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是月亮(3)
他是月亮(3)
時間靜止了好幾秒。
蘇瑤安慰自己,他就是蓋茨比,男的就是搞點愛情故事都像尋仇。但她腦子裏早已跳轉到另外的頻道,直覺告訴她,那就是仇人苦心經營潛伏十年找到機會一把報仇。
可她怎麽會有仇人。
蘇瑤黏在椅子上,好幾秒,才恍惚有了意識。
“不逗你了,”她頭頂的聲音說,“是以前你第一次來藏區的時候,就沒有高反。”
是他們曾經真的相識。
半響,蘇瑤才找到聲線:“……是嗎?”
她的腦內卻是一片空白。
“我不記得了,”最終,她迷茫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已經從高中畢業有九年了,而且失憶,高中的事大都不記得了。”
女人頭疼地揉着太陽穴,細看,她的一舉一動再無少女的青澀感。
她擡眼,頂上的黑瞳明顯怔楞住了。
但不過分秒,他清醒了些,從容不迫地俯身道:“在下不才,認識一個從京市協和退休的腦科主任,目前就在拉薩,你要不要去上門問診?”
蘇瑤明顯被這一套給打蒙了:“什麽?”
“你生病了要好好治病啊。”他滿臉關切道,“前一個月出的車禍,現在就過來寫生了,沒養好病,很耽誤畫畫啊。”
這次,她立馬嘆息:“是啊,只不過沒空去嘛。”
“但治病不能耽誤,”巴桑從兜裏掏出手機,手指懸在半空,像是随時要打字。“你是得了什麽失憶症啊?”
蘇瑤下意識張了張嘴。
但遲疑了好幾秒,什麽也沒說出口。
“怎麽了?”他靈敏地捕捉到了破綻,“你不會連自己的病都不記得了吧?”
她怔了會兒,輕笑:“不是,醫生說我回去才能進行手術,所以我沒特別記。”
“為什麽不記?”
“要事纏身。”
“總該記得一些。”
“是腦積血導致的失憶!”
蘇瑤緩聲解釋:“所以,我只需要回去做手術放血就好了。”
一時之間,兩個人互相步步緊逼,仿佛此時不是同學聚會,是一場針鋒相對的博弈,而他們正在争誰會勝利。
他那雙黑瞳的俯視下,女人正擡眼,莞爾,淺棕色的眸子撲閃着美麗的挑釁。
她垂下鴉睫。
下一秒,蘇瑤微笑着結束對話:“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巴桑點頭,“确實,你應該下午再來,現在兩點鐘剛好是最曬的時候。”又頓了頓,“要不然,我請你喝一杯?”
“不用了,我現在只想回去。”她婉拒。“和你聊天很愉快。”
又客套了幾句,蘇瑤才背上畫袋離開。
她笑着走開他的視線,鑽進酒店後,表情逐漸趨于平淡,等到鑰匙扭開了房間門,才任由兩條秀眉濃濃地蹙起來。
開門後,女人開始飛速地收拾東西,好像身後有狼再追。
當然了,以他掌握的信息來源,說不定連她什麽時候進酒店都一清二楚。
如果蘇瑤不知道他的能力,她會回來報警。
可現在,她不敢了。
“喂?”猶豫再三,蘇瑤打了個電話,“魏凱寧?”
那邊吵雜的很。
過了好幾秒,他的聲音才出現:“怎麽了?”
“把你的身份證借我一下,”她語氣着急,“我要馬上離開這家酒店,我要住到郊外,阿不,城關區最偏遠的民宿去。”大隐隐于市。
“你幹什麽了?”他問。
蘇瑤反問,“你還記得那個神經病嗎?那個射箭的。”
“怎麽了?”他繼續問。
“他專門來找我的,”她緊張地關緊窗簾,好像怕有人飛進來。“知道我不高反,還問過我高中同學我現在怎麽了,他就是我高中同學,就是沖我來的!”
“他知道你住哪兒?”魏凱寧問重點。
“他知道我什麽酒店,”蘇瑤慌張的不得了,“他和這個酒店的老板是朋友,他和昨天我們住的民宿老板又認識,他怎麽誰都認識啊……”
女人越說越慌亂,倚靠在牆上,無助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魏凱寧勸慰,“也不一定是沖着你來的,昨天他在場嘛,知道你高反很正常啊,而且了解高中同學的近況,我也會幹……”
他猛然憶到了昨天那個男人不會讓她嫁給別人的宣告。
“不是!”她焦急地打斷,“你根本不清楚,我的直覺說,他就是沖我來的。”
一想到他,蘇瑤渾身都因莫名的心悸而顫抖。
她的寒毛都在喊:快逃!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追求者。
魏凱寧盡量放輕松,“別相信你的直覺,”又問,“說不定是猜錯了呢,他不是說要娶你嗎,說不定是來了哪門子的追求者。”
“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她冷冷說。
那段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行,我叫我另一個朋友給你訂酒店,更隐蔽一點。”
“麻煩快點。”手機滴的一聲挂掉了。
待了半響,蘇瑤這才敢去洗澡。
*
她換了身衣服,戴着黑墨鏡黑口罩,隐蔽地鑽進了出租車裏。
過了分秒,出租車才開動起來,越過一大片轉經筒的人,蘇瑤才聽到身後問:“瑤瑤,你和李教授說了離開的事情嗎?”
