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

“……聖座騎士團團長奧利維·利戈多爾因在任務中魯莽行事,導致人質死傷慘重,經審判院商議,予以撤職處分,新任聖座騎士團團長将由……”審判騎士長毫無情感的聲音從臺上傳入你的耳中,但直到他宣讀完畢,你都沒有聽到審判院對你的處罰。

真是個令人意外的早上。據奧利維所言,正式審判應該在聖檢日之後,沒想到就在他說完之後的第二天,審判院的人就已經完成了一切的工作;原本應該受到處罰的是你,然而直到宣判會解散了你都沒有在受罰名單上看見自己的名字,你甚至能看見康铎帶着遺憾地撇了撇嘴——但事實就是如此,奧利維頂替了你的罪名,被撤去職務,淪為一個普通騎士,而你自己卻安然無恙。

這說明有人隐瞞了任務的真實情況,而毫無疑問,那個人只能是奧利維。為什麽呢?你想不明白。

“奧利維。”你叫住正轉身準備離去的黑發騎士,他現在脫下了聖座騎士團團長的衣服,相應的佩劍也上繳了,僅僅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麻布衣,領口隐隐露出鎖骨和胸肌,顯得幹練而精壯。

“日安,大人。”他低頭向你行禮。

“……”

你原本想問他為什麽要将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但看着他恭敬的樣子,你突然又失去了知道真相的欲望。

“我不會因此而感激你。”你說。

“在下不求回報,大人。”奧利維擡起頭,用他黑色的眼睛看着你,瞳孔裏倒映着一個身着白衣、面無表情的身影。你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只好原地站着,直到會議廳裏所有人都散去,你仍然站在這裏看着他,而奧利維也一樣,低下頭,微彎着腰,右手搭在左胸上,站在你對面。

你感到手足無措,想挪開身子,又覺得太突兀,終于——有人推開了會議廳的木門,感謝守護主,無論來者是誰,他都将你從這困境裏解救了出來,你終于有理由将眼睛從騎士的黑色發頂移開,甚至轉過身去,不再面對他。

“奧利維?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哦,抱歉,加百列大人。”是黎明騎士團的團長費倫。雖然你跟騎士團的人接觸不多,但你記得他。他有一頭金色的長發,還有一對好看的湛藍色眼睛,為人風趣直爽又不失優雅,劍術高超,在你到鎮上去閑逛的時候,經常可以聽見少女們低聲談論他,男生們也将他視為偶像。

你不知道騎士團團長們私交如何,但很明顯費倫是來找奧利維的。你對費倫點頭致意,然後徑直離開了會議廳。

失去了騎士長身份的奧利維會怎麽樣呢?你無從得知。可你明白人從高處摔下來是會疼的,更何況他是負責“監督”的聖座騎士團的前任團長,保不準有人會伺機報複他。

至于有沒有人報複他,這和你興許是有點關系的,畢竟他是因為頂了你的罪才失去了職務,盡管你沒有要求他這麽做,那個伏在神像下哭泣的銀發少年也不允許你就這麽轉身離去。

繞過走廊盡頭的陶瓷花瓶,你拐進了康铎的房間。你沒有敲門,門也沒有鎖。你打開門的時候,大主教正在喝茶。

“加百列,你來了。”他眯起眼微笑道,“我正好有事找你。”

你走到椅子上坐下,花瓶裏的插花還帶着水珠,她們新鮮的氣味與這裏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何事?”

“還記得專屬騎士嗎?”大主教似笑非笑地說,“每一位大祭司都有自己的騎士,只有你……一直沒有提出過這件事。現在我打算讓奧利維跟着你。”

康铎又給自己倒了一點茶,優哉游哉地踱步到花瓶前,擺弄着那上邊的百合。

“奧利維·利戈多爾,前聖座騎士團團長,在任期間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卻由于為您頂罪而失去了職務,這樣的人夠資格當您的專屬騎士嗎,大祭司閣下?”

