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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松壽堂的抱廈裏炭盆燃的足,四周隔了厚厚的夾棉錦緞,将外頭的幹冷寒氣隔了個幹淨,只餘一室暖融。

因着是家宴,室內也未分隔,只男女各排了一桌。

溫夫人看到一起走進來的小兩口,眸光微閃,朝蘇遇招了招手,盈盈開了口:“來,給你祖母敬杯茶。岩兒既已迎你進門,往後還需孝敬長輩,操持府物,早生麟兒。”

蘇遇順坡下,拜了婆母,給老太君敬了茶,又在溫氏的引導下一一見了肖氏族人。

王府人口還算簡單,除了人丁興旺的二房,王府這邊便只剩下老太君、溫夫人、溫夫人第五子肖承楠,以及暫居府中的衛家阿儀。

這一遭下來,今日這一出便算是揭過了,溫夫人更是褪了腕上的玳瑁镯,親為蘇遇戴上,認下了這個兒媳。看眼色的平輩們又都觑着肖岩的神色說幾句恭賀之語,熱熱鬧鬧開了席。

蔣老太君因着身子虛虧,被衛儀勸着早早退了席,衆人便也陸續散了。

肖岩還有政務,去前庭議事去了。蘇遇被兩個仆婦簇擁着,往肖岩的寒山院走。

漠北潘王府檐牙高啄、占地頗廣。

蘇遇拐過幾道回廊,見府中多種高大喬木,點綴耐寒花樹,在輕晃的宮燈裏影影綽綽,更顯宮殿幽深寂寂,不由裹緊了披風加快腳步。

走了幾步,忽聽前方的假山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混合着女子斷斷續續的呢喃,她腳步微頓,側耳再一聽,便明白這其中必有腌臜,只是她剛來府中,哪裏要管這些閑碎,只當未聞,戴了兜帽便走。

不料她身邊引路的仆婦卻大驚,脫口喝道:“誰?誰在那裏?”

假山後的聲音立刻止息了,扶疏花木簌簌作響,一個輕裘緩帶的年輕男子鑽了出來,一身撲鼻的酒氣混着幾縷脂粉香,眉眼與肖岩有幾分相似,卻全然不似那人的疏離,透着一身消沉的風流,正是府上的五公子-肖承楠。

他原有些不耐,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待看清來人後,斂了點神色,深深一輯道:“嫂嫂莫怪,小弟一時貪玩,誤入花木,擾了嫂嫂清淨。”

蘇遇含笑擺擺手,不欲與他糾扯,道了句“無妨”便走。

今日安置她的仆婦乃是溫夫人身邊的管事嬷嬷,深覺新婦入門就瞧見了這等事,有些替大夫人挂不住臉,便道:“五爺不比四爺打小兒歷練的,家裏向來寵着,現下也才剛及冠,偶爾荒唐了些,但根子是正的,少夫人莫見怪。”

蘇遇便和善的點頭,順着說幾句,不知不覺便進了寒山院。

這院裏頗為深闊,砌了幾座巍峨的假山,臘梅與三色堇開的正豔,顯出少許難得的熱鬧。

穿過正廳與廂房,便進了寝室。因着事先沒有準備,現下還是肖岩獨身時的樣子。

鎏金楠木架子床上挂了鴉羽色的帳子,除此之外便是一案一衣櫃,簡單整潔,無一多餘事物,連個地龍都沒燒,滿屋子清寒。

一如肖岩此人,利落幹脆,又疏冷生硬。

随行的管事嬷嬷先讓人燃起個火盆,又命人去燒起地龍,解釋道:“少夫人莫怪,也不知您要來,我們四爺冬日耐寒,嫌地龍太悶,是從來不讓燒的。”

蘇遇颔首,裏裏外外打量了一遍,見也沒有多少肖岩的物件,只有幾件男式衣服挂在架上,便知此人定也不常來,估計以他勤勉的程度,多數直接歇在前庭書房了。

剛在床頭坐了,只覺床鋪硬的硌人,又命仆從多鋪了層厚褥子,忙活完,地龍也燒起來了,蘇遇終于覺得這屋子有了人氣。

“夫人,熱水備下了。爺的熱水是否也備着?”梳着雙丫髻的女侍恭敬問道。

肖岩?平常便不怎麽來,估計她住下後,往後這寒山院他更得退避三舍了。她笑着搖搖頭,自轉去了內室。

......

漏夜更深,玉蘭院裏燈火依舊煌煌,衛儀立在廊下,貂皮大氅裹了又裹,翹首看着院門的方向。

不多時,暗影裏閃進來一個瘦削女侍,走的近了福身道:“姑娘,王爺一直未回寒山院,聽前庭傳信,朝會早散了,這會子還在批文書,想來也不會回去了。”

衛儀握住來人的手揉搓了幾下,心疼道:“春拂,瞧你這手涼的,這大半夜的跑來,小心受了涼。”

說着轉身接了夏然端來的參湯,遞給春拂道:“喝口參湯暖暖身吧,往後在阿姐身邊仔細伺候着。”

她頓了頓,望着廊下的風燈,露出些許傷懷:“我與阿姐自幼相識,從未想過,再見竟是這般光景。想來王爺出門前,老太君還許諾,等他歸了家便迎我進門,豈料迎來的卻是阿姐。”

春拂瞧着姑娘的哀戚神色,低嘆了幾聲,似是替她不值,啜了幾口熱湯,躬身退了。

身後的夏然上來攙了她,道:“姑娘,太子那邊的信明日可還寄?近來一直未收到回箋。”

衛儀有些發愣,這一世有幾件事完全偏離了軌跡,蘇遇沒有成為太子妃,太子那邊也一直沒有回信,不禁有些憂慮。

沉思片刻後方道:“不必了,我要寄封信給阿妙,要快馬加鞭。”

夏然有些不明所以,怎的突然要給久不聯絡的肖妙送信,不由問了句:“小公主?”

