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油枯
油枯
秦子勝到沈家的時候,沈家正要吃晚飯。
“狗子,去把院門給拴上。”
狗子是沈豐茂的小名。
沈豐茂應了一聲,結果剛走到院門邊就看見朝這邊跑過來的秦子勝。
“沈夫子!”
沈豐茂皺眉,這個時辰秦子勝怎的跑來了,該不會要在家裏頭吃飯吧。
雖說他從不留學生在家裏吃飯,但若秦子勝非要賴下來,他這個做夫子的也不好直接把人趕走。
沈豐茂多少還是要點名聲的。
“這麽晚了你來有什麽事啊?”
秦子勝絲毫不在意夫子的口氣,他湊上來笑眯眯道:“夫子啊,學生有一事不明,問完就走。”
沈豐茂神色緩和了一些,“什麽事?”
“縣案首是什麽?”
沈豐茂一臉莫名,“你問這個做什麽,和你無關。”
“我就是想知道,縣案首是不是很厲害啊”
沈豐茂翻了個白眼,“那是自然了,前朝縣案首直通鄉試,也就是說可以直接得到秀才的名號。到了咱們大永朝雖說廢了這一條,但還是可以免考府試,下一場院試學政大人也會格外重視,只要無重大事故,可以說已經算半個秀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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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勝眼睛一亮,“這麽說我已經是半個秀才弟弟了?”
沈豐茂瞪了他一眼,“胡言亂語什麽?”
“我才沒有胡言亂語呢,我哥哥考中了縣案首。”
秦子勝故意道:“我原先還不曉得縣案首是什麽,現在聽夫子這麽一說我才曉得,原來我哥哥這麽厲害呀。”
沈豐茂:“……”
什,什麽?
秦子楚中了縣案首?
“縣試的榜紙就在考院外頭貼着,只要我過去看一眼便曉得,你休要在這裏渾說。”
秦子勝收了笑,“那你便去看吧。”
他今日的目的已達到,也懶得和沈豐茂廢話,直接轉身跑了。
沈豐茂:“…………”
秦子勝到家的時候,李秀花已經把秦子楚考中的事情告訴了秦莊,所以家裏的氣氛有些怪異。
秦莊像是高興,但臉上表現出來的又絕不是笑意,反正就是很複雜。
秦子勝一蹦一跳,“爹娘,我回來啦。”
李秀花應了一聲,然後拉着小兒子求助,“勝兒,你和你爹說說,你哥考上的那叫什麽,什麽首?”
“縣案首,娘,哥哥中的是縣案首。”
“對對,就是這個,我一轉頭就給忘了。”
秦莊皺眉,“你哥中了縣案首?”
不光考上,居然還中了頭名嗎?所以才免去府試,而不是外頭那些人說的沒考上?
秦莊這心情就跟過上車似的,幾個大拐彎下來,臉色都白了。
秦子勝哼了一聲,“爹你要是不信,就去鎮上看看榜紙好了。”
他今天太高興了,所以也顧不上爹臉色不對,蹦跳着回屋去了。
李秀花跟在後頭喊:“快些出來吃飯。”
“知道了娘。”
秦子勝離開後,李秀花看了眼怔住的秦莊,無奈道:“楚兒是你親手給送走的,要是他還在,你如今也是童生爹了。”
秦莊下意識反駁,“不過是個童生,離舉人還遠着呢。”
“楚兒考的好,他以後總歸會考中舉人的。”
類似的話其實李秀花過去也說過不少回,但秦莊從來都是不屑一顧,這次他沉默了。
秦子楚這個縣案首,的确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後悔了。
秦子楚因為中了縣案首,如今已經提前成為一名童生的事第二天就在兩個村子裏傳開了。
秦子勝一出門就被人問,偏偏他這人一點都不曉得低調,誰問他都要仔細回答一番,內容就是昨晚沈豐茂說的那番話。
把人說的一愣一愣的,“這,這麽厲害啊?”
“那當然了,我哥哥是文曲星下凡。”
這話又傳出去了,而且越傳越離譜。
“聽說秦家老大是神仙下凡啊。”
“不對不對,說是文曲星,生下來就會寫字讀書。”
“我早就說秦家老大面相好,以後肯定能做大官。”
“你還會看相啊,不如也給我看看?”