你沒有答話。康铎——這位昔日與你有着同一位老師的同僚——一向喜歡自說自話,他的話并不需要全部回應。

他到你的對面,勾起嘴角道:“您看,聖座騎士們得監督每一個任務,如實報告任務情況就是他們的職責,以守護主的名義,他們不得作假。但是我們的利戈多爾閣下——他寧願期滿我們的主……就為了不讓您受到處罰,難道說他對您有了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擡手撫摸你的臉和嘴唇,湊到你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就像我們的導師一樣?可惜了,他不知道如果被處罰的是您的話,那懲罰的等級就沒有撤職這麽嚴重了,您說對不對?”

溫熱的氣息吐在你的耳邊,這種感覺令人作嘔。你想起那個沒有頭發的女巫,還有她帶着血腥味的瘋狂的吻;你想起你的導師,以及他伸進你袍子裏的手……你緊緊地抓住了膝蓋上的衣服——康铎總是知道怎麽激怒你。就當你忍不住将口中的咒語念出來時,他卻突然停下了,随後起身到書桌旁拿了一張紙遞給你。

“專屬騎士的事情我會傳下去。另外,明天就是聖檢日了,這是這次要救治的人,您看着辦。”

他又拿出那副一貫的笑臉,說:“你知道的,就跟以往一樣。”

是啊,跟以往一樣。你冷笑一聲,接過這張紙條。他們獻上自己的錢財,你治愈他們的疾病,和五年可以快活的時間,時間一到,死神的鐮刀就要劃在他們的脖子上了。這三位貴族的姓氏經常出現在審判所的名單上,其中的一個人甚至上個月才從地牢裏出來——利維坦會很喜歡他們的味道的。

“冰原那邊,有消息嗎?”

“當然。”康铎打了個響指,“盡管神谕騎士團已經盡可能地阻止那幫異教徒了,但仍然沒能在他們找到‘先知’之前殺了她……現在擋住他們的就只剩下三個封印了,接下來他們就要進軍中部地區了。或許我們應該增加人手,趕在他們進入中部時将他們殺絕。”

“兩個封印。”你說,“第一個封印已經破開了。”

康铎皺起眉:“什麽?什麽時候的事情?不對,該死的,第一個封印不應該是‘利維坦之淚’嗎?唯一一只利維坦現在在審判池下面待着,他們怎麽……”

“神選者之血。”你打斷道:“伊莉雅。”

“……是那個女巫!你沒有殺了她嗎?!”

“我殺掉的只是她的□□,她還活着。”

“砰!”康铎将一個花瓶狠狠地摔倒了地上,水濺到了你的袍子上,鮮花也被花瓶的碎片砸得七零八落。很好,這位大主教終于不想維持自己那副帶着惡心笑容的面具了,你戲谑地看着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抓起你的領子,咬牙道:“聽着,加百列——”

“我希望你已經為決戰做好準備了。”

****

你回到了那間空蕩蕩的聖堂裏。

這間聖堂看上去只有石柱和神像,但其實這裏藏了非常多的東西。這裏屬于歷代的大祭司們,存放着所有他們找到或是收藏、制作的東西,同時他們身為大祭司需要掌握的知識和力量都在這聖堂裏,而這兒也是大祭司們接受傳承的地方。

你走到東邊的第三根石柱旁,用手指按着上面的一個符文低聲念出咒語,之後柱子開始逆時針旋轉,當你按過的符文第三次轉過你的面前時,石柱上面出現了一把長劍。

長劍的劍柄雕刻着一只盤旋的長尾鳥,它張開的翅膀變成了長劍的劍格,它口中吐出的灰色寶石鑲嵌在劍格中央,劍刃的基部有鋸齒,劍身漆黑、沒有光澤,也沒有光的反射,仿佛它将周圍的光都吸進去了似的。

你從石柱上取下這把劍,撫摸它的鋒,它看起來并不鋒利,卻劃破了你的手指,血順着它的脊流下去,消失不見。

“加百列大人。”

是那位黑發的騎士。從聲音判斷,他還站在聖堂門口——畢竟沒有你的允許,誰也不能擅自走進來。你沒有轉過身去看他,只是默默地舉起手中的長劍,擋住神像的半張臉。

“奧利維,到這裏來。”

“是,大人。”

他走過來,在你身後跪下。

一個聽話的騎士,你想,卻回憶不起第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事實上,如果不是上一次的任務,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們之間沒有任何的交集……至少你是這麽認為的。

