particles on a Rock where People Gather。

（在人群聚集的岩石上，注入了水粒子的世界）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似乎不用開口也知道彼此的用意。

一分鐘以後，他們退出場館，牽手走在了東京熱鬧的街頭，沈殊買了一支冰淇淋，咬了一口冰得她牙齒直打顫，自嘲道，“一對沒有審美的情侶退出了展館。”

陳應鐘很快接話，“一對信奉科學的情侶沒有感受到所謂的無邊界。”

“技術力是有的。”

他說，“要說是舞美效果也可以。”

他們相視一笑，很理解對方此刻的用詞。

愛情需要很多的儀式感，每一件小事注入誠意就會顯得珍重而踏實。相反，小到紅豆面包，銅鑼燒，大到北海道的情書，夏日的煙火大會，很多名不副實的浪漫，其實遠不如大學食堂一碗麻辣燙，也不如寫完的一張試卷，擡頭突然看見的彩虹和遠山。

安靜地并肩漫步着，陳應鐘突然說，“但是我會記得今天。”

“我也是。”

他說，“記得你身上飛滿蝴蝶的樣子。”

也許蝴蝶能不能飛過千山萬水，重要的是它們依然象征忠貞不渝的愛情。

同年六月末。

沈殊的博士論文和畢業答辯雙雙順利通過，即将迎來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個夏天，她選擇回到上海，按照實際情況給幾所高校投遞了簡歷。

陸續接到筆試和課堂試講的面試通知。

沈殊回到了交大附中，除了看望張桃李老師，也是想借用一下母校的空教室，她想在曾經她讀過書的教室，陳應鐘走過的窗外，進行試講演習。

張桃李老師欣然應允，并熱情表示，如果她需要，他可以召喚一整個班級的學生來聽課，吓得沈殊趕緊擺擺手，滿眼都寫着拒絕，說自己一個人試試就好。

等晚自習的同學散了以後，沈殊将準備好的課件PPT拷貝到講臺電腦上。

她自如地微笑，自信地講述。

從生命科學院的基礎知識，由淺入深，講到細胞、基因和這個世界的關聯。

并且在最後加入面試所需要的一些煽情環節。

也是她真誠想要成為一名大學老師的原因。

她以此鼓勵了自己多年，也希望能夠傳遞到未來的每一天。

——事情的結果很重要，可是人生的過程更重要。

——家人很重要，請原諒他們只能用粗魯和簡單的方式參與你的人生。

——最後請相信，你已經很棒啦。

教室裏空無一人，到結束時，明亮的燈光為陳應鐘的赤誠做媒。

他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最中間、最後排，他舉起手想要提問。

沈殊也配合地溫柔的笑着，沖他擡起胳膊，“這位同學，請問是有什麽問題嗎？”

“有。”

陳應鐘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講臺，走向她。

再一字一頓認真告訴她，“十六歲，我們共用一間教室，二十歲，我們共用一間實驗室，二十六歲，我想跟你共同擁有一個家。”

他打開裝好求婚戒指的絲絨首飾盒，朝着她，“沈殊，嫁給我。”

“我想跟你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我想跟你分享我所有的靈魂與愛意。”

她點頭，重重地，揚起臉以最驕傲的姿态告訴他。

“陳同學。”

“我願意。”

教室的燈光會在十六歲的夜晚偶爾停閃。

但愛是永不游移的燈塔。

—全文完—

# 祝福所有的女孩子，因為自由、勇敢而美麗。

愛是永不游移的燈塔，出自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無盡夏》承載了我非常多的青春記憶，感謝我青春裏的所有人，感謝所以陪我一起度過這些日子的讀者朋友們，希望你們都幸福都健康，我竟然有點想哭了哈哈哈，只能說再會啦XD《酸葡萄》再會。晚安，真心感謝所有人。都有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