“你們說這好好的一個文曲星,就這麽被老秦給送洛邊村去了,他現在怕是腸子都悔青了吧。”
“我看也是,這幾日都沒看他出過門。”
洛邊村的人聽說後簡直又驚又喜,一個個都往蘇家跑,就想多看幾眼文曲星,再蹭點喜氣。
秦子楚得知後哭笑不得,這謠言的威力啊。
在他的反複解釋下,洛邊村人才冷靜下來,但人群散去後,蘇小寒手裏又多了一批桌椅和獨輪車的單子。
蘇仁既高興又發愁,“眼看着開春了,我就一雙手哪裏忙的過來哦。”
孫小山笑,“還有我和小寒呢,家裏田也不多,不打緊的。”
秦子楚也表态,“爹,還有我呢,我給阿爹和小寒幫忙。”
“是啊,還有小秦呢。”
蘇仁樂呵呵地點頭。
連着半個月,洛邊村和大裏村嘴巴裏說的都是秦子楚的事。
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故意诋毀的,但到底和自己也沒什麽關系,說說就過了。
要說誰得了實質性的壞處,那只能是沈豐茂了。
剛得知秦子楚考中縣案首的時候,他确實很不高興,尤其那幾日秦子勝還故意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也不讀書,就是嘚瑟。
但過了那一陣子他就好多了,他沈豐茂如今說起來可是縣案首的夫子了,日後束脩要是收的高一些相信也無人敢說不是吧。
然而事情的發展和他預想的截然相反。
“這秦家老大跟着沈夫子讀了四五年都考不上,結果自己學了幾個月就考上了,這沈夫子是不是不行啊?”
“可不是嘛,他自己考了幾十年還是個秀才呢,等等,該不會他家裏風水不好吧。”
“啊?你可別吓我啊,我侄子年初剛送他那兒去了。”
“趕緊給接回來吧,我聽說東溪村還有一個老童生,今年也教出一個童生,關鍵我打聽過了,束脩比這兒少多了。”
沈豐茂束脩一貫就是多,來他這裏讀書的大多都是因為他的廪生身份,到時候考試的時候保舉方便。
但這點便利和風水不好比起來就不算什麽了,畢竟誰想和秦子楚過去似的,年年把銀子往水裏丢?
還不如多給鎮上的廪生買點禮,求着他們給簽個保舉。
沈豐茂氣死了,秦子勝帶頭,第一個不來了,緊接着學生一個一個都不來了,他那張常年擺放在外頭的桌子變得空蕩蕩的。
束脩沒了,家裏的日子也大不如前。
這天一大早,蘇小寒照舊去河邊洗衣服。
秦子楚考上童生以後他們的生活并沒有什麽變化,相公照舊每日讀書,爹和阿爹還是忙着做木活。
但村裏人對他們明顯熱情多了,蘇小寒這一路過來遇到的每個人都會跟他打個招呼。
甭管私下裏說什麽,至少面上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
到河邊的時候,蘇小寒一眼就看見了蘇小興。
自從蘇小興成親以後,蘇小寒只見到他幾次,還都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彼此對視一下。
現在近距離看,蘇小寒才發現蘇小興是真的瘦了很多。
蘇小興一見蘇小寒就站起身,“小寒。”
蘇小寒應了一聲,簡單打個招呼,“小興,你也來洗衣服啊?”
“嗯。”
蘇小寒蹲下身子,從木盆裏往外拿衣服。
蘇小興靠着他蹲下,語氣聽上去的別別扭扭的,“你家相公的事我聽說了,恭喜啊。”
“謝謝。”
蘇小興看到蘇小寒取戒指的動作,好奇道:“這是什麽?”
“戒指。”
蘇小興不知道戒指是什麽,但他能猜到是秦子楚送的。
“你……”
蘇小興不知道該怎麽說。
其實他今天是特地來等蘇小寒的,因為他自己成親以後過的很糟,所以一聽說秦子楚考中童生,他便想來提醒一下蘇小寒,讓他小心一些。
畢竟男人根本就靠不住的。
“怎麽了?”