你緩緩轉過去,看着他的發頂。他仍單膝跪着,而你暫時也不打算讓他起來。既然他來到了這裏,那麽康铎必然是已經跟他談過了。按照以往的規定,他為你獻上他的忠誠,你要贈予他一把佩劍。

“聽過冰原之母蘇提亞的傳說嗎?”你把玩着手中的劍,開口道。

冰原蘇提亞是守護主創造出來的一位亞神,因其邪惡行徑而被放逐到南部,後來她帶着自己的造物回到了中部,大肆屠殺其他亞神和他們的造物,生靈塗炭……為了鎮壓她,守護主化身水妖,将一把劍交給湖邊的一位名叫喬的少年,喬用這把劍殺死了冰原蘇提亞,并将其封印在南部的寧靜雪山裏。這是一個婦孺皆知的故事。

“是的。”

“很好。”你說,“擡頭。”

他依言擡起頭,他的黑眼珠先是對上了你的雙眼,然後才落在你手中的劍上。

你舉起長劍,用眼睛捕捉劍刃上逃逸的白光,緩緩道:“喬便是第一任大祭司。”

“這把飲過神之血的劍,我現在将它交給你。”你将劍搭在奧利維的右肩上,“對我宣誓吧,騎士……忠誠、名譽、血與淚——你願意為我獻上你的一切嗎?”

黑發的騎士沉默了,他的黑眸猶如暴風雨的雲層一般漆黑,卻如死水一般沉寂。你凝視他的眼,仿佛有一只巨鷹在那裏頭盤旋,時不時瞥一眼身下的河山,卻不曾停歇。不用他張口,你也知道了他的答案,他現在所做的不過是最後一次詢問自己的內心:是否會後悔呢?

良久,奧利維終于動了動他的喉結,他眼裏的巨鷹最終停在了自己想要的峭壁上。你在他出聲之前輕輕按住了他的嘴唇。你不需要承諾,就如你不喜歡聽康铎那些虛有其表的漂亮話一樣。你蹲下去,将手中的劍柄交到奧利維手上。這個舉動使你不得不靠近面前的騎士,尚且壓在他唇上的手指觸摸着他呼出來的熱氣——它們小心翼翼地掠過你的指尖,像是森林裏怕驚醒旅人的小妖精。

“做好你該做的事情,這樣就夠了。”

你收回食指,待它碰到了掌心時你才發覺它是那麽的冰涼。你聽見騎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是,大人。”

****

人的情感是如何産生的呢?傳說當初人類被造出來的時候,他們跟祂一樣沒有情感,僅僅靠本能驅動着,進食、休憩、繁衍……跟其他所有的生靈一樣。直到有一天,守護主看厭了日複一日相同的世間,便創造了“靈魂”,并将它賦予萬物,于是這個世界才如現在這般精彩起來。

“神明也有情感和靈魂嗎,老師?”橘色頭發的女孩合上手中的書本,向你問道。

“當然了,伊莉雅。”你說,“在守護主将靈魂造出來之時,他将它賦予了所有的生靈,包括其他神明。”

女孩托着下巴,思索了一會,又問:“神明也算是‘生靈’嗎?……對了,老師,當初守護主只創造了‘靈魂’,那麽‘情感’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你瞥了一眼你的學生,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也許是因為你只有這一個學生,所以她沒有像你以前那樣選擇自己埋頭在書本裏找答案,而是将這一連串的問題丢給你。

“‘祂将這白光投諸人類,那人類便知了羞恥,用樹葉遮擋身體,用鮮花取悅妻子;祂将這白光投諸牛羊,牛羊便嘗到了悲傷,在刀刃下流出眼淚。’”你說,“‘祂将靈魂投諸生靈,情感便應運而生。’”

“神明當然也是生靈,一如冰原之母那樣,會憤怒、妒忌……當然也會死。”你想起喬刺殺冰原蘇提亞的壁畫,黑色的長劍刺入冰原之母的心髒,劍上鑲嵌的紅寶石如血一般,藍紫色的血液從她的身體裏流出來,她蜷曲的手指按在喬的額頭,降下詛咒。