“正在說。”她匆匆道。“我不退住宿費,他就說,那我在外多注意安全就行。”
“多花點錢沒事,”魏凱寧的朋友說,“人沒事就行。”
至于不退住宿費胖教授就不管,魏凱寧朋友的評價是:“吃了不少回扣了,肯定不管我們這些講師的死活。”
蘇瑤啊了一聲,把人想得太惡毒了吧。
為了這點錢不至于害死人。
新的民宿還坐落在市內,但交叉在居民住的地方裏,四周也沒什麽出名的打卡景點,只有窮游的一堆背包客和普通居民。
應該能大隐隐于市吧。
似乎是精神太緊繃了,她也覺得住宿條件還行,便倒頭就睡了。
醒來時,是拉薩卷着高原冰寒的絲絲晚風襲來,凍得人渾身直哆嗦一下。這邊就是這樣,海拔高,晝夜溫差大。
雖然白天也不太熱。
但比廣東好,這邊不悶,毒紫外線只要躲進建築裏就還好。
蘇瑤不想耽誤找素材,穿了件外套起身了。
她搭車去了繁華點的地方。
吃個飯,順便去查看夜裏的拉薩景點,雖然大晚上它們都不開門了。
但蘇瑤晚上比較有精神搜尋靈感。她畫出一張被美協注意的作品,這關乎她未來可以評的職稱,重要性遠超一場舊人重逢的詭異追求。
夜市也算是熱鬧,牛羊混雜着辣椒的氣味,夾雜着一股四川話。
她下車呆站了半響。
或許可以畫地攤燈打下來的場景,三角、對角線的排序都可以……但她想到了,隊裏幾個清華美院的老師也能想到。
可列賓美院素描也注重光影,真要比,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瑤瑤?”忽然有人喊她。
她條件反射地轉過頭。
魏凱寧就站在一家奶茶旁邊,旁邊還有着另一個年輕講師,兩個人明顯都在等那份網紅奶茶。
那人對她笑了笑。
“要吃什麽嗎?”她男朋友問。
蘇瑤仰頭,“和你們一樣吧。”又稍撇頭,“這位就是今天幫我訂房間的老師吧?”
“哦,一直忘記介紹了,”魏凱寧轉頭,“這位是C大的老師,第二批次來的趙棠元,棠元,這位是我的未婚妻蘇瑤。”
兩個人互相點點頭,便算是認識了。
蘇瑤:“謝謝你,诶,你們今天畫畫了嗎?”
“還沒呢。”魏凱寧說,“才第一天呢,多玩會兒。”
她不太贊同,“我要是你這個體質,我會一天也不停歇地拿着畫板畫遍每一個地方。”
蘇瑤身體不好。
其餘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大小姐,出來玩說這個。
玩得心情一下就沒有了。
他們拿了那份奶茶,走在喧嚣的街道上,有些冷,蘇瑤裹緊了外套,邊吃邊考慮着該畫些什麽,一時都忘記了後面有人。
魏凱寧就不會冷落別人。
他有點社交能力,這也是蘇瑤為什麽會選擇他的原因。
趙棠元悄悄問:“為什麽她不和我們說話啊?”
“她啊,不喜歡社交,”他解釋,“在俄羅斯留學待習慣了,喜歡宅在家裏搞研究,不怎麽喜歡出去玩的。”
蘇瑤走在前面,而他們在後面邊聊天邊走,一齊走到布達拉宮廣場才停歇。
黑夜裏,布達拉宮熠熠生輝,門前鏡子倒映。她不是藏族人,對他們的澤布達拉宮殿興趣不大,沒想着一定要進去一探究竟,反而盯着旁邊安靜的湖面。
倏忽,C大的老師卻跑去看音樂噴泉了,原地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坐了會兒,魏凱寧才轉頭問她:“你還準備繼續嗎?”
蘇瑤不解:“嗯?”
他沉默了一會兒。
魏凱寧抿了抿唇,“我是說我們之間的關系。”
她一時之間也沒有想說什麽話了。
“我承認我有點膽小,”他說,“或者說是怯懦,在那次飯桌的表現不好,蘇瑤,你都不和我說話了,應該是是生氣了。”
她确實。
蘇瑤不予否認,她的确不喜歡與人辯奪,一遇到不悅的事就不開口。因為習慣讓一大堆人看她臉色做事,猜測她的喜好讨好了。
況且,魏凱寧能得她眼青,這種易于掌控的性格幫了個大忙。
她思量良久,“所以,你是想怎麽樣?”
