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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發現水裏有人後,柳春亭立刻撿了一懷石頭往水裏扔,砸得“咚咚”響,她擰着眉朝水裏看,稚氣頑皮之态和一旁頑童無異,李重山無奈喝住她,叫她不要胡鬧。

她這一通亂扔砸沒砸到水裏的人不知道,倒是引起了船上的人的注意。

“岸上的可是李重山!”有人喊。

柳春亭擡頭一看,竟然是剛才在船上高坐的那個男人,此時他正探身朝他們看來。

李重山看着男人卻神情猶豫。

“真是李兄!李兄可否上船一聚?”男人又喊。

李重山沒有回答轉身就走。船上的男人又喊了幾聲,他也是理都不理。

柳春亭好奇不已,一回到客棧就立刻詢問他剛剛船上那男人是誰。

“你讨厭他。”她一眼就看出來了,李重山看船上那男人有些瞧不起

李重山道:“你倒是觀察入微。”

柳春亭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只是看你看得比較仔細。”

李重山端茶的手一頓,看了她一眼,又把茶放下了。

他道:“那人叫鳳玉堂,是個有名的富翁,他樂善好施,許多人都受過他的救濟,我不理他也并不是因為讨厭他,而是因為他原來是個賊。”

“賊?”

“對,你莫奇怪,大善人做賊的不少。”

“那他的錢都是偷來的?”

“一開始是,但現在他的生意做得十分紅火,各地都有産業。”

柳春亭道:“這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嘛。”

李重山道:“再有本事他也是個賊。”

柳春亭沒有說話。

“你覺得他沒錯?”李重山問她。

柳春亭道:“有或沒有,都與我無關。”

李重山臉色一沉,責怪她是非不分。

柳春亭不服氣道:“不是有句話說,英雄不問出身。”

李重山道:“他算什麽英雄,靠偷來的錢發家,如今廣撒錢財,不過是因為心中有愧。”

江湖上不少人因為受了鳳玉堂的恩惠就替他說話,竟将一個賊捧成了一個善人,荒謬至極。

有時,他厭惡那些人比厭惡鳳玉堂更甚。

柳春亭道:“現在人人都說他好,就你還記得他是個賊,別人會覺得你這人掃興,不識相。”

李重山道:“那又怎樣。”

柳春亭搖頭:“不怎麽樣,何必人人都去捧場,這兒又不是戲臺。”

李重山面上的怒意消散,望着她不知是該如何是好,教訓她?他不覺得她說錯了,表揚她?他也知道她并不在乎什麽道理,過了片刻他嘆道:“你總是歪理多。”

柳春亭笑起來,正要開口,一個人卻來到了客棧門口。

是那個鳳玉堂。

柳春亭收起笑來,碰了碰李重山的手臂,示意他回頭看看。

鳳玉堂見他回頭,對他抱拳一笑,這才走進來。

李重山板起臉來,神色不愉。

“李兄怎麽住在這裏,臨街那間客棧位置更好,房間也更大,廚子手藝也高,聽說原來是宰相府裏的,李兄該去試一試。”

鳳玉堂有種本事,就是他一開口,你就覺得他是個好人,他相貌平庸,總令人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像哪位面生的遠房老叔,笑得土氣又懇切,語氣親熱得叫人忍不住可憐起來。

這樣的人最能令人放下戒心。

怪不得能做賊呢,柳春亭心想。

“我倒是覺得這裏更好,幹淨。”李重山不客氣道。

鳳玉堂還是笑呵呵地說:“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多嘴了。”

李重山态度如此不友善,鳳玉堂卻像沒感覺似的,他還坐下來了,看樣子是還有許多話要說。

開口前他看了柳春亭一眼,柳春亭對他笑一笑,他也對柳春亭笑一笑。

鳳玉堂問道:“李兄這次來湖州是有什麽事?”

李重山道:“私事。”

鳳玉堂道:“我聽說你在找人,興許我可以幫你。”

鳳玉堂觀察着李重山的臉色,他有事求李重山,但又怕他不答應,所以才想着送他一個人情再開口,不過他心裏也不清楚,李重山會不會接他這個人情,李重山這人太剛直,做事一板一眼,不知變通,在江湖上名聲不錯,但讨厭他的人更多。

但現下他卻只能找他了。

李重山聽出了鳳玉堂話裏的意思,他對鳳玉堂的惡感算是人盡皆知,鳳玉堂對他向來是客氣,但從不指望打動他,這次如此露骨的來給他送人情,顯然有古怪。

“我不需要你幫忙,有話直說。”李重山道。

鳳玉堂松口氣笑道:“我果然沒看錯李兄,如今江湖上唯有你當得起君子之名。”他還要再拍一拍馬屁。

柳春亭小聲嘀咕:“廢話真多。”

鳳玉堂當沒聽見,繼續道:“實不相瞞,我是來求李兄救命的。”

李重山嘲諷道:“居然有人要殺你這大善人。”

鳳玉堂慘笑:“李兄知我底細,我也不騙李兄,我前幾日收到風聲,有人要對我下手···”