……會流血的東西都會死。

你收回神游的意識,目光回到你的學生身上。

“好了,伊莉雅,下一部分——職責與使命。”

☆、第 4 章

“說實話,奧利,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答應當一個專屬騎士。雖然這也是一個不低的職位,但是你知道吧,一旦你的做了一名專屬騎士,你就不能再擔任其他職務了。”金發的騎士喝了一口啤酒,“你得在這個職位上做到死。”

“我知道。”黑發的騎士說,你現在的角度無法看見他的表情,而周圍又實在太吵,你連聽清他們聊天的內容都已經很困難了。

“為所追随的人獻上一切,這不就是我們騎士的命運麽。”他說,“再說了,你們知道的,我永遠不會為此後悔。”

“大祭司的專屬騎士,職位僅次于聖騎士長,而且只是低一點點——沒有屬于自己的騎士團——其他跟我們一樣,費倫。”另一位騎士開口道,同時面不改色地摟住了金發騎士的腰,像是方便對方靠在自己身上似的動了動身體。

“算了,這是你的選擇,我無權幹涉。”費倫說完,擡頭吻了吻身旁的審判騎士。

通過鬥篷的帽檐,你看見審判騎士長正望向你這邊。據康铎所言,他的觀察力非常敏銳,也許他已經發現了你——你該走了。但無論如何,你敢向守護主發誓,你不是故意偷聽他們聊天的……畢竟誰能想到在聖檢儀式結束之後,喬裝過的大祭司和三位脫下了騎士團服的騎士長(應該是兩位才對)會恰好同時出現在鎮子上最不起眼的酒館裏呢?

“你就好好追随你的大人去吧。”你聽見費倫說,“雖然明知道很難有結果,但還是祝你好運。順便提一下,我不怎麽喜歡新的聖座騎士長——你的前任副官腦子不如你的靈光,奧利。”

“……”

奧利維又說了什麽,你沒聽清楚。沒關系,你想,該你知道的事情你總會知道,不幹你事的終究不幹你事。你到這個酒館裏來并不是為了打發時間,根據守護主的指引,聖檢日你得治愈讓三位不幸卻又善良的人(那三位貴族實在擔不起這個名號),其中一位便是這酒館的老板。現在任務完成了,你該離開了。

今天的太陽亮度剛剛好,不會太過刺眼,又不像陰天那樣暗得令人沮喪,這讓你的心情變得愉悅起來。鐘樓的鐘敲了三下,你在守護主所說的長椅上坐下,靜待着下一位獲得赦免的人。

地面上的蟻群列着隊走下臺階,一個身穿灰藍色麻布長裙的人正從那兒踏上來。她上臺階的動作十分流暢,卻在你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用手中的長木棍點了點你的腳。

“啊……抱歉。”她說,“我不知道這裏有人。”

哦。你想,你熟悉這嗓音,它像沾着露水的丁香,溫柔又令人憐惜——它屬于安娜,一位雙目失明的姑娘。你認識她,你們曾在廣場的井旁聊過天。她會在每星期三的下午給你帶來一點蔓越莓幹,也會為鎮上教會的孩子們烤一些面包。她的記性很好,去過的地方基本都不怎麽需要用木棍來引路,遠遠看着跟鎮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任何區別。

你輕輕敲了敲長椅,沒有說話。不知為何,你并不希望在這個時候被認出來。

“謝謝。”安娜輕聲道。也許她将你當做了某個不能說話的旅人,畢竟這裏是拉曼德湖畔,每天都有不少的旅者經過這裏。穿着灰藍色長裙的姑娘在你身旁坐下,你可以聞見她身上的蘭草香。

先天失明者驟然恢複光明是什麽感覺?他們能辨認眼前所見的一切是為“所見”嗎?他們眼裏的白鴿,是一只“鳥”,亦或是一團不明所以的物體呢?你慢慢将手擡起,隔空按在女孩的額上,你掌中柔和的白光緩緩滲進去……她空洞的眼望着前方,也許當她回過神時,她會對這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感到驚喜——或是恐懼——誰知道呢?守護主會解決這一切的吧,你想。

****

“……加百列大人?”

穿過平民的住宅區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你。你暗暗攥緊了袍子——會用這種語氣稱呼你的,除了你新收編的騎士還會有誰呢?

