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番外一

番外一

天君帝軒轅是上古天地初開之時誕生的第一位上神，那時他還不是天君。彼時洪荒異獸遍地走，為了争奪一點機緣和珍奇異寶，大家狗腦子都要打出來。這般局勢下，便是上神，日子也是極不好過的。

從有了靈智起，帝軒轅便不得不在殺戮中謀奪生機。

斯何與他的初見，是帝軒轅聲名不顯之時，他與人争奪天地靈寶，打了個兩敗俱傷，從天空摔下，他心口破了一個大洞，墜落在洛水河畔。

金色的血液從他傷口中不停湧出，卻沒有混入水中，仿佛一顆顆金色的寶石。不遠處，河中的精怪争搶着吞下血液，卻無一例外于随後化作一團血霧。

這樣的下場沒有吓住後來者，他們還是争先恐後地吞下血液。對于這些根腳低下的精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吞了帝軒轅的血液，如果能夠煉化便能修得神位。

傷得不能動彈的帝軒轅躺在水中，漠然地看着這一幕。

“你弄髒了我的河。”少女漫不經心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口氣有些嫌棄。

帝軒轅勉強轉過頭，只見少女一襲簡單白裙，赤足站在水中，眉眼純澈。

帝軒轅沒說話，他實在沒有什麽想說的。

斯何皺了皺眉，她是誕生自這洛水河中的神靈，一直懵懵懂懂，未曾離開過。只是偶爾覺得無趣，才會尋了岸上幾只修為不錯的異獸打一架。算起來，帝軒轅是她見過的第一個同族。

纖長的手指在帝軒轅胸前的傷口上不客氣地按了按，他瞬間慘白了臉。

斯何笑得眯了眼說：“疼嗎？”

帝軒轅便不能沉默了，若他再不說話，只怕這個少女一個失手，便要了他的命。

“自然是疼的。”

斯何挑了挑眉：“我看你一點表情也沒有，還以為，你不疼呢。我就說，世上怎麽會受了傷不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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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次和那些異獸打完架，都覺得好疼。

這便是二人的初見了。

斯何沒有殺帝軒轅，反而在河中找了些靈藥為他治傷。她獨自在洛水河中過了那樣久，實在是太寂寞了，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同族，便大發善心沒有殺他做魚食。

帝軒轅于是成了她的伴。

只是，他終歸要離開的。

“我同你走。”斯何說這話時的表情很平常，好同平日問帝軒轅今天吃什麽這樣的問題的表情一般無二。

帝軒轅怔住了：“我以為你不願意離開這裏的。”

“你答應了要陪着我，那我們便不能分開。”斯何這樣回答。

其實她只是太孤獨了，其實一開始，她只是想有個人陪着她。

後來，帝軒轅的名字響徹天上地下，神族崛起，斯何也漸漸成了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她喜歡打架，因此打出了赫赫威名。

随着帝軒轅聲勢漸盛，各路上神紛紛來投，其中那位溫柔可親的姽婳上神，偏偏礙了斯何的眼。

“她也沒做什麽，你何必同她計較？”性情溫和的連州這樣勸她。

可斯何哪裏是他能勸得住的？

“帝軒轅是我的人，她喜歡他，我讨厭她，這有什麽不對？”斯何反問，她的邏輯一向很強大。

連州被她說得無言以對，他唯一慶幸的是，以斯何的性情，做不出故意打壓排擠姽婳的事。

姽婳的确是個好姑娘，便是斯何不喜歡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帝軒轅身邊的上神幾乎都做了她的好友，而斯何，她原就是恣睢的性子，向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便是有幾個和她交好的，最後也都和姽婳更親近一些。

在斯何心裏，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她未曾将此放在心上過。

天行有常，世間最強大的神族和巫族在所謂的命運操控下，不得不走向對立。

巫族大巫衆多，便是斯何單獨對上哪一位也占不了便宜。帝軒轅卻并不想屈從天道，讓神族和巫族拼得兩敗俱傷。他暗中尋找蒙蔽天道的方法，可惜，巫族并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巫族大巫與神族叛徒裏應外合，集結埋伏斯何。