李重山道:“你過去害人不少,仇家上門也不稀奇。”

鳳玉堂嘆道:“可我并沒有害過他們。”

李重山漫不經心:“那別人為什麽要你的命。”

“當然是因為他的錢。”柳春亭忍不住插嘴,李重山瞥她一眼,她又裝起乖來。

“姑娘聰明。”鳳玉堂道,“財帛動人心,這世上像李兄這般的人不多,所以我才來求李兄救命,我願讓出所有家業,只要留下一條性命。”

柳春亭道:“你也太沒膽氣了,為何不跟他們拼一拼,還說不準誰贏誰輸呢。”

李重山見她慫恿鳳玉堂,心裏明白她是純粹是想看熱鬧。

鳳玉堂道:“我知道我贏不了。”他看着李重山,神色慘淡。

李重山一怔,問道:“要殺你的人到底是誰?”

鳳玉堂輕聲道:“輕舟門,琢雲閣,以及,聽松樓。”

“胡說!”李重山大怒。

鳳玉堂道:“我也希望我是胡說,李兄若不信,大可親自去問問你師父。”

李重山的師父正是聽松樓的樓主,名叫古嵩,外號聽松老人。

鳳玉堂離開後,李重山獨自回了房,他心煩意亂,一面不信鳳玉堂的的話,一面卻又有些懷疑。

鳳玉堂膽小怕事,善人面具戴了多年,有什麽理由一朝翻臉,和江湖上頗有聲望的幾個門派鬧翻,誣蔑他們貪他的家産。

而且還是當他的面說出這種花,鳳玉堂應當清楚,他說不定當場就殺了他的。

李重山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可他也不信師父會做出這樣的事,他自幼跟着師父練武,也跟着師父學為人處事,師父是高潔淡泊之人,怎麽會去謀財害命?

定是鳳玉堂說謊!

李重山揚手打翻茶杯,起身就走。

他剛打開房門,就見到柳春亭正站在外頭。

她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像是一直在等他。

她看他的樣子就什麽都清楚了,她說:“我跟你一起去。”

李重山冷道:“去哪裏。”

柳春亭自自然然地看着他:“去找你師父啊。”

李重山望着地面,一手握着腰上的劍,說道:“我自己去,你待在這裏等我。”

柳春亭走近,問道:“你怕什麽?”

李重山怒沖沖地擡起頭:“誰說我怕!”

柳春亭一愣,她還從未見過李重山過如此不沉穩的模樣,一雙眼中盡是慌亂和迷惘,竟然讓她覺得有些可憐,可憐又可愛。

李重山又把臉別開,不看她。

柳春亭心中一軟,說道:“你知道,就算你不許我也會跟着你的。”

李重山沒說話,依舊望着別處,他此刻思緒就如一團亂線般,恍惚不定,他沒有聽清她說的話。

柳春亭也并不着急,她低下頭,看着他右手緊握着太微劍,不知怎麽搞的,劍穗全纏在了他手指上。

柳春亭皺了皺眉,看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兒,才伸出手去。

李重山被手指上的輕癢喚回神,他低頭一看,發現柳春亭正在解纏在他手上的劍穗。

她一根根地将劍穗撫順,又細細将它們撥到一邊,動作輕緩,極其耐心。

要是她能把他腦子裏的亂線也給理順就好了,李重山心頭一動,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

柳春亭吃了一驚,擡頭望向他。

李重山察覺不妥,連忙松開手,他佯作鎮定,開口道:“謝謝你。”

柳春亭一笑:“謝我什麽?”

真不知道她是大膽,還是笨。

李重山不理會她,邁步朝樓下走去,他聽着身後的輕快的腳步聲,思緒漸漸平和下來。

倆人剛到樓下,便見到了鳳玉堂。

“你又來幹什麽?”李重山此刻可沒功夫再聽他說什麽。

鳳玉堂道:“我來送李兄一程,從此地到聽松樓坐船乃是最快的。”

李重山眼神利如刀:“待我見過師父,就回來取你性命。”

鳳玉堂拱手道:“好,我就在此地等着李兄。”

李重山冷哼一聲。

鳳玉堂道:“我的人會帶李兄上船。”

他身後站着的兩個灰衣仆人朝李重山一拜。

李重山看都不看倆人一眼,擡腿便走。

鳳玉堂示意仆人趕緊跟上。

“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有人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問他。

是跟李重山在一起的那個姑娘。

鳳玉堂望着前頭李重山的背影道:“明日你就知道答案了,若是我還活着的話。”

柳春亭打量着他,笑道:“我看你倒不怕死。”

鳳玉堂搖頭:“沒有人不怕,但也沒有人會一直怕。”

柳春亭正要開口,前頭忽然傳來聲音。

“磨蹭什麽,還不過來!”

她回頭看去,李重山正站在客棧外頭看她。

她連忙跑過去。

鳳玉堂意興闌珊,他坐下來,端起茶杯卻是觸手冰涼。

他将殘茶潑倒,正要叫人來,随意一瞥,卻見地上茶水潑散的形狀,正像一根箭簇,直追李重山他們離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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