事實上,你到現在為止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同意讓他追随你。他對你有着來路不明的熱情與好感,這令你感到無力又無措。

“您怎麽在這裏?”

他看起來很驚訝。難道你不能在這裏嗎?你讓伊莉雅在平民區布下一個祝福法陣,現在你到這裏來檢查她的作業,反而是這位騎士,剛剛還在跟兩位騎士長喝酒,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呢?

“傑說剛才好像看見您了,我就出來看看,沒想到您真的在這裏。”奧利維笑道,“您現在看起來跟上午的您完全不一樣。”

“不過是換了套衣服而已。”你說。不知是因為奧利維喝了點酒還是因為現在不在神殿裏的緣故,你發現從方才在酒館裏到現在,他臉上的笑容似乎根本沒有消失過。

聖檢祭典過後神殿裏的大部分人都可以獲得短暫的歇息,正如那幾位騎士長一樣,他們可以在這些時間裏做一些平時被禁止的事情,比如說喝酒。

可惜這些人裏面并不包括你。你得檢查伊莉雅的法陣、監督伊莉雅的作業、加固你下在四位騎士團長身上的咒文、給利維坦喂食、調制一些祝福藥水、還有冰原那群異教徒的相關事務……一長串的東西等着你去做。

這一切令你非常疲憊,特別是加固那四個特殊咒文……對于一般的施法者來說,在一天內完成這件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但你,你不一樣,你是守護主的大祭司,正如你所言,在完成你的使命之前,祂是不會讓你死的。所以無論精神力消耗殆盡多少次,你也會從深度昏迷中頭痛欲裂地醒過來。甚至,你記得,你曾經試圖逃離這種命運,在一個不為人知的懸崖邊縱身一躍,然後帶着一身沾滿血的破碎衣物、完好無損地回到了神殿裏。

人們說的對,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或許你應該休息了,你想。奧利維的笑臉使得被你深深掩埋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了上來。今天你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你長袍下的雙腿在不住地顫抖,你的腦子像吸滿了水的棉花一樣沉重。為什麽你必須做這一切?為什麽必須是你?為什麽你不能拒絕呢?你陷入深深地自哀之中,以至于當奧利維突然擁住時你幾乎忘了躲開。他的動作很輕,你稍微一側便可以從這個懷抱裏脫身,但你沒有這麽做,因為你發現,你對這個留有餘地的擁抱并不反感。

對于厭惡與別人接觸的你來說,擁抱已經是你的極限了。你為自己辯解:若是這事情發生在別的時間,你一定會用法術狠狠地懲罰這位逾矩的騎士。而此刻,或許是因為你剩餘的精神力不允許你使用額外的法術,所以你選擇屈從。

奧利維是個過分的混蛋,混蛋的程度更甚于康铎。這位騎士知道如何逼近你的底線而不讓你崩潰,就像經常徘徊在河邊的那只金色大狗,明知你讨厭髒兮兮的它,卻故意露出幹淨的肚皮引誘你主動去撫摸它。

無論如何,擁抱總是很溫暖的——盡管這讓你感到厭惡——太久沒有人給你一個擁抱了。你杵在那兒,任由黑發的騎士将雙手搭在你的後背和腰上,将他的側臉和碎發隔着薄薄的麻布兜帽貼在你耳邊。他身上的酒味和淡淡的肥皂香讓你想起照在書頁上的陽光,他松垮垮的衣領露出下面精壯的背部,你輕輕往下一瞥便能看見上面或新或舊的傷疤,以及你畫下的咒印。

是了,咒印。你都在做什麽?四位騎士長身上的咒印還沒有全部完成,除卻已經外出到冰原的神谕騎士長,剩下的審判騎士長和黎明騎士長以及變成了專屬騎士的奧利維,他們身上的咒印還差一道程序。冰原那邊已經刻不容緩,你卻和這位騎士在巷子裏浪費時間。

“……銀發……大人……”奧利維在你耳邊嘟哝了幾句,但是喝醉酒說的話,何必認真聽呢?你緩緩擡起手,按在那個咒印的位置。咒語你已經無比熟悉,畢竟它們也是你朝思暮想的計劃中關鍵的一環。趁着奧利維的醉意,你伺機将本可以默念的咒語念出了聲。同時這位騎士攥起你的一撮銀發,放到唇下親吻。

