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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在場所有人都很憤怒, 不只因為被欺騙,還有失望。
他們不願意看到隊友被誤解、被懷疑,更不能接受隊友在身後捅冷刀子。
“止博,你說句話啊, 你為什麽這麽做?”
“虧我剛剛還幫你說話, 你是為了這次省賽的名額?”王止志滿眼失望,“天天把體育競技精神挂在嘴邊, 暗箭傷人就是你的體育精神?”
“是啊, 為了比賽名額你就傷害隊長?你是人嗎?”
止博垂着頭冷笑一聲,他現在已經不想再說多餘的話了,反正也跑不了一個處分, “隊友就不是競争對手了嗎?”
趙明章毫不留情, “程哥幾次教你射箭技巧, 每次你有什麽問題都會認真回答,如果他也把你當競争對手, 還會這樣不藏私嗎?”
程庭挑了挑眉,周錦書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還以為程庭在隊裏也是拽上天的樣子,對教隊友這種事根本沒什麽耐心。
聯想到他還去幫人搬行李的事,周錦書忽然覺得程庭可能比自己想的還要....正義一點?
這個詞和程庭的樣子搭上實在是有點好笑, 盡管是在這樣的場合, 周錦書還是忍不住揚起一點唇角, 又被他憋着壓了回去。
程庭扭頭懲罰性地捏了捏他的手, 被他毫不客氣的拍掉。
止博冷哼一聲:“競争對手?我嗎?還是你們?”
他站起來指了一圈,諷刺般的大笑,“你們覺得程庭真的把你們當競争對手嗎?你們配嗎?”
止博看着他們:“因為不配, 所以他可以随便教,反正沒人會超過他!施舍你們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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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錦書聽到止博诋毀程庭的話, 很不高興:“他才不是這樣的人。”
趙明章很贊同,對着止博呸了一聲,“你怎麽這麽狹隘?別用你的小心眼看所有人,我們比不上程哥,也是我們自己的問題,隊裏水平差不多的人還少嗎?他們也願意互相交流經驗,怎麽成績好的人教別人是施舍,不教就是自私,合着怎麽都是壞人。”
剩下的人紛紛附和:
“對啊,隊長不可能這麽想的,你別用你的心思随意揣度別人。”
“再說,就算是施舍,你不也學到東西了?誰的時間不是時間啊?”
“下次讓隊長多施舍我,別教你這白眼狼了。”
氣氛并沒有因為這句玩笑話好起來,弄傷隊友是個很嚴重的事,止博很有可能因為這次的事情退出射箭隊或者停訓。
程庭受傷的手垂着,另一只手插兜而立,神色淡淡。
止博看向程庭,忽然說:“程庭,我認識你是在五年前。”
許多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這時候說這個幹什麽。
他繼續說:“你不記得了吧。我高中的時候和你是一個市的,你曾經和我在同一個俱樂部射過箭,那時候你已經拿過很多獎項,一直被教練拿來當正面教材,而我,那是我在那個俱樂部第六年。”
“我複讀,然後失敗,比賽,然後失敗,所有人都說,止博啊,你這麽努力,怎麽就是上不去呢。”
“別人射箭的時候,我在射箭,別人休息了,我也在射箭,上班上學還有放松的時間,我沒有。
“胃痛得受不了,直冒冷汗的時候,我還拿着弓,感冒了嘔吐不止,我一邊用袋子接着吐一邊直着腰練習動作,長時間拿弓讓我肌肉拉傷,拿筆的時候會抖,在醫院貼了膏藥當天又繼續訓練。”
“都說十年寒窗,只為一朝,競技體育在淘汰方面比高考更殘酷,我比別人多付出上百倍的努力,就是為了在這條路上走得比別人更遠一點。”
止博諷刺地冷笑:
“這種感受,你不懂吧?”
“程庭,你是天才,是天之驕子,萬衆矚目,輕輕松松就能拿到別人訓練了一輩子也摸不到邊的獎項,你可以在訓練的時候遲到,你可以把訓練的時間花在毫無意義的戀愛上,你有這個資本。”
“甚至你還很年輕,你剛滿十八,而我呢?我已經二十四了,複讀這麽多年終于走了狗屎運考了A大,運動員最好的年華都在考試中度過,每個體育項目都有黃金年齡,我這個年紀還沒拿過什麽大獎項,已經不會有俱樂部要我了,這次省賽就是我最後的機會。”
“它好像在對我下最後的通碟,告訴我,止博,你再不成功就要退出射箭隊了。”
“天賦是我花一輩子也不可逾越的鴻溝!”止博的臉變得有點扭曲,癫狂的情緒擊碎了他心裏最後一點冷靜,“在天才兩個字面前,我就是一個笑話!”
“我的努力是笑話,我那點小心思也是笑話,我自以為是的陷害是笑話。”他哈哈大笑:“可笑得很!”
四周漸漸變得安靜。
趙明章也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低着頭不說話。
都是運動員,又怎麽會不懂這條路的殘酷呢?
