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定州

定州

趙晟睿撂下話後也沒閑着,他往身後看了一眼,眼神很快就放在秦子楚和莊學禮身上,“你們随我來,其他人原地等待。”

到底是軍營裏待慣了的,說話做事利落果決。

秦子楚轉頭看了眼蘇小寒,蘇小寒小聲道:“相公你去吧,我和蕭姑娘回去搬東西。”

蕭言心點頭,對着也轉過頭來看着她的莊學禮笑了一下,“有事我會叫你的。”

莊學禮也笑了一下,“當心。”

“嗯。”

秦子楚又握了握蘇小寒的手,“皮手套別脫。”

“知道。”

來之前孫小山趕制了好幾副皮手套,莊學禮蕭言心也有,連蕭成濟和蕭老将軍都得了。

方才一下馬車四人就都戴上了。

交代完以後,秦子楚和莊學禮便跟着趙晟睿去另一邊了。

這邊賀北和齊項禹一看人走了便趕緊湊一塊兒合計。

“還是把大人叫回來吧,瞧這煞神模樣,光靠我們二人怎麽應付的了?”

“此次地動大人受了極大的驚吓,這好不容易才恢複了些,要是這個節骨眼上把他叫來,你我日後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那要如何,這位可是皇子。”

“哼,咱們知州可是三皇子的人,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又能如何?”

“是這個理兒,但眼下知州不是不在麽,我們二人可高攀不上三皇子。”

“就給一個時辰,你去給他打聽去?”

兩人沉默了片刻,齊項禹再次開口,“你忘了,咱們不曉得,有一個人曉得啊。”

賀北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裴默?”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另一邊。

趙晟睿爬上一個石塊堆,望着眼前茫茫一片廢墟,沉聲道:“輿圖都看過了?”

兩人皆稱是。

“對于方才他們說的鳳陽臨武二縣,你們二人可有話說。”

秦子楚和莊學禮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秦子楚率先開口:“回殿下的話,兩處受災情況尚未可知,但臣覺得,無論如何必須先救人。”

七皇子嗯了一聲,“然後呢?”

莊學禮接下去道:“殿下,方才粗略一觀,臣發現災情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嚴重不少,所以臣認為此時不宜再等,直接救人,雖然咱們人不多,但能救一個是一個。”

趙晟睿沒回頭,但兩人莫名覺得他周身的氣勢柔和了些許。

“我也是這麽想,今日天色尚明,我們分三路,一個時辰後回到原地集合。”

“是。”

三人回到原地,趙晟睿快速地分配好三隊,然後各自分開。

秦子楚帶着卓京項橋,還有趙晟睿分給他的幾個親兵,小心翼翼地往西北方向走。

卓京小聲道:“大人,我似乎聽見了人的喊聲。”

他和項橋是習武之人,耳力不比一般人。

秦子楚立刻道:“在哪裏?”

項橋仔細辨認了片刻,然後指了指右邊,“在哪裏。”

“走。”

“是。”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往項橋指認的方向走。

趙晟睿的親兵安靜跟在他們後面,一個個面容堅毅,和他們的主子一模一樣。

“到了。”

卓京和項橋趴下去仔細聽了一會兒,然後貼在地上高聲喊道:“下面有人嗎?”

“我們是來解救你們的,別害怕。”

秦子楚也跟着蹲了下來。

等了許久,久到卓京和項橋嗓子都快喊啞的時候,底下終于傳來一道極其微弱的回音。

微弱到一瞬就在寒風中化開。

秦子楚當機立斷,“卓京項橋救人。”

然後他轉過頭去,對身後的親兵道:

“去,和殿下說一聲。”

“勞煩再回原地一趟,找我夫人要一副擔架來。”

擔架是他們在路上做的,一共做了幾十副。

親兵應聲後離開。

其他人開始救人。

“小心一些,盡量別破壞結構。”

大約半刻鐘後,趙晟睿帶人趕了過來,蘇小寒和蕭言心也帶着擔架過來了。

“相公,擔架來了。”