蘇小興看着蘇小寒幹淨純澈的眼神,快速道:“你小心你相公,男人都靠不住的。”
蘇小寒愣了一下,“什麽?”
蘇小興急了,“你怎麽這麽傻,你相公現在考上童生了,以後等他考上秀才,你怎麽辦?”
別說秦子楚了,就是文正,家裏鬧得兇的時候,他婆母都把給他找個小的挂在嘴上。
要是以前,蘇小興肯定不會和蘇小寒說這些,甚至還會抱着看好戲的态度,但現在不一樣了。
上回秦子楚和蘇小寒幫了他,而且他在文家吃了許多苦,現在很珍惜家裏人。
蘇小寒搖頭,“我相信相公,他不會的。”
“你怎麽……”蘇小興氣惱道:“我不和你說了。”
說着他就要起身離開。
蘇小寒叫住他,“小興,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不是每個男人都是文正那樣的。”
蘇小興不說話了。
頓了頓,蘇小寒又道:“其實文阿叔人挺好說話的,你和他走的近一些,說不準家裏的争吵能少一些。”
上次他就和朱蘭香說過,但不知道朱蘭香沒提還是蘇小興沒采納,文家現在鬧成這個樣子,蘇小寒想了想還是又說了一回。
蘇小興點頭,認真道:“我記下了,剛才我說的話……總歸你自己小心些。”
“嗯。”
蘇小興起身離開,走出去幾步後突然又回來,小聲道:“幸好你沒有嫁給文正。”
說完就跑了。
蘇小寒怔了片刻,然後嘆了口氣。
回去後秦子楚一眼就看出他情緒不對,關切道:“小寒怎麽了,凍着了嗎?”
說着就把小手爐塞到他手裏,然後拉着人坐在自己腿上。
蘇小寒靠在相公暖烘烘的懷裏,舒服地蹭了蹭。
他沒把蘇小興提醒他的話告訴秦子楚,只道:“方才洗衣的時候看見了小興,他看起來不太好。”
秦子楚懂了,“家裏鬧成那樣,他能好才怪呢。”
“是呀,他還說幸好我沒有嫁給文正。”
秦子楚笑,“這句說的好,我也是這麽想的。”
“嗯,我也是。”
秦子楚攬着蘇小寒的腰,笑眯眯道:“我和小寒之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蘇小興一回家就對上婆母一張讨債般的老臉。
“你一個做夫郎的連相公的衣裳都不洗,只洗自己的像什麽話?”
蘇小興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不是還有你這個娘嗎,你不是連你兒子的房中事都要管嗎,洗個衣裳算什麽?”
“你也不害臊,什麽話都往外說。”
“我就是不害臊怎麽了?”
文家的趕緊撫胸口,連聲說要被氣死了。
蘇小興懶得和她多說,徑直去院子裏晾好了衣裳,然後回屋去了。
二叔送的桌椅就放在屋子最中央的位置,他每日都擦,很幹淨。
看見桌椅他就想起剛才小寒說的話。
蘇小興想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又出去了。
文阿叔和文田住在另一邊,前陣子他讓人在那邊開了個小門,已經不往這頭來了。
蘇小興從外面繞過去,在小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文阿叔的聲音随後傳來,“誰啊?”
“大嫂,是我。”
裏面沉默了許久才有人來開門,文阿叔臉色不太好看,“你來做什麽?”
蘇小興把手裏的籃子提起來,笑道:“我昨兒回家,我娘給我做了點米餅子,我給大妞和柱子拿來些。”
文阿叔面上帶着點警惕,“不必了,你留着自個兒吃吧。”
蘇小興收起笑,正色道:“小寒和我說你人好,叫我和你多處處,要不然家裏這日子是實在沒法過了。”
文阿叔聽見蘇小寒的名字,表情便緩和了不少,“進來說吧。”
蘇小興高興道:“欸。”
進屋後,他把米餅子分給大妞和柱子,然後笑着和文阿叔說:“大妞和柱子不是喜歡我二叔做的桌椅嗎,讓他們到我屋裏玩去。”
文阿叔不應聲。
蘇小興嘆了口氣,“大嫂,那二兩銀子我實在拿不出來,我也是叫文正給騙了,你再等等,等他掙了銀子我就給你。”
文阿叔終于開口了,“婆母能答應,小弟的銀子不是要給婆母嗎?”