那一戰中，斯何的弟子辛夷為了救她燃燒神魂，永堕深淵。也是從那一刻起，巫族與神族注定勢不兩立。

最後一戰，神族與巫族在靈丘決死，喊殺聲震天，連天邊似乎都被鮮血染紅。姽婳為帝軒轅擋下巫族首領臨死前最後的反撲，死在了他的懷中，由此結成了他們的因果。

巫族大巫全滅，餘下人等被帝軒轅鎮壓在鎖妖塔，神族登頂，帝軒轅終于加冕成天君。

那之後不久，魔君收攏魔族，神魔對立。

而帝軒轅這時才窺破，天道的意志不在巫族，不在神族，也不在魔族。可是作為神族之主，他不願眼見着神族做天道的傀儡，更不想，他想保護的人，離開他。

斯何開始遇上各種各樣的危險，只是憑着一身高深修為，她次次都化險為夷。帝軒轅知道，斯何之強，破壞了天道想要的平衡，所以是天道要她死。

只是三界之中，找不出能殺了斯何的人，天道試探多次之後，似乎也選擇了偃旗息鼓。

之後帝軒轅選擇了合道，也就是那時，他發現自己道心有缺。道心不得圓滿，他就不可能完全掌握天道，掌握所謂的命運。姽婳，是他未解的因果。

帝軒轅欠了姽婳一條命，天道要劃分六界，補全輪回，他決定讓姽婳的轉世做仙主，做六界最後一位上神，以還她的因果。

偏偏斯何在鎖妖塔中放出巫族，巫族少皓受巫族中大巫法力灌頂，在脫離鎖妖塔壓制的那一剎那，晉升上神。

為了道心圓滿，帝軒轅選擇棄了斯何。然後，忘了她。

天地量劫将至，上神之外，皆為蝼蟻。唯有天地靈光，能躲過劫數，他以天下唯二兩粒天地靈光作餌，誘祖龍攔住元鳳，上神中大都知曉一二底細，但為了明哲保身，盡數龜縮不出。

就這樣，便是萬年，帝軒轅幾乎已經忘了斯何。直到很多年後，斯何養大的那個孩子站在七重天上，聲聲泣血的質問，才讓他想起那個有些久違了的女子。

他沒想到斯何會将一縷殘魂藏在定山河中，更沒想到…衣知雪，會是他的女兒。他沒想到，她會瞞得這樣好。

而天地本源被毀，這又是一樁他沒有想到的事，到了最後，對他忠心不二的赤炎居然會選擇背叛了他。

這個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小仙，竟然在背後成功捅了他一刀。他一直以為赤炎是個聰明人，不會做出這麽不智的決定，沒想到他寧肯投靠魔君，也要和自己作對。

帝軒轅甚至忍不住想，難道他真的做錯了？

他一直想不明白，赤炎多番算計是為了什麽。

衣知雪後來扮作斯何，前來淩霄殿上刺殺帝軒轅，其實帝軒轅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衣知雪和斯何很像，神态，動作，甚至嘴裏說的話，都很是相像。可她終究不是斯何。

“你為什麽不躲開？”連衣知雪自己都不相信，她竟然成功了。

定山河穿透帝軒轅的心髒，赤金的血液流出，他輕輕摸着衣知雪的臉，說：“她瞞得可真好。”

衣知雪是他的女兒，可是在斯何死了這麽多年之後，他才知道這個真相。他害死斯何，他的女兒要為母親報仇殺了他，原來這就是天道的算計，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即便他是天君，終究也不過是天道羅網下的棋子。

可是從帝軒轅心髒處，浮現出一抹熟悉的氣息，一塊小小的石頭從他心髒飛出，那是斯何的本命法器。

石頭崩碎開，它救了帝軒轅。

衣知雪才明白，斯何是甘願去死的，否則她的本命法器不會乖乖待在帝軒轅身上。她突然覺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報仇，根本是笑話。

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她跑上戮神臺，伸手逼出封印血脈的陣紋。

當衣知雪在戮神臺上捏碎眉心陣紋之時，帝軒轅就知道，便如赤炎所說，他的道心再也不可能圓滿了。

原來他花了這樣久，終究還是沒能真正掌控住命運。

端坐在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天君不會記得，當他還不是天君的時候，當他還是帝軒轅的時候，他想掌握天道，他想掌握命運，最初的最初，其實也有一分，是為了那個洛水河畔，笑容清淺的少女。

“軒轅！”女子白發如瀑，赤足站在水中，轉過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