秦子楚正趴在地上扒拉土塊石塊,聞言只嗯了一聲。

人多活幹的就快多了,沒一會兒就把堆積在一起的土石刨開了。

這個時候秦子楚也顧不上什麽上下尊卑了,他大喊一聲,“來幾個人,擡人,千萬小心。”

趙晟睿也沒在意,只随意擡了下手,示意所有人聽秦子楚調度。

被埋的是一個女子,臉上身上滿是土沙,一時也瞧不出是否受傷。

秦子楚親自上手,幫着把女子給擡上了擔架。

“姑娘,別睡,醒醒。”

一邊說一邊擡手遮住女子頭部的光,避免她乍一睜開眼被光線刺傷。

趙晟睿看了眼身後的親随,“都記住了嗎?”

親随應是。

把人擡出來以後,秦子楚看向蘇小寒,“小寒,暫時別讓她喝太多水,吃太多東西,她現在受不住。”

蘇小寒點頭,“知道了相公。”

轉頭見女子眼皮在輕微抖動,看起來好像要睜眼,秦子楚立刻走回去,蹲下身道:“姑娘,你被救了。”

這話一出,女子突然抽泣了一聲,但眼角并未有眼淚流出。

估摸着這幾日體內的水分嚴重缺失,已經哭不出來了。

“先別睜眼。”

“姑娘,有七殿下在此,你別害怕,可否告訴我們,你周圍還有別人嗎?”

頓了頓,他還是道:“無論死還是活,都請告訴我們。”

趙晟睿看了他一眼。

對秦子楚他當然是熟悉的,當初去官學辦事就見過,當時只是有些好奇,并未太在意。

後來他考中了狀元,進了翰林院,他便時常從嚴嘉嘴裏聽見這個名字。

多智、謙遜、穩重……嚴嘉似乎往他身上堆了無數好詞,甚至揚言,将來若他坐了那個位置,秦子楚會是他的得力能臣。

趙晟睿便對這個人越來越好奇,如今看來,嚴嘉所言非虛。

救人的時候并未請示自己,膽子大,果敢,救完人又特意擡出自己,不搶功,而且……

趙晟睿看了眼女子身下的擔架。

是個腦子活絡,心思缜密之人。

這樣的人朝中多得是,本不算多稀奇,但偏生秦子楚還是個是非分明、心中有百姓的人。

這一點就很難得了。

趙晟睿收起思緒,簡短道:“先把她擡回去,仔細着些。”

秦子楚把女子斷斷續續說的幾個字記在心裏,然後站起身。

立刻有幾個親兵小心翼翼地把女子給擡走了。

蘇小寒看了眼秦子楚,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跟着走了。

蕭言心匆忙間碰了下莊學禮的手,然後也走了。

趙晟睿問秦子楚,“還有人麽?”

“她說有,她的夫君孩子都在這裏,只是……”

只是他們受的傷更重,昨日便死了。

女子剛才反複抽泣着喃喃,“早,早些來,就好了。”

秦子楚默然片刻。

其實他們路上已經趕得很快了,為了速度甚至糧草都沒帶多少,可是對這些受災的百姓來說,還是晚了。

莊學禮知道他在想什麽,“繼續吧,不是難過的時候。”

秦子楚點頭,“嗯。”

即便人已經死了,但還是要挖出來,至少讓他們入土為安。

接下來大家就一直沉默着挖土。

剛才蘇小寒和蕭言心來的時候帶了不少器具來,有了器具就快多了,終于趕在天黑前把女子的夫君和孩子挖了出來。

秦子楚彎腰鞠了一躬,然後啞聲道:“尋個安生的好位置,要大一些的,然後立個牌,名字去問方才那位女子,刻上去。”

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又僭越了,趕緊回頭看趙晟睿。

知道他要說什麽,趙晟睿搖頭,“你做的很好,以後不必請示,直接去做便好。”

“多謝殿下。”

一直到天黑秦子楚和莊學禮才回到歇息的地方。

蘇小寒和蕭言心已經領着大家把帳篷紮起來了,為了保暖還找了很多幹草幹柴鋪上。

蘇小寒正在給那個救出來的女子喂水。

“小寒,大夫怎麽說?”

