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冬絨草

冬絨草

一個月後,年節到了,書院放了五日的假。

孫小山把隔壁宅子也給租下來了,然後在中間的院牆上開了道門,直接把做好的獨輪車還有家裏的木料全都搬了過去。

這邊一下子就空出來了。

家裏四個護院也分了分,卓京和項橋依舊留在這邊,另外兩個去了隔壁。

蘇小寒很高興,他正嫌這頭的院子不夠種他的花花草草呢,現在多出了一個院子,他可利用的空間又變大了。

每次開墾一塊陌生的土地,然後親眼見着一株植物在自己的侍弄下出芽、長枝、開花,蘇小寒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相公說這叫成就感,蘇小寒不是很懂,但他很開心。

秦子楚探過身子過去,喊了一聲,“小寒,快回來。”

蘇小寒應了一聲,“就來。”

然而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見他過來,秦子楚失笑,小寒現在見着荒地都格外興奮,這會兒怕是忙着勘測地形呢。

“小寒。”

蘇小寒正蹲在地上仔細地拔草,突然聽見相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回頭看了一眼,驚訝道:“相公,你不是回去了麽?”

“我來叫你啊,你一直不回去。”

蘇小寒不好意思地笑,“我先把這裏清理一下,就來了。”

秦子楚走到他身邊,挨着他一塊兒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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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想着趁現在有時間和小寒說說話的,他現在讀書忙得很,小寒甚至比他還忙,有時候他都準備睡覺了小寒還在燈下縫坐墊子。

所以兩人已經許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這裏雖然雜亂了些,但足夠安靜,也不錯。

“相公,這裏冷,你快回去吧。”

“不冷,我剛剛一直在屋裏讀書,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嗯。”

秦子楚揪出一團雜草,然後在旁邊的石頭上敲敲根部的碎泥,開口道:“小寒,這裏你打算種什麽?”

蘇小寒搖頭,“還是種冬絨草。”說到這裏蘇小寒突然想起了什麽,興奮道:“相公,今兒早上保仁堂的掌櫃來家裏,說要收我們的冬絨草。”

秦子楚微微睜大了眼睛,“當真?”

蘇小寒用力點頭,“真的呀,他還給我看了他的腰牌,的确是保仁堂的沒錯。”

“相公,你說他是怎麽曉得我們有冬絨草的呢,你和別人說了麽?”

秦子楚搖頭,“沒有。”

“那就奇怪了,爹和阿爹勝兒他們更不可能出去說了呀。”

“他有說下回什麽時候來麽?”

“明日,他說明日還會再來一次。”

秦子楚想了一下,“咱們還是先別猜了,等明日他來了見機行事。我怕晁黃那頭反應過來發現我們在坑他們,過來打探消息。”

蘇小寒這下也收了笑,嚴肅道:“我知道了,都聽相公的。”

第二日到了約定的時辰,院門準時被敲響。

秦子楚和蘇小寒對視一眼,然後蘇小寒起身去開門。

他故意把院門大大敞開,想試探一下對方的态度。

反正蘇仁的工作間已經搬到隔壁去了。

保仁堂的掌櫃是一個溫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他進來以後倒是沒有亂看,還主動地和秦子楚打了招呼。

秦子楚回應了一句,然後直接道:“敢問閣下是如何得知我家有冬絨草的呢?”

掌櫃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但很快他就笑了,“秦秀才快人快語,怪不得我家小侄對你諸多推崇。”

秦子楚:“……”

小侄?

