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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紀塵穿着一身戲服,妝容未卸,像學成歸來的小朋友急于顯擺自己今天學了什麽新內容。他就站在房間的門口,好像光輝的大門就是他的一方舞臺。他在那兒盈盈淺笑,蓮步輕移,水袖翻飛了一瞬,念叨出這麽一句戲詞。

何汜夜對戲曲文化并不了解,但卻能聽得出這一句就是臨川四夢裏最著名的那一折《牡丹亭》中的唱詞。他背對着紀塵,看着眼前玻璃窗上的倒影,也随之一笑。

待紀塵演完那個片段,他便回過頭,看向眼前那個真真切切的人。那一身戲服本就屬于旦角兒,裁剪得體,更加稱的紀塵體态纖長細瘦。

何汜夜立刻放下手裏的所有東西,起身去了門前。他牽起紀塵的一只手,又一把攬住了紀塵的腰,稍一發力,便将人橫抱了起來。

水袖很長,紀塵來不及整理,兩條素白水袖便從他身側垂落在地。

何汜夜抱着他,垂下眼吻他的唇角,一下一下像蜻蜓點水。紀塵眼周尚且略施薄粉,何汜夜把人放在床尾,伸出一指往下一劃,瞬間抹掉了紀塵眼角的胭脂緋紅。

人的劣根性一起來,面對這樣美好的事物就總是忍不住想要破壞。

此刻,外面天色尚且還早。紀塵雖算不上忸怩,但心底難免有些赧然。他擡手,将那寬大的袖子一擋,于是才安安心心地去吻何汜夜的唇。

四唇相接,齒舌研磨。

擋光的紗簾微微晃動,不知不覺已然天黑。

第二日就是紀塵那個劇組正式開拍的日子。拍攝周期只有兩個月,他們也算是時間緊任務重,全組人員都嚴陣以待,力求能夠保證每一天的拍攝進度與拍攝質量。

何汜夜昨晚抱得美人歸,跟紀塵玩了一晚民國play,今天面上容光煥發,明眼人大概一眼就能看出來昨夜春宵一刻。

他跟着紀塵的保姆車,親自送人去片場,就是到了地方也沒離開,自己找了個地方坐着,準備陪紀塵上班。

紀塵今天的行程單是上午先拍一些定妝,下午再拍幾場零散的鏡頭。

紀塵今天有一個造型,是一身民國時期的米色舊西裝。裏面套着馬甲和襯衫,再帶着禮帽和拐杖,往那一站還真有點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意思。

紀塵五官長得好看,單拎出來就個個優秀,組合在一起更是養眼。他臉小,眼睛大,扮上了這民國時期的扮相,活脫一個真的頂尖名角兒站在那兒似的,跟一百來年以前,那褪色海報上的人物一模一樣。

海報師都看愣了,趕緊按下快門先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用了褪色的技術,處理完都不用精修,就靠着那股子朦胧的勁兒,以假亂真。這照片當下就被發上了官博,還用拍立得相紙打印出來了一張。電子設備的屏幕上看着還缺點意思,一被打印出來落到紙上,好家夥,跟名角再世似的,真是有內味兒了。

何汜夜看着海報師忙活,眼睛一直沒離開人手上那張拍立得。他站起來走過去,問海報師能不能把照片給他看看。

他跟紀塵的關系,整個劇組都心知肚明。海報師心裏明鏡似的,嘴角含笑雙手奉上,說這照片就送給何總,當個紀念品。

何汜夜道了聲謝,從善如流地收下了。

那邊紀塵剛拍完定妝,跟工作人員們道了謝,便過去找何汜夜。

何汜夜正拿着照片欣賞,見紀塵來了,又叫紀塵的那個小助理宋博給人倒點水。

紀塵看了眼宋博,這人來了就在片場發呆,要不是有人叫他讓他幹點什麽,他估計能在一個地方從早坐到晚。紀塵搖了搖頭,接過水就讓人先離開。他滿眼都是何汜夜,看着人手裏的照片,也疑惑地問哪兒來的。

何汜夜輕松一笑,說是海報師給的。然後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根簽名筆,遞到紀塵的手上。

“能不能請大明星給我簽個名?”

