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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盛老師, 今天我男朋友跟我說我就算學了兩年也打不過他,問我學武還有意義嗎?我應該怎麽回答她呀”
深圳充滿設計感的巷道深處,有一家挂着“盛卓女子武術學校”招牌的場館, 場館裏一群年輕女孩兒們圍坐在一起。
一名穿着黑色練功服的女性坐在她們中間, 除了衣服的顏色和她們不一樣之外,她的眼睛上還綁着一條黑色的緞帶。
長長的馬尾垂在腦後,鬓邊的一點碎發裝點着她精致的臉龐。
“學數學做不了陳景潤,學語文也變不成李白……要是都這麽想, 大家都別學了。”
她說完, 有人笑了起來。
“盛老師, 你和方老師能一個人打好幾個,我們卻做不到,那要是真遇到了行兇的人比我們力氣大, 我們學武也沒有用啊。”
笑聲又漸漸停了下來。
有些東西大家都感同身受, 暗處的影,背後的風,成群結隊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醉漢, 路上偶爾遇到的目光……有些東西無處不在, 可如影随形的恐懼,每每出口, 都會被人動辄譏嘲。
“有用啊。”穿着黑色練功服的女人站了起來, “是個男人裏有一個是壞的,咱們不就會對所有的男人都有防備心了?要是十個女人裏面有一個能夠讓男人在動手的時候付出代價呢,再想動手的時候男人是不是也得考慮成本?”
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上:“脖子是細的, 手腕兒是細的, 腰也細,個子還矮, 咱們這麽站着,少吃肉,裹着腳,包着身子,誰都覺得咱們好欺負。可要是咱們更有勁兒呢?脖子有勁兒,手腕兒有勁兒,腰也有勁兒,多吃肉,多運動……”
腳下像是在畫畫,卻是大開大合的寫意山水。
拳風鋒利得像是雙手成刃,卻又是美的。
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吹着凜冽的風卻能看見江河奔湧雲散霧開青山蜿蜒……她的拳法就是這樣的美。
輕輕擡着下巴,女人一甩長發,腦後黑色的緞帶和黑發有片刻的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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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人也心虛,也是欺軟怕硬。知道了米堆裏藏着釘子,他們動手前就會掂量掂量的。”
坐在地上的一個女孩兒舉起手,大聲說:“盛老師說得對!咱們努力吃肉練功啦!”
盛老師笑了,她的嘴唇柔軟,有很好看的弧度,笑起來的時候很甜,讓人忍不住去想,如果能看見她的眼睛,此時她是怎樣的神采飛揚。
玻璃窗外停着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有人坐在車裏看向這裏。
盛羅停下說笑,轉頭“望”了過去。
其他人也跟着看了過去,有個女孩兒說:“盛老師,那輛黑色的車又來了。”
人們看向盛老師,她們在這裏學武幾個月的,都知道那是盛老師的前夫。
身材颀長的男人從車裏下來,沒有直接走進這裏,而是在對面的屋檐下等着。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樣。
有人偷偷看向盛老師。
盛老師歪了歪頭,她身上的小鬧鐘響了。
“休息時間結束啦!你們是不是應該繼續上課了?”
學員們陸陸續續走進了教室,盛羅留到了最後,對着窗外做了個手勢。
陸序看見了,這是讓他等一等的意思。
看看幽靜的小路,他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包煙,又收了起來。
也許是沒有了視覺的緣故,盛羅的嗅覺和聽覺都很敏銳,他以前帶着煙味兒回家,盛羅都會皺一下鼻子。
把手從褲兜裏抽出來,陸序自嘲地一笑。
每天都能看到盛羅的時候,他幾乎不去關注什麽細節,分開之後,他從記憶深處拿出來反複咀嚼回味的反而是他從前最看不上的平淡日常。
每一個小細節,小動作,似乎都能在他的腦海中重演千百遍。
他也知道,這種行為有個俗稱,是下賤。
看見盛羅拄着導盲杖往外走,他連忙從屋檐下走出來穿過馬路走到了武館門外,像是這個世界上最殷勤的門童。
感覺到有人要扶自己,盛羅避了一下,笑着說:
“都這麽多年了,你怎麽仿佛我是昨天剛瞎似的?”
陸序低着頭,看着盛羅拿着導盲杖的手:“聽說你前兩天受傷了?”
“小事。”盛羅轉動了兩下已經消腫的手腕,“幹我們這一行每天摔摔打打,受傷是正常的。”
陸序看着盛羅。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覺得盛羅過分大大咧咧不在意自己,就算自己已經失明了也過分體諒別人。
直到盛羅提出離婚,他才意識到,原來之前的體諒、親昵和大大咧咧裏透出的不設防,只是因為她願意給,而不是因為誰都配得到。
曾經的陸序是她願意給的人,現在是的陸序是不配得到的人。
“馬上就要中秋了,我想起來你喜歡吃老式的五仁月餅,這是我讓人在北京找老師傅做的,還有、還有你說過姥姥給你做過萊州灣的大螃蟹,空運了一些過來,有赤甲紅海蟹和三疣梭子蟹,我不知道你吃過的是哪種……我給你送到住處去吧!”
價值幾百萬的勞斯萊斯古斯特被陸老板說得仿佛是送快遞的小車子。
“不用了。”盛羅擺擺手,“我從前很喜歡,那是因為是和姥姥姥爺一起吃的。”
那時的盛羅還是無憂無慮的孩子,又或是逐漸解開心結的懵懂少女。
“陸序,你不用再為我費心了,我說過的,咱們倆別糾結着過日子,你從前一面想着彌補我,一面又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有別的可能,不應該因為一場意外就和一個盲人綁在一起,現在你又一心想讨好我,咱們別這麽累行麽?在一起的時候做不到心無芥蒂,已經分開了,咱們總得坦坦蕩蕩吧?”