“相公,你回來啦。”

蘇小寒的眼底滿是驚喜,等看清秦子楚的模樣時驚喜又換成了心疼。

“大夫說她沒有大礙,就是有些虛弱,沒有內傷,好生休養幾日就好了。”

秦子楚笑了一下,“小寒辛苦了。”

蘇小寒搖頭,“我不辛苦,相公比較辛苦。”

秦子楚這會兒是有些狼狽的,臉上身上全是土,還有沾了雪水的污泥,手上一片黑漆漆,連指甲縫裏都是。

“有點髒,我先去清洗一下。”

蕭言心那邊支了個火架子,上面架着一口大盆,盆裏盛着大半燒化的雪水。

蕭言心一見他便起身,“秦大人,莊公子他……”

“別擔心,他在善後,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嗯。”

秦子楚就着雪水簡單洗了臉和手,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十指早就凍僵了,而原本的皮手套剛開始挖的時候就被他脫下來了。

等他洗完以後莊學禮也回來了。

兩人蹲在火盆邊說話。

“方才那個女子如何了?”

“大夫說沒受什麽傷,休養幾日就好了。”

“那就好。”

兩人默契地沒提死去的人。

沉默一會兒,秦子楚拍拍莊學禮的肩,“去吃點東西,今日早些睡吧。”

話雖這麽說,但其實兩人都知道今晚恐怕是很難睡得着了。

“嗯。”

秦子楚回到自己的帳篷,蘇小寒已經回來了,正在裏面鋪被子。

“小寒,我進來了?”

蘇小寒從門口探出個腦袋出來,“相公等一下。”

随後他從裏面取了一套幹淨的袍子遞給秦子楚,“相公,換上幹淨的舒服一些。”

秦子楚笑了,他雖然不至于潔癖,但也是習慣每日洗漱清潔換衣的,小寒真周到。

換好衣服後兩人躺在帳篷裏說話。

“相公,明日我想早起熬一鍋藥草水,你們喝了再出發。”

秦子楚抱住他,笑道:“好啊,可以放點姜嗎?”

“可以啊,這個藥草和姜藥性不相沖的。”

“嗯。”

“相公……”

“嗯?小寒想說什麽?”

“相公,你小心一些,別受傷。”

秦子楚知道蘇小寒心裏很擔心自己,便點了頭,認真道:“我會的。”

蘇小寒笑了一下,“快睡吧。”

“小寒也睡。”

“好。”

兩人都沒睡着,但也沒再開口,只沉默地抱在一起。

周遭十分寂靜,只有呼嘯的風聲,以及幹草枯葉燃燒的噼啪聲。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滿面胡茬的男人趕了過來,他就是昨日賀北和齊項禹口中的裴默。

裴默是定州軍的主将,當年本是京軍中的小将,前途無量,可惜得罪了三皇子被貶來了定州。

把他貶來定州也不為別的,全是因為這裏是邴進的地盤。

可以想見,這些年他在定州過的是什麽日子。

這次地動發生以後邴進第一時間想到了他們,吃準了裴默的性子,邴進幹脆什麽也不管,一應事務全都壓到了定州軍的頭上。

裴默一見趙晟睿就跪下行了個禮,趙晟睿伸手親自把他扶起來。

兩人顯然是熟識的,裴默甚至紅了眼眶。

“不必多禮,直接說。”

“是,殿下,臨武縣那邊水災尚未解決,這幾日屬下一直在那頭,鳳陽這邊實屬分.身乏術。”

“邴進人呢?”