何汜夜言辭懇切,語氣動作看起來還真跟粉絲差不多。

紀塵也被他逗樂了,然而接過筆看了一圈,周圍也沒有個小桌子之類的地方能支持他簽這個名。

沒想到何汜夜卻攤開手,讓紀塵用自己的手掌做支撐。

紀塵忍俊不禁,左手扶着何汜夜的手腕,右手在那張拍立得的右下角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兩個人言笑晏晏,仿佛自帶結界。這一切剛好被遲到的駱堯給看在了眼裏。

駱堯從保姆車上下來,周圍立馬前擁後簇,圍了了一大幫人。別人都開拍了他才到,一下車又看到何汜夜與紀塵這個樣子,駱少爺立馬就不樂意了。

他帶人在片場裏橫沖直撞,直接把說笑的紀塵與何汜夜給沖散。

紀塵也沒生氣,看着駱堯妝造也沒做,便開口說道,“我記得你今天戲份挺多的。來了就趕緊去做造型吧,下午就要正式開拍了。”

駱堯看了紀塵一眼,翻了個白眼不說,還冷嘲熱諷,“我什麽時候幹什麽事用你管?說破了天你也就是個男二,你是個配角,配角懂嗎?上不了桌的。”

配角不能上桌這件事,不知道什麽時候成了流量明星圈子裏的共識。好像是所謂的主角們生怕自己風頭被搶,所以幹脆把配角的蛋糕直接掀翻。

紀塵倒是無所謂,氣定神閑道。

“我知道。但上午的進度都是你的光替幫你走的,說實話,進度好像有點拖慢了。”

“那又怎麽樣?下午的戲我也照樣用替身。文替、武替、光替随便,一起上啊。等有特寫和超近景的時候再找我吧。”

“可是替身老師和你長得也不像。”

“那就找個像的啊。”駱堯似笑非笑,紀塵從前還沒有跟他共事同一個影視劇或者電影的機會,即使在片場見過幾面,也從不知道駱堯這麽膽大妄為,對工作懈怠到這種地步。

他沒說話,不準備再操心駱堯的事。駱堯卻在整個片場打量起來,像是真的在找一個合适的替身。

他目光忽然看向角落裏的宋博,手一擡就指着宋博道。

“要不就他吧,我看他側臉倒是跟我有點像。”

紀塵眉一皺,想起來剛認識宋博的時候,宋博還是駱堯的助理。駱堯驕矜,跟在他身邊的宋博不得不被他頤指氣使,卻也不得已的任勞任怨。他在駱堯身邊默默無聞了那麽久都沒得到一個演戲的機會,今天卻好像被流星雨砸中,突然得償所願了。

這次駱堯指明要宋博演他的替身,宋博竟然激動的站了起來。

駱堯的意思,是讓宋博直接演他的B卡,跟文替武替光替還都不一樣。文替只是拍遠景,武替則是拍一些不露臉的專業戲份,而光替就是提演員走位看打光的,連正經的鏡頭都不可能有。

看駱堯這意思,應該是想讓宋博替他演完大部分沒有特寫的內容了。

紀塵看着雀躍的宋博還有點失望,他好不容易勸人反抗駱堯,沒想到到頭來,宋博還是被駱堯玩弄在股掌之間。

宋博對着駱堯一連鞠了好幾個躬,然後看見紀塵臉色不大好看,便小心翼翼說道,“塵哥,我……我替堯哥,是戲份重了點,你不高興了嗎?”

宋博這麽一說,倒是讓駱堯的臉色十分好看。但紀塵根本沒往這一層上想,于是顯得有幾分疑惑,他呆愣一秒,然後緩緩搖頭。

“沒。”

宋博由是徹底放下心,歡天喜地地跟着執行導演去妝造組試妝。

紀塵看着宋博歡快的背影,除了疑惑,心裏也是替他覺得不值。他嘆了口氣,走到駱堯面前,說道,“你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我找個替身而已,随手一指咯。”

“宋博以前是你的助理,既然你有心讓他做替身,為什麽還讓他當那麽久跑腿小弟呢?”