陸序沉默。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在離婚後還這麽糾纏真的很難看?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總想能做點兒什麽。
“盛羅,我這段時間想了很多,很多問題我會改……”
“別,你可別跟我說這個,咱們香噴噴的陸校草可不興玩兒苦情這一套啊。”
盛羅擺了擺手,大概是因為在熟悉的地方,她的脊背向後靠在了牆上。
“你這樣挺好的,不用改,只是咱倆不合适。”
昨天下過雨,今天的風是潤的,盛羅深吸了一口氣:
“你凡事都喜歡計較成本,這邊多一分,那邊就要少一分,喜歡我,又怕我是因為眼睛才只能依仗你,想跟我在一起,又一點點算着一定要我多喜歡你一點兒。陸序,我是被我姥姥姥爺不計成本的愛給嬌慣大的,我不喜歡算計多多少少,更不想明明已經看不見了,還得對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察言觀色。”
搖搖頭,她說:“所以咱倆不合适。”
盛羅的态度很溫和。
遮住了那雙眉目,很多人才能注意到她其實并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兇暴和冷酷。
從決定結婚到現在七年,真正在一起三年,陸序感受到過無數次她不經意展露出的溫柔,卻也因此更加知道她的溫和下面是什麽。
是磐石一樣的堅定。
心像是沉在了北冰洋的下面,長久而不可終結的寒冷包圍了他。
……
“西西,這螃蟹給你蒸了吃吧!”
聽見老太太這麽說,盛羅連忙搖頭:“姥姥,還是把螃蟹炒了吧,咱們分着吃。”
“我和你姥爺不愛吃這玩意兒……”嘴裏這麽說,端方嚴肅的老太太眼裏卻是笑着的,“小孩兒不怕麻煩,拿着磨牙不是正好?”
盛羅卻抱着她的胳膊不放。
“姥姥,吃炒的!”
也就堅持了一秒,羅大廚就被自己的外孫女給打敗了。
剛過上午十點,各種菜肉都已經洗、切、腌……全部整理妥當,竈旁的備菜架上滿滿當當幾十大盤都是一會兒要下鍋炒的。
兩個幫工有一個今天姐姐結婚請了一天假,另一個洗完了菜之後就得回家吃午飯——很多人把國慶節也當團圓節過。
小飯館裏就兩老一少一家三口吃過節飯,盛羅把洗幹淨的琵琶蝦碼在了蒸盤上放進了預熱好的電蒸爐裏。
羅老太太站在案板前面快刀把去掉了鰓胃腸的螃蟹斬成了連腿帶身子的小塊兒。
“滿黃蟹。”她拿着卸下來的蟹殼給盛羅看。
林老板大力推薦的螃蟹果然不同凡響,貼着頂殼滿滿的都是蟹黃。
“這蟹黃燒豆腐也能好吃。”
老太太随手把蟹鉗的殼子也拍開了。
盛羅在一旁探頭看着,只剩了流口水的份兒。
在露出蟹肉的地方薄薄地拍一層澱粉,老太太看看預備下鍋的料頭,起鍋燒油。
螃蟹下油鍋的時候一陣呲啦聲響起,引得在外頭的盛老爺子也探頭往廚房裏看。
“炸上了呀?我去弄點啤酒呗?”
“讓你吃口蟹你還喘上了?還喝酒?你怎麽不再弄兩串烤肉?”
被老伴兒說了一通,盛老爺子撓頭笑:“那你都這麽說了,我去隔壁街上賣燒烤的那看看?”
“刷刷!”挨了兩記眼刀,老爺子腿腳靈活地溜了。
看他往飯館外頭溜,盛羅就知道啤酒是肯定有了。
站在廚房門口看了看店門,盛羅突然愣了下。
幾秒鐘後她掀開門簾,大步走到了店門外:
“你怎麽來了?”
端着一個泡沫箱站在街邊的少年有些羞赧:
“我家裏給我送了海鮮,可是給我做飯的阿姨回家過節了,我不會做……放久了會壞吧?”
“找你家附近的飯館代工呀。”
話是這麽說,看他端着那一看就分量不輕的箱子,一頭黃毛的盛獅子還是帶着他進了店裏。
正好拎着兩瓶啤酒興沖沖回來的盛老爺子眼前一亮:
“小陸老師,你這是聞着味兒來的吧?正好我們家今天做香辣蟹!”
陸序有些不安和無措,他真的不是故意來了這裏,家家戶戶都在團圓,他也不知道是什麽讓自己端着這些東西打車來了小飯館的門口。
他應該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面對別人的阖家團圓。
卻在這個時候不願意再躲在他的房間裏。
“能喝酒嗎?”
盛老爺子鬼鬼祟祟,想為自己拉攏一個酒友。
“盛永清同志!你的覺悟呢?就是拉着小孩子喝酒?!”
羅月女士快步走出後廚房,教訓起了自己的老伴兒。
盛羅打開塑料箱子看了一眼,嚯,一整箱的鮑魚海參海捕大蝦。
“我們這有皮皮蝦和香辣蟹,我再炒倆菜,把你這海捕大蝦弄個蘿蔔絲兒就算你自己帶了菜來湊局了,鮑魚海參我給你收拾好凍起來,走的時候再帶回去,吃的時候下鍋一熱配個米飯就行。”
她跟陸序商量着菜譜。
人聲充斥着耳朵,陸序怔怔看着眼前這一幕。
真好啊。
沒人問他,問他為什麽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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