說到這裏蘇小興又嘆了口氣。
說實話這一點他還挺羨慕文阿叔的,最起碼文田聽他的,不像文正,一天到晚只曉得讓他體諒自己娘。
被婆母寵的一點主意都沒有。
“我會和他說的。”
文阿叔點頭,“成,那就這麽說好了。”
“一會兒就讓大妞和柱子去我那兒玩吧,大嫂你也去,咱們關了門在屋子裏說話,省的婆母溜達着過來挑刺。”
文阿叔一想也是,他雖然把門開在了這頭,但婆母還是時不時繞過來。
挺煩的。
“成。”
蘇小興高興地走了。
早知道就早點聽小寒的了。
眼看着春日将近,村裏頭也忙活了起來。
家裏的農具通通拿出來檢查整修一番,地裏頭也要除草翻整。
蘇小寒推着滿滿一車的菜籽餅出來,秦子楚拿幾個麻袋鋪在院子裏,“小寒,倒在這裏。”
“好。”
等菜籽餅倒出來後,那邊孫小山也拿着工具出來了。
這個月中就要給小麥追肥了,現在開始弄菜籽餅,腐熟以後正好能用上。
當時聽說要追肥的時候,蘇仁和孫小山都愣住了,他們種了幾十年的地,從沒聽說要給小麥追肥的。
不是種的時候澆點稀糞水就行了嗎?
但兩人都很信任秦子楚,他說成兩人便答應下來了。
“小秦,這菜籽餅要怎麽弄?”
“先弄碎,然後拿尿潑上去,濕透以後用粘泥覆蓋嚴實,防止沾上雨水,10日後就成了。”
孫小山點頭,“怪不得先前你讓我們把尿留着。”
“這是做追肥用的,柴房裏餘下的那些就先不動,等翻地的時候弄碎了撒在地裏就行,不過撒完至少要過七日才能播種。”
蘇小寒好奇道:“相公,直接播種的話會傷到種子嗎?”
秦子楚點頭,“小寒真聰明。”
蘇小寒笑笑,然後又問:“相公,既然小麥能用油枯,那稻子能用嗎?還有油菜,這油枯不就是油菜籽榨油餘下來的嗎,應該可以用吧?”
秦子楚露出一個驚喜的笑來,他發現小寒似乎在種田方面很有天分,會舉一反三。
“當然啦,其實油枯用途很廣,尤其是種菜種花效果最好。小寒真厲害,都會舉一反三啦。”
蘇小寒笑的臉紅,“我什麽也不懂,還是相公厲害。”
一旁的孫小山好笑道:“你們兩個都很厲害。”
兩人異口同聲,“阿爹也厲害。”
“阿爹最厲害。”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幹活,另外一邊的蘇仁正在整修村裏人送來的農具,臉上也是笑眯眯的。
秦子楚看着手裏的菜籽餅,随口問孫小山,“阿爹,村裏的河裏頭有魚嗎?”
“有啊,但是水又深又涼,沒幾個人會下去摸的。”
“釣魚呢?”
“哪有那閑工夫啊,坐上一下午的功夫都不一定能釣上一條,多不劃算啊。”
秦子楚點頭,“也就是說河裏的魚應該不少了?”
“是不少,有時候洗衣洗菜的時候運氣好都能撈上一條呢。”
說完孫小山頓了一下,認真道:“小秦小寒,你們兩個可不能打這主意啊,想吃魚的話改明兒去鎮上買兩條回來就是,這天兒要是掉進河裏可不是輕松的。”
蘇小寒小聲問秦子楚,“相公,你想去嗎?”
秦子楚點頭,“是有點。”
孫小山剛要說話,秦子楚又道:“阿爹放心,我不會下河去的。”
“你要釣魚?坐一下午也冷得很呢。”
“不用一下午,應該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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