“宋博?誰啊。我那麽多助理,怎麽可能每個都記得。我說紀塵啊,你別太斤斤計較了,拍戲這種事這麽苦,夏天風吹日曬,冬天天寒地凍,有機會刷臉就夠了,不用你這麽事無巨細的親自上。”

駱堯嘲諷了一通紀塵。他想來不理解這些演員從最底層摸爬滾打,把每一個演戲的機會都無比珍惜的心情。這種小恩小惠,對于駱堯來講就像施舍路邊乞丐一樣。他冷嘲熱諷了一番,原路返回回到了保姆車上。

保姆車沒停一會兒,又疾馳而去。駱堯來這麽一通像是領導視察,除了氣一氣紀塵,就是找了個替身替自己完成工作。

駱堯走了,簇擁着他的大批人馬自然也跟着離開。何汜夜剛才站在人群外圍,這會兒漸漸露面,他看着汽車背影,剛剛又目睹了全程。

想着駱堯如此行徑,不免對駱家人都越發輕視。

他站在紀塵身邊,攬着人肩膀,說道,“駱堯這種人,哪個團隊要是沾了他那真是倒大黴。”

紀塵沒說什麽,只是嘆惋一聲,為宋博可惜,更為這個好劇本的上限受限而嘆息。

電影拍攝了兩個來月,年終歲尾之時,終于宣告了尾聲。整個劇組百八十號人,除了駱堯那一撥個個兢兢業業加班加點的苦幹,完成質量總算還說得過去。跨年夜那一晚,紀塵角色殺青,整個劇組都在為他慶祝。

何汜夜帶頭送了他一大捧鮮花,慶祝人一年以來成功複工。

紀塵笑盈盈看着他,問道,除了鮮花就沒別的禮物了嗎?

何汜夜早知道他這麽說。自二人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了之後,紀塵就變得貪心許多。

他從西裝裏懷摸出來兩張機票,用兩根手指夾着展示在人眼前。

“今晚我們回帝都。知道你在滬地呆夠了。”

紀塵的驚喜溢于言表。正如何汜夜所說,他實在不習慣滬地的氣候。而且今天是跨年夜,他也想盡快回到帝都。畢竟那裏才是他的家。

他們下午啓程,飛機航行了兩個小時,不到傍晚就到了機場。

紀塵今天低調了許多,沒告訴任何人,還走了VIP通道。果然是沒遇上粉絲。

但出口卻有一個年紀輕輕就一米八多的半大小夥子等在那。小夥子高領毛衣米色大衣,看着比三四個月之前成熟了不少。

紀塵老遠沒敢認,走近了忽然生出來一種欣慰之感,加之他這人十分感性,硬是沒說出話。

還是何最先開了口。

“殺青快樂嗷。”

紀塵捂着嘴,感慨于孩子長大了。

“哎,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

“我又不是三阿哥,長高什麽。哎呀,我在這等半天了,快走快走,肚子都餓扁了,我大老遠從學校回來,爸你必須請我吃頓好的!對了你們喝不喝星冰樂啊我去買……”

何最這個話痨一見了面就叽裏呱啦說了一通,直給紀塵聽的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好。他不知不覺跟着何最走在前面,把何汜夜甩在最後拖行李。

“你一個人來的?”

“對啊,打車來的啊。今天跨年,人家王大爺也得回家放個假啊。”

雖然年紀只差了十歲,但紀塵下意識的還是把何最當成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一聽人自己來的,又忍不住叨咕。

“多危險啊,家裏過來這麽老遠,你爸也真是的就這麽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大小夥子,鍛煉鍛煉。”

何汜夜跟了上來,三個人正好走到星爸爸門口。他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何最,說道,“獎勵你喝點好的,去買吧。”

何最皮得很,接過手機就往人家店裏沖。沒過一會就拎着三杯顏色各異的飲料出來。

“這粉的是草莓的,給塵哥。白的是橙子味的,給我。黑的是咖啡的,給我的老父親。喏。”

沒等別人上手挑,何最主動把三杯飲料安排的明明白白。何汜夜向來不怎麽喝冷飲,他接過何最的好意,神色有些怪異。

“你,你能不能不要說老這個字?我還挺年輕的好嗎?”

何最動作飛快,超大杯的冰沙已經嘬了一小半進肚,嘴上還不老實。

“我懂我懂,戀愛中的男人的确都不服老。”

何汜夜聞言作勢就要揍他,何最趕緊求饒。

“好的好的,我親愛的年輕的父親。”

“你說你們倆,見了面也沒個正形。何最你也是,招惹你爸幹嘛。少喝點,一會不吃飯了?”