掌櫃笑着自我介紹,“鄙人姓莊,是學禮的三叔。”

秦子楚:“……”

居然是莊學禮的三叔。

莊掌櫃笑眯眯地掃視了一圈,“也怪我,學禮同我說的時候我沒有直接答應他,想必他默認事情沒成所以才沒和二位提吧。”

秦子楚笑了一聲,“原來是三叔,方才多有得罪。”

莊掌櫃哪能看不出剛才他們對他的警惕和試探,本想裝作不知,結果秦子楚倒是主動道了歉。

他心裏便對自家小侄這個同窗多生了幾分好感。

蘇小寒笑眯眯道:“莊掌櫃嗎,這邊請,冬絨草在這兒。”

莊掌櫃應了一聲,沖着秦子楚拱了拱手便跟着蘇小寒去院子東北角了。

大概莊學禮已經說過,所以莊掌櫃看見這麽一大片的冬絨草也不驚訝,只是眼裏還是染上了驚豔之色。

“這,真是夫人養的?”

蘇小寒點頭,有些遲疑道:“我也是頭一回養,也不曉得這樣養出來會不會影響它的藥性。”

莊掌櫃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冬絨草的葉片,喜道:“不影響不影響,這玩意兒長得好着呢。”

頓了頓,他又感嘆了一句,“我還是頭一回見這麽多活生生的冬絨草哩。這東西難找的很,過去我們花大價錢去藥農手裏收,也只能得個幾株,就連官府的人下來收都收不着。”

蘇小寒眼睛一亮,聽起來冬絨草好像比他想象的還要值錢一些。

秦子楚在旁邊看着,并不插話。

“秦夫人,可否容我拔出一枝驗驗貨?”

蘇小寒大方點頭,“拔吧。”

“多謝。”

莊掌櫃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兩只手在衣擺上蹭了蹭,做好準備才彎下腰去,結果拔之前又犯了難。

該拔哪一枝呢?

他本來想着拔一枝成色差些的,結果看起來每一枝都很好。

蘇小寒見他突然沒了動作,以為他哪裏不方便,便幹脆直接伸手,揪住冬絨草脆弱的莖幹,然後用力一拔。

随意程度簡直就像對付一根狗尾巴草。

莊掌櫃:“……”

“給。”

莊掌櫃看了眼蘇小寒手裏的草,瞪大了眼睛,“這就拔出來了?”

蘇小寒一臉莫名,“是啊。”

哪還要怎樣拔啊?沐浴焚香嗎?

莊掌櫃再次:“……”

他還以為這位定是十萬個小心才把冬絨草養成這樣呢,結果就這?

難不成這便是話本裏寫的老天爺追着喂飯吃?

莊掌櫃一顆心好不容易落回去,就聽蘇小寒問道:“還要嗎?”

莊掌櫃連忙,“不要了不要了,一株就夠了。”

蘇小寒哦了一聲,“你要是想多看看也可以,反正這草我養了挺多的。”

莊掌櫃點頭,是挺多的。

然而蘇小寒又指了指隔壁院子,“那兒還有。”

莊掌櫃:“……”

他頓時有了一種冬絨草已經遍地都是的錯覺。

就着拔出來的那株,莊掌櫃仔細認真地檢查了一番,确定冬絨草的成色确實上佳後便拿出了契書。

蘇小寒有些驚訝,“全部都要了?”

“不然我還是帶你去隔壁瞧瞧吧,真的很多,大半個院子都是呢。”

莊掌櫃搖頭,笑道:“我也不瞞着夫人了,其實是這樣,先前有一位京城來的客人預定過,說是有多少要多少,所以夫人後頭若是還種,我們保仁堂照樣全收。”

蘇小寒驚訝道:“有多少要多少?難不成要打仗了?”