“就問問我們的關系怎麽走下去,”他說,“因為權衡利弊之後,我還蠻中意你的。”
蘇瑤也是。
她在俄羅斯根本沒想過婚配的事情,雖然也談過幾段戀愛,但始終醉心于藝術。回國後,卻發覺自己在國內婚配市場壓根不受歡迎。
都說她強勢、清高,不懂怎麽伺候人。
本也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女性,卻在相親市場因為年齡挑挑揀揀,真像是自甘貨品。
其實她可以不進入這一套女人必須結婚的舊體系裏,但是——
蘇瑤什麽都應該是最好的,她這麽以為,爸爸也這麽認為,只是兩個人标準不一樣。她認為女人要工作好就行,而她爸爸覺得一個成功的女性應該事業優異,家庭美滿,子□□秀。
現在他時日無多,只希望看見蘇瑤一切都有了着落。
魏凱寧是唯一能容忍她花大量時間在事業上、能包容她的男人。
結婚只是一件任務。
“我沒有那麽差吧,瑤瑤?”魏凱寧提醒,“今天你也看到的,我作為一個男人也能保護你,人總有自己的優缺點,是不是?”
這倒也是,他已經遠遠超過相親時愛估值借她勢力的男人了。
他繼續:“而且你爸爸……”一直想在彌留前看你結婚生子。
“處,”蘇瑤淡淡道。“還是老話。”
她爸死後就離婚。
本來她想過和這個人湊合着過,但他們不行。
單身女性帶娃事說不定更少。
而且,現在不管丈夫這個角色是誰,她要先讓爸爸在世前看到自己有個好歸宿。
這是他的心願。
魏凱寧輕松了不少,胸腔立即吐了口氣:“行,不過,如果能一直處是最好的。”
說完,他便轉頭望向蘇瑤,沒回應後,便集中到了正在玩樂的孩子們身上,他們的爺爺奶奶便在身後跟着,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趙棠元也拿着兩杯奶茶過來了,除了甜茶館,這邊也有很多賣奶茶和酸奶的。
好像各個品牌在這邊超市投放的新産品更多。
他自然地遞了一杯給魏凱寧,邊指着那處:“诶,你們誰認識他嗎?怎麽一直在盯着你們啊?”
蘇瑤望了過去。
上午剛認識的男人就坐在長椅上。
巴桑坐姿很閑适,穿常服,露出一些略帶花紋的手臂。旁邊有人正在着急的與他竊竊私語這什麽,但這人半仰着頭,一邊漫不經心聽着,一邊和旁邊玩鬧的小孩說上幾句。
拉薩怎麽如此小!
不對,拉薩市城區本來就很小,和普通縣城般的面積。
魏凱寧也認出來了:“诶,這不是那個——”
沒等他說出口,蘇瑤急急忙忙地攔住他,仿佛是她欠了對方五個億。
“快走,”她立即轉頭,“我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觸。”
一副見到瘟神的表情。
魏凱寧鮮少見到未婚妻失去涵養的樣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倒是不急了。
趙棠生好奇:“那個人難道就是大堂射箭的——”
“你為什麽要慌成這樣?”他轉頭,一鼓作氣道。“沒事,我在你身邊呢,今天好歹算是保護你一回兒了,別着急往後躲,要不然直接問問他到底對你……”
魏凱寧的肚子突然被重重錘了一下。
蘇瑤冷眉:“回去。”
他們倆有仇!
趙棠生倒是聽懂了:“蘇老師,他意思是,當面問清楚對方什麽想法吧,畢竟游客去拉薩的地方只有那麽大,地頭蛇想找你很容易。”
“與其天天搬住址,還不如問明白對方想幹什麽。”魏凱寧接上。
“怕什麽,”趙棠生拍了拍胸脯,“兩個男人都保護着你呢。”
他出了這句話,一直佯裝不慌的魏凱寧也緩了口氣。
很快,兩人左一句,右一句,把蘇瑤連哄帶騙地拉了去。
離那個位置越來越近,男人也注意到了這一幫人,一瞬放下了腿,和人告別,欲向對面走來。
兩目相對,蘇瑤卻逃避地撇過了臉。
倒也不是害怕,如果是獨身她确實會擔憂,畢竟蘇瑤是個肩不能扛的人。
可當前面還有兩個高個子男人走在前,充當保護者,恐懼的潮水褪去後,心中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也許這就是他鄉遇故友吧。
當年的蘇瑤如同能掐出水的白玉,神采飛揚,有無數簇擁者圍繞着這朵玉蘭花。
但如今卻活得天差地別。
遇到功成名就的昔日追求者,他是會好奇、鄙夷輕視還是威逼利誘
“瑤瑤,走了,”魏凱寧揮了揮手,“我們講清楚了就回酒店睡覺。”
蘇瑤垂眸。
她終于想清了什麽,脊背挺直地走了過去,像個将士似的,準備和陌生的故人攤牌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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