紀塵跟在這爺倆身後哭笑不得,他大概是覺得自己比何最年紀大,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也有義務管着他。但不知道何最作何感想,紀塵這話一出,突然把何最整沉默了。

何最落到後面,一雙眼眸跟何汜夜有七八分相像。他望着紀塵,忽然開口。

“要是我爸媽還在,”何最說這話時,臉上一點表情沒有,但就是這樣反而讓紀塵心裏一慌。好好地跨年夜,平白無故給人家孩子弄得想念起親生父母來,搞得這麽傷感,實在是造孽。

紀塵小心翼翼,腳步也放緩了,靠近了何最這邊,正打算拍拍人後背安慰。

卻不想,何最這小子忽然變了臉,鬼笑着接着道,“估計就會像現在這樣。我跟我爸開玩笑,我媽就在後面管着我。哦,我的老母親——給我喝口你的!”何最畫風一變,明目張膽地管紀塵喊媽,還一把奪過紀塵手裏的冰沙狠狠喝了一大口,杯子裏液面眼看着矮了一大截。

“嘿——”紀塵看了眼何汜夜,突然懂了這人剛才心裏的恨鐵不成鋼,他給人一個眼神,後槽牙抵着後槽牙說道,“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小弟——”

“跨年夜不打小孩,何最,你等過了元旦的。”

在教育孩子這件事上,何汜夜終于跟紀塵達成了統一戰線。二人相視一眼,默契十足。

按照何最的意願,何汜夜帶着他們倆去吃了那家烤肉。何最這學期忙得很,沒有長假不說,半個月才能和家裏聯系一次。而每次聯系,嘴裏都忘不了那頓烤肉,勢要再吃一頓。

孩子就這麽一個小小願望,何汜夜與紀塵當然由着。

三個人往那一站,倒真是越來越像一家三口的了。

吃完飯還早,何最這小子還意猶未盡,硬是拉着紀塵去商超裏的電玩城打游戲。何最嫌何汜夜年紀太大,跟他不是一個年代的人,想打游戲都找不到伴兒。

紀塵今天從滬地回來,如今他人氣水漲船高,時常怕被人認出來,所以全副武裝。好在今天雖然是跨年夜,人很多,但大家都忙着顧自己,也沒什麽人發現得了他。

紀塵小時候根本沒機會玩這些東西,今天也算是解放天性,幹脆就陪着人玩了個遍。

何汜夜跟在人身後,拎着一大桶游戲幣,據說是把一個換幣的機器包圓了,機器故障吐不出來這麽多代幣,還是工作人員拆了機器,幹脆把機器裏的代幣全拿出來,直接打包給了這位大客戶。

紀塵童心未泯,何最是脫缰野馬。兩個人把游戲玩了個遍,一直玩到商場關門。商場內部不提供跨年活動,只有外面的廣場上人山人海,電子大屏輪播gg,時不時提醒人們新的一年即将到來。

紀塵隐在人群中,帶着圍巾帽子,一點兒沒被路人發現。他終于放心大膽地牽住了何汜夜的手。

天氣很冷,但人手心卻是暖的。

距離零點還有五分鐘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學。細砂一般的雪花徐徐飄落,為人們送來新年的祝福。

倒計時鐘聲在人們的歡呼聲中響起,何最站在前面,忽然回過了頭。

“新年快樂——我許願!明年今日,我們一家人還要在這裏跨年!”

小孩子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話語,讓紀塵意識到何最終于完完本本的接受了他,将他也當成了自己的家人。他欣慰一笑,旋即又與何汜夜相視一眼。

何汜夜眼中的笑意比他更甚。

趁着何最跟着人群湊熱鬧的當兒,何汜夜偏過頭,傾身吻住了紀塵的側臉。

雪花還在飄落,有一顆剛好落在二人的眼前。

“新年快樂。”

何汜夜低沉的聲音穿透所有嘈雜,準确無誤的傳進紀塵的耳朵。

紀塵忍俊,歪過頭時二人四目相接,正好看見對方的瞳孔中都是彼此的模樣。

半個小時之後,人群漸漸散了。整日的疲憊忽然湧現,連何最都開始打起了哈欠。三口人準備打道回府,偏在此時,何汜夜接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像個悶雷,壓抑的人聲送來一個簡短的訊息。

駱吉正忽然病情加重,恐怕快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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