事實上,他們都有過止博這樣的想法,天賦這兩個字能壓所有人一頭。
生活中不乏有天賦的人,有人和你上同一堂課,她随意學,成績還是比你好。
有人只要幾個月就能考上律師證,壓倒一片苦讀的法學生。
有的人不是科班出身,憑着臉就能在演藝圈立穩腳跟。
周錦書想說話,被程庭輕輕扯住手。
他對他搖了搖頭。
王教練聽到這番話,終于還是站出來,嚴厲問:“止博,趙明章的手是你弄的嗎?”
其他人差點被帶到情緒裏出不來了,聽到這話終于回過神來。
趙明章手傷得太巧了,把程庭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去,導致他回來的時候剛好上場沒時間檢查弓。
如果他還傷了趙明章,事情就更嚴重了。
止博笑了,看向趙明章:“你自己說,你的手是我弄的嗎?”
趙明章躲躲閃閃,王教練嚴厲的眼神盯着他:“趙明章!說,怎麽回事。”
趙明章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我媽逼我這次上省賽,把我能拿冠軍的牛都吹出去了,我、我.....”
“所以你就弄傷自己的手逃避?”王教練一下就明白了,恨鐵不成鋼,“你不知道對于一個射箭手來說,手多重要嗎?”
趙明章小聲道:“我注意了分寸的。”
“你還很驕傲?”王教練氣笑了。
“程庭先回去,剩下的人和我過來吧。”
止博低着頭神色莫測,現在沒有人靠近他,邊上空無一人。
王教練上前拍了拍程庭的肩:“這次的事情學校肯定會讨論出一個處理結果,你可以随時提意見,受傷了回去修養兩天吧,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放松一下。”
他對程庭的語氣很好,也為隊裏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煩心。
在他沒意識到的時候,這些學生已經有了這麽多問題。
趙明章弱弱舉手:“教練,能再給我五分鐘再去受罰嗎?我還有話想和程哥說。”
“我也是。”
“教練再給五分鐘吧,求求了。”
剩下的人紛紛附和。
王教練很配合走到旁邊看表:“行,快點的。”
教練走遠以後,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程庭,又有點不敢看他。
他們覺得愧疚。
畢竟剛剛他們還一味相信止博,寧願相信是意外,也不肯抓出兇手,還懷疑他喜歡的人....
他們腦子裏裝不下那麽多複雜的事,當場和程庭道歉:
“對不起,程哥,實在是不好意思....”
“對不起!隊長,明天賞臉吃個飯,我請客。”
“對不起。”
趙明章也很愧疚,“對不起,程哥,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事,也許你就不用受傷了。”
一時間道歉的聲音此起彼伏,一群大男孩面紅耳赤抓耳撓腮地道歉,不知道除了道歉還應該說什麽。
程庭揚了揚下巴,對着周錦書的方向。
他們立刻意識到了誰才是這件事的關鍵,争先恐後過來和周錦書說對不起。
周錦書被圍在中間,像被一群炙熱的大狗包圍。
白玉一樣的肌膚上爬上緋紅,他有點慌亂地把眼皮垂下來,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啊....沒事的,我不在意這種事。”
邊上的哄鬧道歉的聲音更大了,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好可愛啊。”
周錦書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一只手一把扯到身後,程庭捏着他的手腕,彎着的眉眼充斥着不悅的占有欲。
說了這句可愛的隊員馬上意識到了,縮了縮腦袋躲到後面去,被趙明章無情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
都是十幾歲的男生,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道過歉後凝窒的氣氛一掃而空。
他們放開了大笑,互相打趣,恢複之前的自然。
道別以後,周錦書被程庭拉着走了。
他在後面心理掙紮了半天,到底還是沒掙脫開程庭的手。
王教練把剩下的人帶到辦公室,這個點所有教練都走了,辦公室空空蕩蕩,正好方便他教育學生。
他說:“把門關了。”
最後面的隊員把門關上,不少人臉上都低着頭等着挨訓。
止博和趙明章站在最前面,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瑟縮害怕。
王教練平常很嚴厲,經常大發雷霆,他們都被訓習慣了,想着頂多也就是再被罵一頓,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
不過今天他坐下喝了一口涼茶,眼神掃過面前這群還正值青春的孩子,溫聲道:
“今天的事,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麽看的?”
沒有人說話,都很沉默。
“你們也像止博這樣想嗎?”
王教練站起身在有些淩亂的辦公桌上找了找,翻開幾個抽屜才找到那幾個黃色的文件袋,打開裏面是一打厚厚的表格。
他先遞給最前面的止博:“你先看吧,看完了傳給後面的人。”
止博下意識接過,趙明章等不及,先湊到他旁邊看了。
他第一句話是:
“我操!”
剩下的人被他勾起好奇心,擠上來問:“什麽啊?”