你念咒的聲音頓了頓——盡管你明白這撮頭發只是曾經長在你頭上,你仍然感到難堪。尤其是看見奧利維那不帶一絲猥亵的神情時,你的臉甚至有一點燥熱。

好吧。反正這是最後的精神力了。你想,奧利維的酒品看起來不錯,希望接下來的事情會讓他清醒一點。你将剩下的咒語念出來,緊接着,溫熱的血從鼻腔流出來,沾到了緊貼着你的騎士臉上。

“……哦!天吶!加比,發生了什麽?!”如你所料,慌張和驚恐吞沒了他那該死的表情。你再次在他面前昏了過去,閉上雙眼前,你好像又看見了那天女巫的塔樓裏那個慌亂的聖座騎士長……他會帶我回神殿的,你想,緊接着便沉入了熟悉的黑暗中。

****

“老師!您醒了!”

你坐起來,認出這是你的房間。

“……伊莉雅,今天幾號?”

你接過學生遞給你的水喝了下去,感覺好了一點。伊莉雅告訴你,你已經昏迷了兩天了。兩天前奧利維将昏過去的你送回來時,你的脈搏已經停了,他們兩個都吓到了,但是大主教閣下讓他們不用擔心。

“你們會習慣的。”有人推門進來,不用刻意去想,一定是康铎。

“他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兩次了,是個慣犯。”大主教臉上依然是一貫的笑容,“他暫時不會死的。如果你沒什麽事情的話——小家夥,請出去一下。”

“是的,大人。”

“什麽事?”你一邊說,一邊開始吃起伊莉雅拿給你的肉湯。

“我可算是明白了,加比。”康铎在你的床邊坐下,笑得有些陰沉:“你根本不打算阻止那群異教徒對不對?丹頓傳消息過來,他們已經在找第二道封印了,而你卻在床上優哉游哉地睡了兩天。”

“哼。”你似笑非笑地發出一個音節,肚子裏有了食物,你又有了跟康铎周旋的力氣。

“計劃出了點問題。我需要住在你密室的那位大人的幫助。”

康铎眯起了眼睛——這個小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只狐貍——“讓我猜猜,因為奧利維?”

“嗯。”你不否認,因為奧利維似乎對你有一些特殊的情感,這讓你不得不多找一個聖殿騎士來彌補計劃裏奧利維的空缺。而新上任的聖座騎士長不符合要求,這樣一來就只好借一下康铎關在密室裏的“那一位”了。

“放心吧,我會把他完整地還給你。”想到康铎跟那位閣下的關系,你突然笑了出來,“至于奧利維……他還有別的用處。”

“你昙花一現的笑容還是那麽令人毛骨悚然,加比。”康铎說,“奧萊斯特的事情我不能替他決定,你自己去問他吧。入口的防護神術我那天換了,你看着辦。”

“知道了。”

****

盡管你知道裏面的人不會介意你直接進去,但你還是禮貌地敲了敲門。康铎用法陣和特制鐵鏈關起來的這位閣下,他的存在是個秘密,只有你們三個人知道。

“請進~”

你推門進去,難以言說的味道伴随着較之外面溫度更高的空氣一起撲面而來。

“果然是你。”裏面的男人将手上的書丢到一邊,翹起了二郎腿,他四肢上的鐵鏈因為他的動作而發出聲響。由于光線不夠,這裏點滿了蠟燭。借着燭光,你看見狹小的木桌上有一些散亂的書,以及吃剩的食物。男人赤’裸的上身交錯着紋身和傷疤。他頭上的黑發因為缺少修剪而過長,一直披到了雙肩。區別于其他囚犯,就算被常年困在一個狹小的密室裏,他也泰然自若。

他笑嘻嘻的說:“那家夥可不會這麽禮貌地敲門。——那麽,有事?嗯?”