莊掌櫃面色微變,壓低了聲音道:“夫人這話可不興說啊。”

蘇小寒立刻看了眼自家相公,秦子楚沖他笑了一下,安慰道:“沒事,左右這會兒也沒有旁人。”

莊掌櫃笑了一下,“秦秀才不拿莊某當外人,是莊某的榮幸。”

“您是學禮的三叔,自然也是我的三叔。”

說完這些,莊掌櫃的神色便放松了許多,說話也大膽了不少。

“我看着的确像是要打,只是不曉得是京城還是邊境。”

秦子楚已經連着看了許久的邸報了,平日裏和莊學禮也常讨論,所以他對京中的局勢多少也知道一些。

當初天子登基時,大皇子出力不少,天子承諾将來登基便封他做太子,結果這麽多年一直沒兌現,只封了個晉王。

前朝連着兩任皇帝都被封過晉王,所以這個名號也算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暗示,大皇子便安分了一些。

然而一等就是幾十年。

前幾年皇帝對貴妃生的三皇子十分寵愛,傳言有意想讓他入住東宮,晉王一聽還得了,連夜就從封底趕了回來。

因此這事兒就被擱置了。

眼下皇帝老邁,帝位移交在即,然而東宮之位卻一直空置着,可以想見如今的朝堂有多紛亂。

秦子楚不是沒想過緩一緩,等新君坐穩了位置再參加鄉試,但一來他明年不一定能中,二來新君坐穩還不曉得要多少年,他難道一直等着麽?

莊學禮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他比秦子楚想的更多些。

若是京城裏真的鬧了起來,那邊境想必也不會太平,他想去打仗,而想要打仗就必須先去京城。

所以讨論一番後,兩人都決定繼續維持現狀,将來見機行事。

等契書簽好以後,莊掌櫃就離開了。

等明日保仁堂會專程派人過來采摘。

晚上。

秦子楚已經脫衣上床,蘇小寒提早在被子裏放了一個湯婆子,這會兒裏面暖暖的很舒服。

“小寒快來睡覺了。”

蘇小寒坐在燈下,看似專注地在縫一個坐墊子,實則一晚上連一個都沒做完。

秦子楚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哄道:“小寒不做了好不好,凍着了怎麽辦?”

蘇小寒放下手裏的東西,脫了外衣上床,秦子楚立刻把他的兩只手握住,笑眯眯道:“小寒怎麽了,今兒掙了好多銀子還不開心啊?”

蘇小寒擔憂地看了他一眼,“相公。”

“嗯。”

“我今日又掙了些銀子。”

“是啊,小寒好厲害。”

“我以後還會種好多好多的藥草,我們可以在府縣買一座大宅子,爹和阿爹想回去種田了我們也可以回村裏去。”

蘇小寒越說越小聲,十分沒有底氣。

秦子楚失笑,“小寒是不想去京城麽?”

蘇小寒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怎麽了,和相公說說?”

“我想去京城的,也想讓相公考中舉人,可是京城好危險啊,那裏都是大官,個個都是比縣令大人還要大的官。”

秦子楚明白了,他說呢,小寒怎麽坐那裏一晚上都悶悶不樂的。

“其實小寒想的事我已經想過了。”

蘇小寒立刻擡起臉來看他。

“為此我還和學禮讨論過好幾回。”

蘇小寒着急道:“那你是怎麽想的?”

“我也想過明年要不就不下場了,可是我也不一定能中啊,不下場的話是不是挺浪費的,而且下一回可就是三年後了呢。”

蘇小寒眼神明顯的開始動搖了。

秦子楚笑,“若是想要把當下的時局躲過去,誰知道要多少年呢,五年?十年?”

“再者,時局動蕩,其實是危機也是機遇,”

“小寒,我不能靠着你和爹他們過日子呀,我也想一直當小寒眼裏那個厲害的相公呀。”

蘇小寒執拗道:“相公已經很厲害了,會畫好多圖紙,還會教我種花草,相公是全世界最厲害的相公。”

秦子楚突兀道:“小寒,你想做诰命夫人麽?”

蘇小寒愣了一下,沒說話。

他不知道诰命夫人是什麽,但他知道一定很厲害。

秦子楚動作輕緩地摸着他的鬓發,“小寒,你放心,若我将來真在京城做了官,那我一定好好保護自己,保護你們,該縮頭的時候就縮頭,好不好?”

蘇小寒被他這話逗笑了。

說什麽縮頭,相公是把自己當烏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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