裴默咬着牙道:“那個狗官剛開始就躲了起來,到現在也未曾露過面。平日裏搜刮民脂民膏便罷了,這種人命關天的時候他競也不管不顧。”

“殿下,您來了真是太好了,屬下本來以為會是……”

趙晟睿擡手,打斷了他接下去的話。

裴默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秦子楚和莊學禮。

秦子楚笑了一下,主動開口問道:“裴将軍,我們來的時候此地瞧着已經初步規整過,是您做的吧?”

裴默微微驚訝了一下,“你竟瞧出來了?”

當時時間匆忙,裴默根本來不及做什麽,只能簡單清理了一下大的石塊之類,再粗略地清一條道路出來,甚至都來不及救人,臨武那頭就發生了水災。

裴默只好先趕去那邊了。

眼前這位瞧着面生,還年輕的很,肯定是他離開京城以後新晉的官員。

裴默暗自想,這位年紀輕輕的眼力倒是很不錯。

秦子楚點頭,“我們今日救出來一位姑娘,還得感謝将軍。”

裴默眼睛亮了一下,看向秦子楚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暖意,“不必說這些,都是份內之事。”

秦子楚拱了拱手,裴默也回了一下。

之後裴默看向秦子楚和莊學禮的眼神便沒了戒備,直接毫無保留地說出了現在的進度以及自己的打算。

言語間自然摻雜着不少對邴進幾人的辱罵之詞。

趙晟睿也沒攔着他,左右也沒外人。

他特地看了眼秦子楚。

很奇怪,說起來明明根本就不熟悉,但趙晟睿發現自己就是很相信這個人。本來以為是嚴嘉的緣故,可現在看了裴默态度的轉變,他才确定,原因在秦子楚本人身上。

這個人,他若是有野心,恐怕會很棘手。

秦子楚微微擡起眼,朝主位的方向投去一瞥。

他覺得有些莫名,方才趙晟睿的氣息好像淩厲了一瞬。

而且還是針對他的。

秦子楚:“……”

他做錯什麽了嗎?

然而下一刻趙晟睿便已恢複如常,仿佛剛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錯覺。

秦子楚:“……”

裴默說完以後,趙晟睿點了點頭,“你做的不錯。”

短短五個字,卻讓裴默險些落下淚來,他在定州短短幾年,卻恍若隔世。

“殿下,您打算如何對付邴進。”

趙晟睿輕哼了一聲,“我暫時沒空管他,等把人都救出來再說。”

裴默臉上泛起難色,“殿下,如今離着地動發生已經過了十幾日,中間還又震過幾回,那些被埋着的人恐怕已經……”

兇多吉少了。

這四個字他沒說出口,但在場的幾人都心知肚明。

趙晟睿眼神平靜無波,“那又如何,今日那位救出來的女子,靠着雪水竟也撐了下來,你敢說沒有和她一樣的人?”

“殿下說的是。”

裴默深吸了一口氣,“殿下,您能來真是太好了,我心中的擔子總算卸了大半。”

“我們定州軍這幾年被邴進裁撤的七七八八,您不知道,這陣子我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不敢啊,怕又來一次餘震,把更多的百姓埋進地裏去。”

裴默苦笑了一下,“我定州軍的兄弟也折損了好些個,我心裏難受啊,有時候真恨不得生吃了邴進。”

趙晟睿從主位上走下來,擡起手在裴默肩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他大概不常做這種安慰人的事,所以動作看起來有些生硬。

“邴進,我遲早會處理他。”

裴默眼睛一亮,“殿下?”

趙晟睿收回手,“你先回臨武吧,記住,能救一個是一個,眼下什麽都不要管,先把人命留住。”

裴默立刻站直,“是,屬下領命。”

等裴默出去後,趙晟睿看向眼前站立的兩人,“秦子楚,莊學禮,今日你們繼續救人,任何事你們自己決定,不用報給我知道。”

“是。”

“是。”

出去之前,秦子楚看了眼正在換衣的趙晟睿。

這位殿下雖然年輕,但膽子大,敢用人,足夠有魄力,而且人格魅力好像也挺大的,這一點看裴默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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