“是的,奧萊斯特閣下。”你說,“您知道大祭司都得做什麽。為了我的職責,我來這裏向您求助。”

“不要用敬語。就算我活得比你久,你仍然是大祭司,等級高于我。”奧萊斯特撥了撥散亂的長發,做了一個不那麽正經的騎士禮:“為神殿付出一切,這是聖殿騎士的職責與榮幸。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請盡管說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我是直接從文檔裏邊黏貼過來的……所以格式可能有點亂,請不要介意……

☆、第 5 章

終于最後一聲鳥鳴也停下了。

你将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理了理桌上伊莉雅傳來的信件。她來信告訴你:那個東西已經送到了。信紙後面還附有幾張零散的紙片,上面畫着諸如祝福法陣之類的圖案。你一一看過,除了筆畫還不熟練之外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距離你收下這個學生那天已經過去了一年又四個月,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伊莉雅已經可以熟練使用一些比較高級的神術了,難以想象在這以前她還是個對神術一無所知的孩子。她一定是守護主的寵兒,這種天賦幾乎能讓所有人都妒忌。

她需要更多的練習,所以當一個月前審判長帶着騎士們去碧落冰崖支援的時候,你讓她去當随軍祭司。

你蘸了蘸筆,正打算給她回信,卻有人敲響了你的房門。

“請進。”

雕着麥田的木門被推開,發出的響聲驚走了落在窗臺上的麻雀。你看了看你的訪客,默默将筆插回筆架上,然後用一個裝飾品壓住信件,把手搭在上邊。

進來的人是康铎——他來找你無非是又有什麽要吩咐的事情,你整了整衣袍,正襟危坐,等着他開口。

“這段時間一直很忙,所以直到今天才有空跟你說這件事:利維坦死了。”大主教坐到你的書桌上,臉上還是一成不變的笑容。“但是有一批死刑犯不應該只是簡簡單單地砍頭了事。”

哦,你大概知道他想說的是哪件事了。

“可以用深淵巨獸替代它。”你淡淡地說,“‘後花園’裏的那只能用。”

“我還沒說完呢,親愛的加比。”

你閉上嘴,等着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發現它們的心髒不見了。”他抱起雙臂,“你知道,這可不是跟某某貴族的寵物死了那樣簡單的事情。這是第二道封印需要的材料,‘利維坦之淚’——其實就是它們的心髒。但是誰又有這個能耐可以悄無聲息地殺掉一只煉獄生物呢?”

殺掉一只煉獄生物,這還不簡單嗎?你垂下眼,回想着筆記上的那個咒語,用異族語言寫成的它們是那麽輕巧、朗朗上口。

康铎咽了口唾沫,繼續說:“哦,當然也可能是冰原的秘法。我在審判池下面——或許叫‘案發現場’更合适——發現了異教法術的痕跡。”

“有什麽見解嗎,加比?”大主教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齒地說:“你還記得你的身份嗎?!大祭司加百列?!當初你私下修習魔法和異教神術,我沒深究;現在你卻把利維坦的心髒取出來,是打算向那群冰原人雙手奉上嗎?你是不是還要跪在蘇提亞的裙下,親吻她的腳尖?”

他深吸一口氣,正打算繼續開口,你在他發出第一個音節時突然張嘴:“我從來不打算阻止他們複活舊神。”

康铎愣住了,一時忘記自己尚張着嘴,你想着他可能會打你一耳光,可他卻在片刻後冷靜地問你:“為什麽?”

為什麽?這可能是你聽過最可笑的問題了,比鎮上孩童所問的“太陽是神造的嗎”更可笑。這還不夠明顯嗎?太陽生于宇宙,而你不想被使命囚禁。你不想成為第二個奧萊斯特,不想像他那樣凝滞在時間的洪流之中,獨自坐在洶湧河流中央的巨石上看着別人離開。

你将搭在桌上的手收回來,交疊在膝蓋上,正琢磨着怎麽敷衍康铎時,卻發現不知何時已将自己內心所想說了出來。你嘆了口氣,說:“在冰原之母複活後,有一段虛弱時期,我會在那時候殺掉她。”

康铎沉下臉,冷聲說:“你最好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你讀過歷史,你知道冰原之母在這片大陸上做過的事情。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海水凍結、大地冰封……你若是失敗,便是所有人的末日。”

“我知道。”你站起身,黑夜恰好完全吞噬了太陽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