那一疊厚厚的紙,是程庭的訓練表。
全國學射箭的俱樂部都是互通的,以前的訓練情況都會被彙報上來,以此更好的調整訓練和發現問題。
訓練表密密麻麻記載了程庭從小學到大學的訓練。
強度高、難度大,時間長。
小學因為過度訓練有嚴重肌肉拉傷,有訓練受傷骨折經歷,高考前兩天還在別的城市緊鑼密鼓地比賽。
訓練體能,集訓期間每天五點起床負重跑步,寒來暑往,他的每一條記錄都是優秀,沒有遲到,沒有早退,只有加訓。
王教練用手機調出一張截圖:“還有這個,還沒來得及做成文件。是大學以來程庭在俱樂部的訓練時間,他不在學校加訓,是因為位置不夠,學校訓練場平常上課年級錯開,下課以後三個年級都要來訓練,他不在這裏訓練就能多空出一個位置給你們。”
他的眼神漸漸嚴肅: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努力,汗水、時間,到了你們的嘴裏,成了最簡單的兩個字,天賦。你們只看到他有天賦,看不到比你有天賦的人比你更努力。”
王教練随手指了一個人:“王止志,你每天訓練像他一樣超過八個小時了嗎?”
“黃健章,你下課以後還會去健身房訓練體能嗎?”
“段奇,你參加的比賽是四位數以上嗎?”
随着他一個個指過去,本來還在目露驚嘆的男生們收起了随意的表情,趙明章都有些怔愣。
止博呆愣着看着面前的記錄,不敢置信。
王教練嘆了一口氣:“競技體育是殘酷,他殘酷就殘酷在不僅篩選體能、技術,還篩選心态。程庭的比賽狀态,相信你們都看在眼裏,他的自信是他自己給的,是這麽多年的訓練給的。是,他是有天賦,他的天賦是我教過這麽多屆學生裏最好的。”
“但是你們不能把他的成績全歸咎于天賦!”他的聲音變大,嚴厲有力:“有天賦的人不少,個個都成功了嗎?”
“扪心自問,你們的訓練強度,你們的認真程度,真的到了拼天賦的地步了嗎?”
“還有你,止博,你确實是所有人裏最努力的,但你至今為止都沒有發現自己最大的問題嗎?你的問題不是不夠努力,也不是毫無天賦,你能考上A大,就已經證明了你的天賦。”
“你最大的問題是你的心态太差了!世界上有這麽多比你天賦好的、比你厲害的,每一個你都要去嫉恨嗎?”
止博眼眶通紅,嗫嚅道:“不,我不是嫉恨他.....”
事實上,他很仰慕他,真心佩服他的能力,可是.....
止博垂着臉,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壓抑許久的情緒排山倒海,最終捂着臉痛哭起來。
.....
周錦書還是悄悄把手從程庭手裏抽出來,并肩和他走在一起。
“剛剛你怎麽不讓我說啊。”周錦書不理解,“你明明也很努力啊。”
從小到大,他的努力他看得見。
周錦書不願意看到程庭被人誤解,聽到止博說他光有天賦,他心裏替他不值。
程庭不在意地笑笑,“他已經認定我是這樣,你再說我其實很努力之類的話,他只會更難受。”
也或許是他和周錦書在一起待久了,身上尖銳的部分被柔軟包裹太久,讓他懶得去計較這些。
周錦書有點驚訝,這還是他認識的程庭嗎?
程庭側過臉,看見他的神情,輕笑出聲,“而且他有些地方說得也沒錯。”
“什麽地方?”
“比如我練射箭的初心确實沒有他們偉大,我不是一心奪冠,也不是想為國争光,我的想法和他們比太小了。”
周錦書說:“初心還有大小之分?無論心懷善念還是心懷惡念,做了一件善事就會有善果,聖人還論跡不論心呢,你初心小點俗點怎麽了?”
他以為他的初心應該是想掙錢一類。
想掙錢有什麽值得愧疚的?
雖然周錦書本人對于錢財看得并不重,但也知道錢是很重要的,任何一個人和他說他的目标是掙大錢,他都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
程庭神色慵懶,擡手把帽子蓋在周錦書腦袋上,調笑道:“你什麽時候還講佛學了?”
周錦書學他雙手插兜,故作高深:“最近忽然覺得要修身養性,多講佛學渡化你。”
程庭笑了兩聲,天邊火紅的雲印在他眼底,波光搖曳,炙熱得像是夏天的柏油地面,“那你還是放棄吧,我的想法被佛祖知道了要下地獄的。”
“什麽想法?”
周錦書被他說得好奇起來了。
想掙錢也不至于這麽罪大惡極吧?
程庭轉身,漫天霞光披在他身後,而他微笑道:
“我學箭的最初,只是因為有人和我說,覺得我射箭的樣子很耀眼。”
“我想留住這份耀眼,想要那個人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身上。”
“後來我更貪心了,日日夜夜想得太多,所以用射箭和運動麻痹自己,免得--虧損太過。”
夜夜想自己的兄弟到不能安眠,揮灑汗水一定程度上能抑制他心裏的邪念,這個理由.....夠不夠下地獄?
周錦書臉色爆紅,腦子缺氧,小聲評價道: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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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