衛儀颔首,沒有言語,有些事,旁人還是不要曉得為好。

她在給肖妙的信中透漏了點女兒心思,只道自己近來未收到太子回信,心裏悵然,人也倦怠,連最喜愛的棗泥酥卷也沒了口欲。

肖妙乃是當今幼女,也是她的閨中密友,重情義好沖動,一直以為她同太子情意相投,收了信必然會去質問太子,再倒一倒她的相思之苦,豈不是比她自己一封封的去信要好。

她默然的走了幾步,剛跨進門,忽又轉頭對夏然道:“也給家裏去封信,讓母親跟宮裏的嬷嬷打探下,這選妃一事可有內情,怎得出了這樣大的變故。”

夏然點頭,回身關了隔扇門。

......

冬日天短,漠北又較之京城更為苦寒,一連三四日,蘇遇都未再出寒山院,整日擁被高眠,小窗濃睡,把這一路上風塵仆仆缺的覺都補了回來。

對外只說剛進門的那日受了驚,身上起了疹子,出不得門,受不了風,連晨昏定省也給免了。

這日難得陽光甚好,蘇遇覺着身上的疹子也該好了,便起了個大早,迎着簌簌寒風去松壽堂請安了。

暖閣內,溫夫人正在指使仆婦擺早食。

蔣老太君坐在高榻上,就着衛儀的手喝湯藥,瞥到絨簾打起,大紅猩猩氈的女子走了進來,将大氅一脫,盈盈拜道:“問祖母、婆母安,孫媳近來身子不适,怕過了病氣來,故而不曾來問候,還望體諒則個。”

蔣老太君冷哼一聲,心道好大派頭,只不過說了幾句,便病了這幾日,也不知做給誰看。并不搭理,徑自攜了衛儀去暖炕上用餐。

蘇遇自顧自站起來,道:“孫媳來為祖母布菜。”

說着接了旁邊嬷嬷的餐盤,拿了公筷夾菜,将每樣菜品都夾在玉碟裏,換了烏木三鑲銀箸,慢條斯理送進了自己口中。

咽下一口後,見衆人神色訝然,便露出詫異神色道:“孫媳在宮中時,每回替皇後娘娘布菜,必要親嘗毒性,我在娘家時也是如此,難道......府中另有別論?”

宮裏的規矩自然是極嚴整的,老太君又是個極好面子的,怎肯認自己平時規矩散漫,便微沉着臉看她吃完了一碟菜。

蘇遇哪裏是想要布菜,只是早上來的急,連口飯也未曾吃,看老太君這架勢,知道肯定又想磋磨自己一番,不肯輕易放回去的。餓着肚子總歸耗不起,先墊一墊再說。

她坦然吃完,撿了幾樣酥爛的給老太君夾了。

一餐飯食下來,規矩做的足,又極看眼色,老太君是一點錯處也挑不出,只好袖着手道:“罷了,你前幾日既病了也不好強求,今日來的趕巧,正想找個抄經的人,你便替祖母抄幾卷吧。”

蘇遇不好推辭,只得随嬷嬷去了隔間的小佛堂,堂裏陰暗,比暖閣要寒涼不少。

那嬷嬷又道抄經須得虔誠,在金身前站着抄才能顯誠意,她便只好執了筆,立在佛龛前抄起經書來。

不消片刻便腰酸腿麻,背上起了寒意,她攏起手正呵氣,忽聽外側門簾作響,一管清越男聲道:“祖母,今日可給孫兒留飯了?就您這兒的雞絲湯好喝。”

老太君連道了幾聲“自然”。那男子又混說幾句,便聽見老太君爽朗笑起來。

蘇遇正覺這聲音略耳熟,佛堂的小槅門忽被一把推開,男子吊兒郎當的臉便露了出來,一邊嚷道:“祖母,您是不是又在小佛堂藏了相看的姑娘,快給我看看是哪家的美人......”

蘇遇一愣,未料到是肖承楠,當下心思一轉,做出驚訝的神情,身子一退,碰翻了案上的硯臺,黑色墨汁淋淋漓漓,洇濕了經書。

老太君聽見碰撞聲往裏一看,頓足道:“老身的金剛經!”

蘇遇便又後退一步,白着臉道:“祖母莫怪,實是小叔進來的突然,孫媳......孫媳受驚之下才......”

肖承楠眼神在蘇遇身上一掃,似笑非笑,轉身出去了,拖着祖母的手,道:“老祖宗,甭管那些了,孫兒今日在街上看上個姑娘,着人打聽了,清白人家,明日擡進來可好?”

“哎呦,我的小魔王。”老太君咚咚敲了幾下手杖,剛想教訓幾句,又覺此事不光彩,先把蘇遇給打發了。

蘇遇出得屋來,輕舒了口氣,見溫夫人也掀簾出來了,急忙上去攙扶了婆母。

溫夫人點着她的額頭直笑,道:“想當年婆母要是有你一半機靈,也不至于跪一夜祠堂了。”

蘇遇微赧,也跟着笑起來,婆媳兩個帶了些許心意相通的暖意。

溫夫人笑了片刻,忽地想起件緊要事來,略一躊躇道:“阿遇,老祖宗想要岩兒納衛儀為側妃,婆母想着,那便一塊納幾個姬妾,也好開枝散葉,等上元節宴請,便從世家女中相看幾個,你看......”

蘇遇低下頭,恭順道:“但憑婆母做主。”

溫夫人拍拍她的手,欣慰道:“你是個懂事的。”

蘇遇回去後又病了一場,說是受了寒氣,下不了床,這一病便病到了上元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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